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金翅大鹏
却说那三魔头定下计策,叫那十六个小妖却遵号令,各各效能,抢了行囊,把唐僧一拥,抬着轿子径至城边,高叫道:“大王爷爷定计,已拿得唐僧来了!”那城上大小妖精,一个个跑下,将城门大开,吩咐各营卷旗息鼓,不许呐喊筛锣,说:“大王原有令在前,不许吓了唐僧。唐僧禁不得恐吓,一吓就肉酸不中吃了。”众精都欢天喜地邀唐僧,把唐僧一轿子抬上金銮殿,请他坐在当中,一壁厢献茶献饭,左右旋绕。那唐僧虽然早知如此,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在此等候。
且不言唐僧困苦,再说三个魔头与悟空三兄弟,一个敌一个,在那山头舍死忘生苦战。这三个魔头齐心竭力,悟空兄弟三人也众志成城,在城东半山内努力争持,他六个斗罢多时,渐渐天晚,那城里的阴气见没有了日光,顿时间涌了出来,一下子风雾漫漫,霎时间,天就黑暗了。那八戒最不济,眼看阴气来袭,越发昏蒙,手脚慢,又遮架不住,拖着钯,败阵就走,被老魔举刀砍去,几乎伤命,幸躲过头脑,被口刀削断几根鬃毛,赶上张开口咬着领头,拿入城中,丢与小怪,捆在金銮殿上。老妖又驾云,起在半空助力,沙和尚见事不好,虚幌着宝杖,顾本身回头便走,被二怪捽开鼻子,响一声,连手卷住,拿到城里,也叫小妖捆在殿下,却又腾空去叫拿悟空。
悟空见两个兄弟遭擒,他自家独力难撑,正是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他喊一声,把棍子隔开三个妖魔的兵器,纵筋斗驾云走了,三怪见悟空驾筋斗时,却不慌不忙,即抖抖身,现了本象,原来是一只金翅大鹏,扇开两翅,即赶上大圣。原来悟空虽能驾筋斗云,一去有十万八千里路,可是这金翅大鹏扇一翅就有九万里,两扇就赶过了,所以被他一把挝住,拿在手中,左右挣挫不得。欲思要走,莫能逃脱,即使变化法遁法,又往来难行:变大些儿,他就放松了挝住;变小些儿,他又擅紧了挝住。复拿了径回城内,放了手,捽下尘埃,吩咐群妖,也照八戒、沙僧捆在一处。
这时候那城外就剩下了青牛一个,青牛眼看着一场大战,可是如今人家都得胜回营了,怎么每人搭理自己,青牛忍不住叫道:“你们几个,还漏了人了,怎么不把我也抓起来,难道不怕我去给他们找救兵来?”三个妖魔哪里能够不认识青牛,可是圣人的坐骑,都不敢招惹,一个个装作没有看见,准备班师回城,青牛又叫道:“你们再不来抓我,我可喊人了。”听到青牛这般无赖,饶是三魔金翅大鹏,都七窍生烟,忍不住就要下去把青牛一齐拿了,大魔二魔急忙拉住三魔道:“兄弟莫要管他,只当没有看见,由他去吧,若是抓了他,反倒有许多麻烦。”于是三魔也不管他,与老魔、二魔径自回城,三个魔头,同上宝殿。
却不说那青牛自己找地方休息,再说那众妖,看看时辰此时约有二更时候,众怪一齐相见毕,把唐僧推下殿来。那长老于灯光前,忽见三个徒弟都捆在地下,骂道:“徒弟啊!看你不听我言,我叫你早早把那两个魔头打死了,岂有今日之难,今番你亦遭擒,我贫僧怎么得命!”悟空认定这妖魔不敢伤唐僧,微微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伤。等那老魔安静了,我们走路。”八戒道:“哥啊,又来捣鬼了!麻绳捆住,松些儿还着水喷,想你这瘦人儿不觉,我这胖的遭瘟哩!不信,你看两膊上,入肉已有二寸,如何脱身?”悟空笑道:“莫说是麻绳捆的,就是碗粗的棕缆,只也当秋风过耳,何足罕哉!”
师徒们正说处,只闻得那老魔道:“三贤弟有力量,有智谋,果成妙计,拿将唐僧来了!”叫:“小的们,着五个打水,七个刷锅,十个烧火,二十个抬出铁笼来,把那四个和尚蒸熟,我兄弟们受用,各散一块儿与小的们吃,也教他个个长生。”八戒听见,战兢兢的道:“哥哥,你还说他们伤不得我们,你听,那妖精计较要蒸我们吃哩!”悟空道:“不要怕,等我看他是雏儿妖精,是把势妖精,不敢动真。”沙和尚哭道:“哥呀!且不要说宽心的话,那天下的妖怪都是一般,哪里分什么把把势不把势,既然抓了我们,自然是都要吃了!”说不了,又听得二怪说:“那猪八戒不好蒸。”八戒欢喜道:“阿弥陀佛,是那个积阴德的,说我不好蒸,岂不是就不吃我了?”谁知道那三怪道:“不好蒸的,剥了皮蒸。”八戒慌了,厉声喊道:“不要剥皮!粗自粗,汤响就烂了!”老怪道:“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悟空笑道:“八戒莫怕,是雏儿,是把势。”沙僧道:“怎么认得?”悟空道:“大凡蒸东西,都从上边起。不好蒸的,安在上头一格,多烧把火,圆了气,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气,就烧半年也是不得气上的。他说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雏儿是甚的!”八戒道:“哥啊,依你说,就活活的弄杀人了!他打紧见不上气,抬开了,把我翻转过来,再烧起火,弄得我两边俱熟,中间不夹生了?”
正讲时,又见小妖来报:“汤滚了。”老怪传令叫抬。众妖一齐上手,将八戒抬在底下一格,沙僧抬在二格。悟空估摸着来抬他,他就脱身道:“此灯光前好做手脚!”于是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即变做一个悟空,捆了麻绳,将真身出神,跳在半空里,低头看着。那群妖那知真假,见人就抬,把个“假悟空”抬在上三格;才将唐僧揪翻倒捆住,抬上第四格,盖上笼屉之后,干柴架起,烈火气焰腾腾。
大圣在云端里嗟叹道:“这水汽上来,我那八戒沙僧,还捱得两滚,我那师父,只消一滚就烂。若不用法救他,顷刻丧命矣!”好悟空,在空中捻着诀,念一声“络蓝净法界,乾元亨利贞”的咒语,拘唤得北海龙王早至。只见那云端里一朵乌云,应声高叫道:“北海小龙敖顺叩头。”悟空道:“请起,请起!无事不敢相烦,今与唐师父到此,被毒魔拿住,上铁笼蒸哩。你去与我护持护持,莫教蒸坏了。”龙王不敢怠慢,随即将身变作一阵冷风,吹入锅下,盘旋围护,不叫火气烧锅,他三人方不损命。
将有三更尽时,只闻得老魔发放道:“手下的,我等用计劳形,拿了唐僧四众,又因相送辛苦,四昼夜未曾得睡。今已捆在笼里,料应难脱,汝等用心看守,着十个小妖轮流烧火,让我们退宫,略略安寝。到五更天色将明,必然烂了,可安排下蒜泥盐醋,请我们起来,空心受用。”众妖各各遵命,三个魔头却各转寝宫而去,悟空在云端里,明明听着这等吩咐,却低下云头,不听见笼里人声。他想着:“火气上腾,必然也热,他们怎么不怕,又无言语?莫敢是蒸死了?等我近前再听。”
好大圣,踏着云,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黑苍蝇儿,钉在铁笼格外听时,只闻得八戒在里面道:“晦气,晦气!不知是闷气蒸,又不知是出气蒸哩。”沙僧道:“二哥,怎么叫做闷气、出气?”八戒道:“闷气蒸是盖了笼头,出气蒸不盖。”三藏在浮上一层应声道:“徒弟,不曾盖。”八戒道:“造化!今夜还不得死!这是出气蒸了!”悟空听得他三人都说话,未曾伤命,便就飞了去,把个铁笼盖,轻轻儿盖上。唐僧慌了道:“徒弟!盖上了!”八戒道:“罢了!这个是闷气蒸,今夜必是死了!”八戒道:“且不要哭,这一会烧火的换了班了。”沙僧道:“你怎么知道?”八戒道:“早先抬上来时,正合我意:我有些儿寒湿气的病,要他腾腾。这会子反冷气上来了。咦!烧火的长官,添上些柴便怎的?要了你的哩!”
悟空听见,忍不住暗笑道:这个夯货,还不知足,有心情在这里抱怨呢,却不知道冷还好挨,若热就要伤命。等他们再说一会儿,老魔怕就已经起来了,快早救他。悟空刚要动手,却又想到,自己要救他们须是要现本相,假如现了原形,被这十个烧火的看见,一齐乱喊,惊动老怪,却不又费事?等我先送他个法儿。”忽想起:“我当初做大圣时,曾在北天门与护国天王猜枚耍子,赢得他瞌睡虫儿,还有几个,送了他罢。”即往腰间顺带里摸摸,还有十二个。“送他十个,还留两个做种。”
悟空即将虫儿抛了去,散在十个小妖脸上,钻入鼻孔,渐渐打盹,都睡倒了。只有一个拿火叉的,睡不稳,揉头搓脸,把鼻子左捏右捏,不住的打喷嚏。悟空着急道:“这厮却是耐困,看我再与他添一个双。”悟空又将一个虫儿抛在他脸上。“两个虫儿,左进右出,右出左进,那小妖实在忍受不住,两三个大呵欠,把腰伸一伸,丢了火叉,也扑的睡倒,再不翻身。
悟空笑道:“这法儿真是妙而且灵,看来天庭之中也有不少的好东西!”说完即现原身,走近前叫声:“师父。”唐僧听见道:“悟空,救我啊!”沙僧道:“哥哥,你在外面叫哩?”悟空道:“我不在外面,难道还和你们在里边受罪?”八戒道:“哥啊,你是溜的快,只叫我们都是顶缸的,在此受闷气哩!”悟空笑道:“呆子莫嚷,我来救你。”八戒道:“哥啊,救便要脱根救,莫要被妖怪抓回来又要复蒸笼。”悟空不搭理他,却揭开笼头,解了唐僧,将假变的毫毛,抖了一抖,收上身来,又一层层放了沙僧,放了八戒。那呆子才解了,巴不得就要跑。
悟空道:“莫忙,莫忙!”却又念声咒语,发放了龙神,才对八戒道:“我们这去到西天,还有高山峻岭,有国王,须要关文,方才去得。不然,将甚执照?等我还去寻行李来。”唐僧道:“我记得进门时,众怪将行李放在金殿左手下,担儿也在那一边。”悟空道:“我晓得了。”即抽身跳在宝殿,你看他轻手轻脚,走到金銮殿下,见那些大小群妖俱睡熟了,忽见光彩飘巉,原来是唐僧锦蝠袈裟上有夜明珠,故此放光。急到前,见担儿原封未动,连忙拿下去,付与沙僧挑着。八戒断后,他引了路,径奔正阳门。
临近城门,只听得梆铃乱响,小妖一队队的巡逻,仔细看,门上有锁,锁上贴了封皮。悟空道:“这等防守,如何去得?”八戒道:“后门里去罢。”悟空便引路径奔后门:“后宰门外,也有梆铃之声,门上也有封锁,却怎生是好?我这一番,若不为唐僧是个凡体,我三人不管怎的,也驾云弄风走了。只为唐僧未超三界外,见在五行中,一身都是父母浊骨,所以不得升驾难逃。”八戒道:“哥哥,不消商量,我们到那没梆铃不防卫处,驮着师父爬过墙去罢。”悟空笑道:“这个不好。此时无奈,若驮师父过去也没什么;只是怕到取经回来,你这呆子口快,逢人就说,我们是爬墙头的和尚了,我老孙丢不起那个人。”八戒道:“此时性命尚且不保,你还顾得了什么,快些逃命去才是正理。”悟空也没奈何,只得依他,到那净墙边,叫沙僧先跳了出去,八戒驮着唐僧爬出,悟空断后,偷摸出了这狮驼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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