第040章 过家家
四个班由五十多人,一跃暴增三四倍。两天来,班长最威风,以人数论,是加强排长的存在。他们的确有威风的资格,升为长官的黄亚发、齐国强以及伤愈也要下班的苏铭,早操和军训时间,每天有小半天通通是他们的兵。
上岸通知下达,放任狂欢十几分钟后,全体集合。四个班长的大嗓门,在未完工的点将台前交替响起。
“技术员、施工员、材料员出列……立正,向右转!”
“水工、电工、吊机工举手的出列,站到左边。水工、电工……”
“木工、安装工、电焊工站右边,木工、安装工、电焊工……”
“压路机、推土机、挖掘机司机,站中间……”
“砌筑工、钢筋工站后面……”
新人菜鸟排成四列整齐的纵队,十几个海员老鸟吆喝喊话,挑人、分工、重新组合。苏铭几天摸底流于口头,林耀辉管用不管理。几个管理人员配合下,今天顺带将建筑工的工作技能一一登记备案。
“谁会杀猪?”
“哈哈……”
胖乎乎的涂为吼出一嗓子,点将台上下笑跌一片。惨遭罢免的厨师有惊人之举,主动承担收拾海豹遗体工作,剔肉、剥皮、埋葬,一条龙服务。“猎获”的海豹遗体实在太多,海员们被安排帮忙最为抵触。新人加入,涂为也拿到招募人手的指标。
热热闹闹场面,偷渡客们像局外人。本来就人少,建筑工分工种站队,剩下他们被抛弃。原队列这里两个、那里三个,孤零零好不凄凉。邢大同脸上无光,历来挺直的背驼了。喊到的工种,他一样不会,包括杀猪。昨天小露一手,开心半天。今天,林耀辉看似依旧敬重,让他不再做脏活、重活,继续处理鸡毛蒜皮的杂事。此时,他以为是尊老爱老。
三十岁的也叫叔,长得老相的错。拯救六号货柜后,收获的敬意。林耀辉虽然留胡须,俊朗的脸说三十没人怀疑。实际上,年纪比他邢大同还大两个月。
受困货柜四天多,上点年纪的男性几近死光光。幸存男性三十五岁以下占九成,年纪最长的张老道四十九,其次费达得四十六,再次陈医生四十四,然后到他邢大同三十九。前两者未康复,陈医生留船上看护重病号。
一不小心,成了营地里最老的新人。邢大同悲哀发现,除了力气活,不会做别的。力气年轻人有的是,人家还不缺技术。自己呢,当了十七年警察,手枪也打不好,实在难堪。昨天,见识几个班长的枪法,自愧弗如。今早,有只不知死的海豹闯入营地。林耀辉随手拔枪,瞄都不瞄,四十米外一枪爆头,他决定再不提警察身份。
“邢叔,他们说的工种,除了木工、砌筑工和杀猪,我好像都会,你说我做什么好?如果我也举手,你说他们要不要我?”
站身后的刘醵弱弱发问,邢大同听了想哭。活了快四十年,沦落为废物还低人一等。更糟糕是,无处可去。赖在这个团体里,听天由命。
“喂,老邢,过来聊几句。”
林耀辉踌躇良久,艰难迈出一步。多年习惯听人使唤,大权在握没有完全适应。之前五十几个海员,勉强撑的住,人数翻了几番,压力山大。指定内保负责人,很简单的事。叶特多了一句“如果没有拉帮结派的爱好”,让他畏手畏脚。邢大同是不二人选,与投缘或同情无关,上哪儿找十七年警龄的警察做内保?
“有事请吩咐,林长官。”邢大同从容地出列立正。体制内工作多年的老油条,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嗯,是这样……”林耀辉另有解读,咽下直接指定的话,“老邢,要上岸了,那个……船上人手不足。你呢,接触的新人比较多,我希望你推荐十个人。”他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哪知邢大同出车祸后,一直以悲观眼光看待一切。非但没有拉帮结派的野心,还时刻担心自己成了混吃等死的边缘人。
“我算一个怎么样?力气我有,你见过的。”邢大同说。
林耀辉摇头道:“不、不,老邢,你的工作不变。这些人最好年纪轻,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上过大学优先,我们打算培养做技术海员。”他没杜撰,过去一小时,黄亚发和齐国强为了人手,一直在他耳朵边求爷爷告奶奶。尤其肖越,耳麦里快哭了,运输大队长经常是光杆司令。
“有一个最适合。”邢大同回头看往队列,“刘醵,刚满22,985大学毕业,学机械的,多面手。刚才挑的那些工种,他几乎都会,正在犹豫做什么好。”
随口就来一个,了解的这么透彻?林耀辉起了警惕,不动声色点头说:“算他一个,还有九个。”他不想失去唯一精通刑侦和治安的专业人士。说白了,昨天有老警察做帮手,才能轻松建起营地。
邢大同搓一把脸说:“那要看名单了,都是船上和货柜里认识的,好些人和名字对不上号。哦,还有一个,二号柜出来的,江一龙,湘南人。”又指向偷渡客中的一人,“脸上长痘痘那个。小伙子也上过大学,什么都好,就是像有妄想症,整天念叨去参加雇佣军。”
“周晓然,周班长……邢大同帮我挑人,你关照一下。”
林耀辉听到叶特在耳麦里召唤,什么试探、警惕抛诸脑后。从点将台叫下一个班长,把名单递给邢大同,“这是各班新人名单,你快点挑,我回头要人。”说完,快步往帐篷走。
大灾大难后,领导时刻是焦点。建筑工重新列队是最大的群体,二号人物视而不见。直奔啥也不会的偷渡客,已经引的点将台上下侧目。待听见交待邢大同代替挑人,吵哄哄议论声起。先前没有存在感的偷渡客们,一下子扬眉吐气。若非害怕关禁闭,早扑向邢大同抱大腿求关照。
“你不是去挑人吗?”
全神贯注画图纸的叶特,被站旁边的林耀辉吓一跳。林耀辉无奈说:“哥佬,你不是要问我点事?”
“哎呀,小事,耳麦里讲就行。我是让你确定,驳船上有没有那啥……把货柜堆起来的机器?”叶特用手比划讲。
“堆高机,有两台,在一号驳船。”林耀辉是乘一号驳船出海的。海途无聊,驳船甲板上能看得见的货物,他基本上一清二楚。
“那就搭楼好了!”叶特早有营地的腹稿,画出来不过十分钟,“你看看,基本上是个回字型布局,四个班占四个角,指挥部在中间,厨房餐厅和后勤班放在两侧。水塔、供电、仓库留在码头边。这样布局,便于向海里排水。条件允许的话,流程是这样的,先吊上压路机,夯实场地,再搬pvcu管和电缆电线,铺管、立杆、拉线,再吊居住柜或搭板房,最后安装自来水和供电。”
林耀辉粗略看一遍,赞成说:“可能除了一些型号的水管在一号驳船,大体可以按这个次序走,我马上布置下去。哈哈,幸亏我过来,省了不少时间。”
“不用着急。”叶特端茶杯放嘴边,“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犯错,关键在锻炼队伍。有一次扎营经历,以后我们不管到哪里,一声令下,各就各位,就能轻松安家落户。”说完才喝茶。给苏铭刺激的不轻,他有点装老成。
“我知道,慢工出细活。”林耀辉奇怪。没听某人吹上几句,好像不正常。
“曹!”叶特把茶杯往桌上一蹾,吐出入嘴巴的茶叶,“我呸!就冲这雪水泡龙井,老子也要今天上岸。”
林耀辉莫名其妙,角落坐的老叶如老僧入定,两人不像有争吵。在他看来,叔侄俩简直是绝配。叶特有时表现出和年纪相符的小孩子气,他早习惯了。拿起图纸,安静离开。
“他进门没报告。”
林耀辉消失几分钟,老叶开口了。听完叶特复述和苏铭的谈话,老叶才老僧入定。
“你说老林?哎呀,二叔,我要求他这么做的。”
“你认识他多久了,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认识十天了吧,咦!怎么感觉像认识十年?”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所以你玩不了政治,所以苏铭劝你搞真正的军管。世家子弟眼睛毒辣,一眼看出你是性情中人。人家是好心,为你将来打算。”
“哪儿跟哪儿呀?现在训练保命要紧,玩个屁政治,将来再说将来的事!”
苏铭的话,讲的太遥远了,叶特很不以为然。眼下整合才几天,没学会走路,考虑参加奥运会赛跑?
“苏铭跟你讲开宗立派,你却玩起过家家。”老叶最反感便宜侄儿得过且过。
叶特振振有词道:“本来就是过家家嘛!二叔,你也说现在是异时空世界。咱们的人要学打枪、学杀人、学驾船、学航海,样样重头学。再当一次幼儿园小朋友,包括我在内。拿高考试卷让幼儿园小朋友做,这不是埋汰人吗?”
看一个人不顺眼,一切都不顺眼。总能扯出这样那样的理由,很难改观。事后找二叔不丢人,他察觉苏铭有刷存在感嫌疑,向二叔讲述自己的判断。老叶部分赞同,却对苏铭刷存在感的“谬论”钻牛角尖。而且,越说越像站在苏铭那边,这让他很烦躁。
“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
老叶揪住不放,极其认真说:“起步阶段非常关键,我是白手起家的,清楚这一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创业者,倒在起步阶段。做买卖倒下不要命,爬起来重头开始就是了。而你的创业不同,你做的是以人命为本钱的行当,倒下就没机会爬起来了。这样的团体,雏形构建往往决定将来。最典型,清末孙炮公的团体。名字一改再改,方略一变再变,目标一退再退,人员一杂再杂,越来越黑色化。胜利了,大家还是尿不到一壶。派别林立、山头众多,彼此相互倾轧、长期内耗。枉死许多自己人,枉死许多无辜者,最后将国家民族置于亡国灭种的境地。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雏形构建有致命缺陷。所以,作为领导者,眼下你……”
“哎呀,二叔,我又不想当炮公。大不了我不干了,谁踏马喜欢谁干,我给他当保镖好了!”
叶特拍桌子发泄,完了自个点上一支烟。感觉爆粗有点过分,降低音调说:“退万步讲,二叔。有你把关,咱们爷俩联手,绝对无往不利!”
老叶摇摇头,眼神黯淡道:“大侄儿,想必你一直有疑问,二叔我自杀的原因,不是儿子车祸去世那么简单,对吗?”
“这个嘛……二叔,咱别扯远了。”叶特不明白老叶跑题越跑越远,“唉,好吧,我的确有一点点那么想。”
“我想自杀,是感觉活着没意思。”
老叶背手站起,抬头望帐篷顶,“儿子出车祸,我怨天尤人。请私人侦探调查,原本没报希望。偏偏结果出来了,偏偏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我儿子不是意外,是我的女儿……”
叶特惊骇的手上的烟掉落,跳起打断:“二叔,别说了,我求求你!”
“不!我必须说出来……”老叶喊出破音,“我的女儿,我的财产最大受益者,设计干掉她的同父异母弟弟。表面原因,是约定签字移交那天,我喝多爽约了。过后,我打算等她三十三岁生日,当生日礼物送上,后延两个月时间。一个月不到,我儿子车祸身亡。私人侦探的调查结果出来,我拒绝接受,悲愤打伤侦探。冷静一点后,我将调查结果传给我女儿,给她一个辩解机会。很快,我也收到一份侦探调查报告。一年前,我女儿一家三口食物中毒,她丈夫差点丧命,瘫痪在床。这份侦探报告显示,不是食物中毒,是投毒谋杀,唯一的嫌疑人……是我儿子。”
叶特痴呆了,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以前,他没少听雇主八卦豪门家庭的龌龊、冷酷。所以,不大相信老叶寻死,是单纯的丧子而伤心欲绝。但他万万想不到,老叶的儿女关系,敌对到互下黑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能相信吗?一个讨厌经商、讨厌交际、不爱金钱、反感权势,整天活在幻想世界的宅男敢杀人。然而,很悲哀。我儿子最后生活的地方,我很容易找到他投毒谋杀姐姐一家的证据。唉……哀莫大于心死。大侄儿,我感觉再活下去是个笑话,我连自己的儿女都不了解。和你一样,是性情中人。所以,别以为我很高明,我也玩不了政治。”说到此,似乎一身轻松。擦拭一把泪水,昂首阔步,掀开门帘走出去。
叶特抱脑袋搓头发,捡起地上自燃快到滤嘴的烟头。不管脏不脏,狠狠抽一口。今天上岸不是过家家,的确有开宗立派色彩。便宜二叔反应如此强烈,不惜讲出儿女相残的悲剧。对他期待之高,不止填充儿子的情感空位了。
撂挑子的话,一个人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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