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章 秋后斩
谷梁夫人嘴巴拱起成圆圈:“呦,你还做生意呢?”
那神情相当的吃惊和敬佩。
玉贞浅笑:“都是小打小闹,糊口而已。”
谷梁夫人颇费解:“你家人呢?你父亲兄长他们即使没有俸禄,也不必你来做生意养家糊口。”
玉贞道:“我父母唯我一个独女,我父亲……过世了。”
后面三个字声音极低,她脸色相当平静,只是那痛在心里,假如父亲是瓜熟蒂落,哪怕是病故,或许她也不会如此的痛,父亲是给人害死的,所以这亡父之痛就像宿醉,一直没缓过劲来。
谷梁夫人手拿着烟袋,默了一会子,才说:“可怜见的。”
玉贞对这个老太太充满感激的一笑。
谷梁夫人道:“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你母亲还好吧?”
玉贞微微垂首:“谢夫人关心,家母还好。”
在秋扇去请玉贞的时候,甘氏已经向婆婆说明了她所知道的关于玉贞的一切,家在关东,来京城办事,是以谷梁夫人又问:“你母亲随你来京城了吗?”
玉贞摇头:“并无。”
谷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你祖父出事之后,京城的乔家人都去关东了,他们现在还在关东吗?”
玉贞点头:“在呢。”
谷梁夫人突然吃惊状:“那么一大家子,该不会都指望你养着?”
玉贞道:“也不是,我哥哥姐姐都没闲着,即便是我大娘,也时常替我拿主意呢。”
谷梁夫人颔首:“一家人,是该那个样子,不过听说你祖父在南边节节胜利,大概就快回来了,那个时候,你家人也该从关东回京城,不知你和你娘是不是也跟着回京呢?”
玉贞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不回来,一家人拆成两家人,说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正迟疑,谷梁夫人又道:“你父亲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怎么说都过去了,你祖父其实也在记挂你父亲还有你们母女,该回来还得回来。”
面对这审案般的交谈,玉贞知道这老太太也是好心,但好心过了头,专门问一些让自己难堪又无法回答的事,正思忖该如何应对,旁边一直冷着脸的甘氏说话了:“娘,那是乔小姐的家事。”
甘氏之所以冷着脸,是觉着婆婆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乔小姐比对自己还热情。
谷梁夫人似乎终于醒悟,惭愧的看着玉贞:“我也不是多管闲事,我是希望你能在京城,这样,咱们也好经常走动来往,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呢。”
玉贞想起自己准备送给老太太的礼物,伸手管月映要了那本书来,道:“我也喜欢您老人家,可是我在关东的生意,都是我父亲留下的,那是我父亲多少年的心血,不能断送在我手里,至于回京的事,以后再说吧,或许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个……”
她双手把书呈上去:“我来京城办事,没想过会住进您家里,谷梁公子热心肠,邀我住了进来,我也没什么礼物带给您老,这是我闲着无事的时候自己写的画的,一点小玩意,博您一笑。”
谷梁夫人见是本书,心里还嘀咕着,自己平时除了看佛经,可是不大看什么书呢,唐诗宋词元曲明朝小说,她都看不懂,想看故事莫如看戏,看书又累眼睛,有那工夫还不如抽口烟舒服,不过是人家送的,不好回绝,接过来,礼貌的翻开看。
甘氏也好奇的靠近了些,伸长脖子,见上面画着人物山水花鸟图,没有着色,线条简单,像是信手拈来,旁边配以文字。
突然,谷梁夫人笑了,先是小声的笑,看着看着,笑声越来越大,笑的浑身抖动,最后笑的前仰后合。
甘氏没看清楚,所以好奇的问:“娘,您笑什么呢?”
谷梁夫人指着那些画页,笑着说:“都是些逗趣的事,画的可笑,写的更可笑,比如这一节,某天虾赶车出门,在路上遇到了龙也赶车出门,两物狭路相逢,各不相让,龙觉着自己是海中霸王,而虾不过是个小喽啰,气这虾有眼无珠不识自己,就指着虾问,你虾吗?虾这时也认出了面前之物乃海中之首,胆怯的问,你龙吗?”
甘氏听罢,没什么表情:“这可笑吗?”
谷梁夫人又笑了起来,笑够方道:“你顶聪明个人,竟然没看懂,你吓吗,你龙吗,不就是你瞎吗你聋吗的意思。”
甘氏愣了下,终于明白过来,她心里是想笑的,绷紧了没笑,感觉自己一笑,就让玉贞占了上风,暗暗骂道,奇技淫巧,不知这么哄婆婆是何居心。
谷梁夫人已经起了兴致,继续往下看,这一页上画着个衣衫褴褛的农人,还画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旁边配以文字说明,农人用来犁地的牛给公子杀了吃肉,牛皮还让那公子做成了一双靴子,农人去衙门告状,奈何知县老爷得了公子的银子,所以判其无罪,从大堂上下来,农人看着那飞扬跋扈的公子问:“你脚上穿的是什么?”
公子甚是嚣张:“牛皮靴。”
农人又问:“你今天又吃了什么肉?”
公子理直气壮:“牛肉!”
农人三问:“供你吃肉管你穿皮靴子的是谁?”
那公子的父亲是财主,遂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爹。”
农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供你吃肉管你穿皮靴的是你爹。”
随即摇头走了。
看罢,谷梁夫人道:“畜生,活该,自己找骂。”
见感婆婆很喜欢此书,也会很喜欢乔玉贞,甘氏叹了声:“乔小姐堂堂的千金小姐,不仅抛头露面做生意,也会写这种市井故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女中豪杰,实乃女中豪杰。”
褒贬兼有,语气软柔,表情还是极其佩服的样子,所以谁都搞不清她到底是在夸玉贞还是在嘲讽玉贞。
玉贞道:“有时算账累了,弄这些东西乐一乐,轻松一下。”
甘氏佯装理解的点点头:“不过一个女儿家,写这种东西会不会不妥呢?当然,关东乃蛮荒之地,不像京城的闺秀,讲究闺中之道,行莫回头语莫掀唇,乔小姐是乔大人的孙女儿,也算是京城的闺秀,一准是在关东住久了,习惯了那里的风气。”
听她满满的轻忽语气,玉贞淡淡一笑:“关东人豪爽,喜欢玩笑,但关东并不算蛮荒之地,关东其实是龙兴之地。”
一句话说的甘氏变了脸色,光顾着口舌上争风头,疏忽了这件事。
谷梁夫人也偷偷瞪了她一眼,随即替儿媳妇打圆场:“这书回头我借给你看,不过得我看完之后,真真是本好书,比看戏还热闹呢。”
玉贞道:“夫人喜欢就好。”
谷梁夫人宝贝似的抱着那书:“喜欢,当然喜欢。”
转而却道:“不过这本书只我知道,可别告诉他人这是你写的,一个女儿家,绣绣花缝缝衣裳就好了。”
玉贞一愣,且原来在老太太心里,自己已经僭越了女子本分,碍于是长辈,乖顺的应着:“是,我明白。”
谷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改天我请个媒人给你说个婆家,老大不小了,可别耽误了婚事。”
玉贞一惊,就怕她像甘氏似的,极力把自己和谷梁春秋强扭在一起,待想推辞,老太太却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
玉贞不好拂逆其意,琢磨横竖没几天工夫自己应该就可以离京回家,由着她折腾好了,于是没有出言反驳。
老太太又拉着她问东问西,一个时辰过,老太太对曹家堡已经了如指掌,也对乔家了解了大概,玉贞是有问必答,这一场见面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等回到自己的住处,月映叫苦不迭:“我的天,那个老太太快把曹家堡翻个底朝上了,什么都问,奴婢真怕四小姐招架不住会翻脸。”
玉贞笑了笑:“老人家,都是絮叨的,我娘就是,无妨,她想问就问,我知道就答,不知道就不答。”
月映若有所思:“不过,先前少奶奶就打趣四小姐和谷梁公子如何般配,今儿老夫人又要给四小姐说婆家,会不会婆媳两个都觉着四小姐和谷梁公子……毕竟谷梁公子对四小姐照顾有加,奴婢怕谷梁家人误会。”
玉贞淡淡一笑:“清者自清。”
月映顿了下,又道:“奴婢觉着今天那个少奶奶似乎哪里不对劲。”
玉贞当然也感觉出甘氏的态度不比自己刚来的时候,之前甘氏热情过度,今日态度有些清冷,管她呢,自己无意搅合谷梁家的事,暂住而已,等曹天霸的案子有个着落,便一刻不停的离开京城。
心思都在曹天霸的案子上,一心一意的等着谷梁春秋从外面回来,能带给她更加振奋的消息。
谷梁春秋是一早进宫的,修葺殿宇的事接近尾声,他验收工程,也向慈禧复命。
长春宫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隔着那道珠帘,慈禧坐在里面喝茶呢,宫女说谷梁大人到,慈禧点了下头,叫进。
谷梁春秋并无官职,但因负责宫殿的建造和维修,经常与慈禧见面,没有官职,慈禧怕不合规矩,身为太后,又是孀居,经常见外面的人不妥,于是下了道懿旨,给了谷梁春秋一个四品官职,当然是虚职,为户部候补,所以宫女才叫谷梁春秋为大人。
进到宫内,谷梁春秋隔着珠帘向慈禧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慈禧含笑:“平身吧。”
谷梁春秋站起,接着禀奏了殿宇修葺完毕,请慈禧示下,看还有什么懿旨。
慈禧道:“昨儿哀家去看过了,那些破损自处修葺一新,这都是谷梁大人的功劳。”
谷梁春秋垂头:“臣不敢居功。”
慈禧面色如水,淡淡的,几分端庄几分闲适,慢条斯理道:“有功就是有功,赏必须得赏,不过你谷梁大人好像比哀家还富有,京城的达官贵人哪家宅子不是你建的呢,可哀家就不同了,这里要银子那里要银子,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或是闹土匪,那些个大臣,一上朝没旁的事,个个张开闭口都管哀家要银子,仿佛哀家是铸钱工坊似的,皇上还小拿不了主意,嫡母皇太后享清福不管事,每天看看书逗逗鸟散散步,哀家就是个累死累活的命,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谷梁家的银子堆满了库房,哀家却快喝粥吃咸菜度日了,所以哀家赏你金子银子没什么新意,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番诉苦,谷梁春秋心中明白,无非又想管自己要银子用,朝廷用兵,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己前后掏了不少银子,这回又开口,是想把自己榨干了,朝廷就是个无底洞,有气,不敢言,不过也暗喜,思谋要不要趁机提及一下曹天霸的事,临来,他就是这么打算的,甚至想好了一旦慈禧问,你跟曹天霸什么关系,为啥替他求情,就说自己曾经往关东一行,遭遇匪患,是曹天霸救了他,都编排好的,恰好慈禧问他想要什么,他道:“臣想……”
话刚开口,耳听脚步歘歘,他忙缄口不语。
走进来了李莲英,先给慈禧施礼:“太后,宋大人求见。”
谷梁春秋心里暗忖,宋大人差不多就是宋赤诚,他不是远在关东么,何时回京的?
慈禧面上有些细微变化,隔着珠帘,外面的人是看不清的,她抬手挥退谷梁春秋:“赏赐的事,日后再说。”
谷梁春秋唯有告退而出,在宫门口撞见了前来的宋赤诚,二人也算认识,不熟悉,彼此打个招呼,谷梁春秋感觉此人一来,曹天霸恐怕没有活路了。
果然,宋赤诚面见慈禧,虽然仍旧毕恭毕敬的,但还是历数曹天霸的罪状,觉着此人不死,不足以泻民愤不足以振国威。
慈禧端然而坐,见珠帘外的宋赤诚消瘦了很多,双颊都深陷下去,不知是不是关东风大,他的皮肤也黑了,整个人犹如给磨砺了一番,多了几分男人的粗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想起刚认识宋赤诚的时候,他还那么稚嫩,就像一棵破土的青苗,再扮上戏里的角色,真比女人还娇媚,嗓子也好,身段也不错,学什么像什么,而卸了妆,他又是个那么有力又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了,这一晃多年过去,年岁渐大,岁月深长。
慈禧悠然一叹,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遂道:“那就你来执笔,拟道懿旨,曹天霸杀人越货,鱼肉乡里,判其秋后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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