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赵公明
第二日一早她借了木盆,清洗她和卦燎脏衣服。洗干净正要晾起来,曹珊来找她说想要上街,说是曹依在照顾她姐夫,曹迩也在忙,一个人逛没意思,想和她一块出去。
长生并不想出去的,洗完了自己和卦燎的衣服,就该轮到洗弗恃那些比乞丐身上味道好不了多少积了下来的脏衣服了。
“曹姑娘……”她想建议她去找别人。
但曹珊没给她提建议的机会,打断道,“我帮你晾衣服。”曹珊从木盘里把湿衣甩到了竹竿上,连拧都没拧,“衣服晾好了,可以走了。”说完硬是拉着长生出了门。
曹珊打听道,“顾姑娘,司马公子他祖籍何处?家中父母高堂是否还健在,有几个兄弟姐妹,有没有娶妻或者定亲?”
曹珊羞涩,问完后又觉得不好意思,就拿起路边一个卖胭脂的小贩摊位上的胭脂,这个打开看看,那个打开看看的,却是心不在焉,等着长生回答。
长生老实的答道,“师弟是司马山庄的人,有个表妹和我们一样是拜在玉虚派门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回不知道,你不是他师姐么?”
“师弟很少跟我说他家里的事的。”所以虽然一块生活了几年,但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曹珊又问,“那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东西什么颜色喜欢做什么,你总该有些了解吧。”
“师弟他不挑食的。”基本上她煮什么他就吃什么,“他好像也没什么特比喜欢的东西和颜色,要说他喜欢做的事……”长生沉思。
曹珊见她想得太久,焦急的问,“他喜欢做什么?”
“练剑术,练道法……”长生又想了一会儿,看自己有没有遗漏日常相处中某些细节,可回想来回想去发现最常见司马鹿鸣做的,不管早上,傍晚还是黄昏随时随地都在重复做的就是,“练剑术,练道法……”
曹珊有些失望,没问出什么又价值的讯息。
有路人走了过来,他们在聊着这城里的城主名下一家米铺不知道何故便宜的出售大米。曹珊闻言起了兴致,拉着长生去瞧热闹。
铺子前挤满了人,都是闻讯赶来要抢着买米的。曹珊见这米价确实便宜,跟半卖半送差不多了,她跟长生道,“顾姑娘,我进去买两袋米。”
曹珊也习过武,虽然吃不了苦半途而废了,但动作还是十分灵活矫健的。长生见她一下就钻进去了,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挤进去买两袋米。
有个男人撑着一把纸伞从长生视线里经过,晴天白日的也没下雨,看到有人打伞觉得很是奇怪,长生多瞧了一眼。见那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人。
再瞧清楚些,分明是赵公明。
她跟了上去,进了小巷。听到赵公明的声音道,“跟我回去,你当初既然选择了不入轮回做了瘟鬼,就该断了对凡尘的留恋。未经过准许你就私下凡,你难道不知你碰过的人都会染上疫症么。”
长生靠着墙,偷看,那撑着伞的男人道,“我做瘟鬼是因为我记不起来我的过去,可我现在记起来一点了,或许再不久我就能记起自己怎么死的。”
赵公明劝道,“想起来又如何,你已经死了。要我提醒你私自下凡的后果么,可不再只是重新打入轮回投胎转世那么简单了。”
“赵大人,我只是需要一些时日弄清我死前的事,我求你,你就当是今日没有看到我,宽限我几日,我若倒时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会死心的,死心跟你回去就安分的做只瘟鬼。”
赵公明好说歹说的见他冥顽不灵,耐心用尽,“你怎么这么麻烦,当初史文业把你塞给我时,我就应该把你踢给其他瘟神。现在可不只你一个人的事,你是归我管束的,我要是任由你乱了天条,我也是要有麻烦的。”既是软的不接受,那他就只能来硬的了。
那只瘟鬼察觉到赵公明是要把他绑回去,往后退了两步,眼角瞥见了偷看的长生。他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自长生七窍钻进了她的体内。
纸伞打着转飘到了地上。
长生并未感觉任何不适,但要挟的话却是从她身体里传了出来,“我已是进了这个凡人的身体里,你要是用法术强行将我拉出来,那我就把这凡人的三魂七魄也拉出来,到时这凡人死了,必定惊动地府的。”
赵公明认出了长生,见她呆滞,想着或许已被控制,“你先出来。”他再一次的“好言”相劝。
瘟鬼只负责听令天命散播瘟疫,毕竟只是鬼不是神,没有法力控制和回收他们身上带的瘟疫,在凡人身体里待久了,就算最后没拉出她三魂七魄出来,她也是要染疫症死的。
“我出来你就会把我抓过去的,我也不想害这个凡人的命,赵大人,你先答应我。”
赵公明挑眉,他本来是想用温和的手段来处理的,毕竟选拨一个瘟鬼也是不容易的,一年四季东奔西跑的,又是个被凡人唾弃厌恶的活,没人愿意供奉,做个瘟鬼也是不容易的,但显然对方完全体会不到他的用心。
赵公明抱着手道,“那你就把她魂魄拉出来吧。你私下凡不止还随意伤人命,我把你抓回去交差,也算是不包庇下属秉公处理。至于这丫头,她要是阳寿未尽,我会跟阎王说,想来他会酌情处理,要不让她还阳,要不让她投胎,弥补她让她下一世投生好人家好了。”
长生是知这赵瘟神不怎么可靠的,上一回让他想法子救司马鹿鸣和姜曲,他扔了一句要按规矩办事上天庭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没想到不可靠到了这种程度。他一直忽悠她这个凡人天庭章法,现在要草菅人命么。
长生打了个喷嚏,把体内那只瘟鬼给喷了出来。她瞧见那只瘟鬼滚到了地上,手臂曝露再阳光下,生了青烟则赶紧翻了一个滚,避到了阴凉处。
赵公明施法把瘟鬼收进了长袖里,瘟鬼在袖子里挣扎,四处乱撞。赵公明抓住凸起处,拍了一下,说道,“安分点,否则我把你扔到太阳底下化成灰。”
他看向长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就不会回个话么,就是这样呆头呆脑表情呆滞,我才会以为你被附身了。”
长生还不至于敢有胆子和赵公明生气,她嘟囔道,“你不会就是以为我被附身了,听不到你们说什么,就算真死了到阎王殿也告不了你的状,才不理我生死吧。”
赵公明笑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凡人不是常说过去了就过去了,那些前尘往事大可不必回首么。”
可他说的“前尘往事”是上一刻才发生的。赵公明捡起纸伞扔给她,使唤道,“这是前面拐角那个小贩的东西,帮我换给他。”
前面拐角?是出了小巷左边的拐角还是右边的拐角啊?长生接过纸伞才要问清楚,抬头又是不见赵公明了,原来神仙只有溜的时候,是最快的。
她为了归还纸伞,找了好久那小贩,买伞的老婆婆好奇自家的货物怎么在长生手上,长生结巴的说是捡来的,好在这位老人家是老实人,倒也没怀疑。请长生喝了一杯用自己栽种的菊花泡的香茶答谢。
她回到镖局才知道,因为自己没跟曹珊说一声,曹珊以为她先回来了,结果曹鼎天知道曹珊带她出去却把人弄丢了,以为长生是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尽管弗恃说长生不会有事,曹鼎天还是对女儿严厉责骂。曹珊性子也有些倔,回了房午膳和晚膳都不愿出来吃了。
长生吃饱了要回房时见曹迩端着原封不动冷了又拿去热过一遍的饭菜,正头疼怎么让曹珊吃饭。
长生道,“曹二姑娘,要不让我试试,我是客人,可能曹三姑娘愿意开门让我进去。何况这事也是因为我起的,我也觉得对不住。”
“你别这么想,都是我和大姐把她惯坏了。”曹迩想到上一回出镖得回的银子还没入账,何况明日也要给镖师发工钱了,她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实在没工夫哄着妹妹的脾气。“那顾姑娘你试试,如果她还是发脾气你就别理她了,把饭菜放门口,我晚点来收就好了。”
长生点头,把饭菜给曹珊送去。曹珊开了门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见曹依曹迩,低头道,“我就知道,连姐姐们都不喜欢我了。”
长生道说,“这是曹二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怪我,我要不是一声不吭就走,也不用害得你挨骂。”
“不关你的事,我爹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他都觉得我做的不对做的不好。我挨骂习惯了。”曹珊趴在桌上,哭过了眼睛红红的。“镖局里都是男人,我爹顾着镖局,以前是招过一个奶娘来照顾我们三姐妹的,当时大姐和二姐已经大了,其实不必怎么费心照顾,奶娘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我身上,她丈夫死了,是个寡妇带着儿子一块搬进镖局来的,她的儿子和我玩得很好,但有一天奶娘就被辞了。”
“为什么?”
“大姐告诉我奶娘碰了我爹房间里的大刀。那是他押镖时带身上防身的,他不让人碰。可我知道是借口,镖局里很多镖师都帮他擦过刀,我也没见他生气。”曹珊闷闷不乐,“他就是不喜欢我喜欢的。”
“他是在怪我把娘害死。”曹珊把饭菜推开,“我没胃口,让我饿死算了。你帮我拿去倒了吧。”反正爹和姐姐都不理她了。她吃不吃饭他们也不在乎。
长生道,“我义父曾经说过,如果随便浪费粮食,下辈子会堕入恶鬼道变成恶鬼永远吃不饱的。”
一听就是大人说来吓唬孩子让他不要浪费食物的,曹珊撇嘴,却见长生一脸认真,“不是吧,你还真信啊。三岁的孩子都不信呢。”
“我义父不会骗我的。”义父说的话她都信,何况她以前挨过饿,对能填饱肚子的米饭感情特别“深厚”,也不希望看到有人浪费。“真是曹二小姐让我端进来的,她怕你饿坏了,你就吃吧。”
曹珊抽了抽鼻子,坐直了身子看着长生道,“你要我吃也得,你答应我帮我去问司马公子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消遣。”
长生不明白,“你吃不吃饭和我师弟的喜好有关系么。”
曹珊红了脸,“你帮我问就是了。镖局里都是男的,从小到大我也没跟姑娘家做过朋友,我知道附近与我同龄的都嫌弃我粗鲁,我也不稀罕跟她们玩一块。你算是我第一个朋友了,朋友都是要相互帮忙的,你会帮我问的吧?”
曹珊一直求她,长生也不晓得怎么拒绝,只好答应了。
曹鼎天让人去城主那递了拜帖,可得的答复却是不见。曹鼎天毕竟还要在城里生活,总不能直接带着人到城主的宅子去抢。只好说再想想其他办法。
镖局里的客房不怎么够用,弗恃霸了一间,她和卦燎占了一间,就只能委屈司马鹿鸣跟着镖里的镖师睡通铺了。
弗恃已是适应了眼睛看不清,他心里有数已经记下了从房门出去往右几步是哪里,往左几步是哪里。所以夜里就去找曹鼎天喝酒。
他不想长生知道,免得她又开始念叨她那喝酒伤身的“经文”,可其实长生是知道的,她好像觉得最近耳朵变灵敏了,能听到弗恃偷偷摸摸开门的声音。
只是弗恃眼睛看不到,她想即便师父表现得再随意,终归心里不舒服的,她不想连他这点兴趣也剥夺了。也就暂时随他了。
所以今夜师父又去了,她也没揭穿。只是随后开了窗户透气,望着天上圆得像烧饼的月亮烦恼的抓着头发自言自语安,“哪里还有丹粟呢?”
重名侧着身舒服的躺在瓶子里撑着脑袋,也在抬头望月,“找不到药也是那丑道士瞎,你着急什么。人真是奇怪,当初女娲捏土造人,追本逐源凡人也不过是一团臭泥巴变来的,一团泥巴居然还这么麻烦。”
“你当然不明白了。”他被困了这么久,都是一个人生活,也不晓得如何和人相处,“这世上除了义父,就是师父对我最好了。我虽然不知道被爹娘疼爱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大抵就跟义父和师父对我这样好吧。”
义父是她爹,她也把师父当爹了。
卦燎顽皮的弯着身子躲到了窗下,跳起来吓唬人,“哇!”长生还真是被吓到了,定了心神看到卦燎戴着她从地府拿回来的面具,让他把面具脱了。
卦燎搔着脸道,“媳妇,能把面具送我么。”他想戴着再去吓唬别人。
“这个不可以。”她晓得卦燎也未必有多喜欢,不过是图个新鲜,过去买给他的陀螺纸鸢,他也是玩两三日就不玩了,“我明天上街给你买别的面具。”
卦燎高兴的拍手,“那我要自己挑,我要挑一个比这个好看的。”卦燎从窗户爬回房里,每次有想买的东西就特别乖,不用她一直哄着,他就会自己去睡。
他们住的地方就对着后门,这时候门栓已经是下了。长生不经意的扫过,看到门栓动了一下。一道青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渐渐凝成了人形。
长生瞧清楚后惊讶道,“是你!”那是被赵公明抓回去的瘟鬼,怎么又出来了。
卦燎本来踢掉小鞋子已经准备上床了,听说长生说话,又跑回了窗边。
那只瘟鬼忌惮的看着卦燎,有股气息莫名使他惊惧想往外走,但他知道他不能出去,“让我进去躲一会儿。”他求道。
长生摇头,“不可以,你要是进来了,镖局里的人会染上瘟疫的。”
瘟鬼道,“我会小心不会碰到他们的。”
长生还是不答应。
瘟鬼惊惧的回头瞧了门,鬼的五通是开了的,只要他想看,即便是隔着门和墙也能看得到,当然这也是有范围限制的,还不至于达到千里眼顺风耳的程度,但近一些的地方是能瞧得见的。
不看还好,一看发现赵公明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应该是捕捉到他的气息了,正往这来。
“你让我躲一会,如果不愿意你就让我过去。”卦燎趴在窗户上,他是赤脚跑过来的,踢着脚丫子有意思的瞧着那瘟鬼贴着门板,不敢越雷池一步。
瘟鬼咬牙切齿,突然想起什么道,“我方才听到有人说丹粟,是你么?我知道哪里有丹粟。”
“真的么?”长生问。
“假的。你吃的那些米饭都是到你脑子堵住了么,人说什么你信就算了,鬼的话也能信么。尤其这鬼明显是在躲什么,不过利用你罢了。”重明骂完才反应过来,干嘛帮她,她被鬼利用了不是正好么,他就是要看她出丑的。
“我真的知道丹粟,有些像粟米,但却是红色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字。”瘟鬼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在说谎。“我保证我不会碰到这里任何一个人,何况这宅子有神镇宅,我也不敢造次。”
重明道,“他是鬼,身上带阴气,他躲到哪都能被找到。”
长生想了想,出了房门,递上面具道,“你能躲到面具里么?”
瘟鬼知道她这是愿意帮他了,“不管躲不躲得过我都谢谢你。”他话不多说,又是再次化作烟雾钻进了面具里。
……然后,赵公明就到了,穿墙进来的。
长生把面具藏到身后。赵公明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定睛看到长生说道,“怎么又是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遇见瘟神,晚上又遇见,可能预示着她也开始不走运了吧,“我暂时住在这。”
赵公明扫了一眼周围,骂道,“居然趁着我去接令时开溜,他躲哪了?”长生啊了一声,赵公明抱着手道,“装什么傻。”这话好像不对,她确实挺傻的,不必装,“早上想要你命的那只瘟鬼呢?”
长生结巴道,“我……我没见。”
赵公明凝神,视线慢慢由左至右,其实是在施展神力,在镖局里搜寻那只瘟鬼的踪迹,只是找了所有房间都不见。但留下的阴气明明就在宅子里。
他看到长生畏畏缩缩的,“手里的是什么?”
长生慢吞吞的把面具拿了出来,也不晓得是不是真能瞒过赵公明的法眼。当初那位公子说这是陪葬物,戴上后连地府的鬼差都分辨不出来那应该也是极阴的东西,或许算是个理由能糊弄过去为何这宅子会有阴气。
只是不晓得赵公明会不会看穿,但即便不让那只瘟鬼躲进面具里又能躲哪里呢。
赵公明眯起眼似乎在辨认,被跑过来的卦燎咬住手臂,卦燎气呼呼的瞪着圆滚滚的大眼,吊在赵公明手上,不管怎么甩,左摇右晃的就是甩不掉,反而被这小家伙当仇人一般手脚齐用乱踢乱抓。
赵公明无关痛痒,但总要给老龙王几分面子。凡间施云布雨都由龙王掌管,也算是德高望重。他还真是忘了这小家伙跟着长生这个凡人了,
赵公明意味深长道,“真是注定的。”
赵公明离开了,卦燎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厉害的又一次把欺负他媳妇的坏人赶跑了。长生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后知后居讶异不想她好过的重明居然一直保持沉默没有拆穿。
重明邪笑,拆穿了最多就是那个瘟神把鬼收回去,对顾长生没什么损失,他可是认定了鬼话连篇不可能是真的,就为了等着看长生被骗才沉默的。
那只瘟鬼不晓得是怕赵公明去而复返,还是惧怕卦燎的气息,即便赵公明走了,也依旧是躲在面具里不愿出来,只是承诺第二日会带长生去找,却是不愿直接告诉长生丹粟在哪。
瘟鬼指挥着长生带着依附在面具里的他在城里逛了两日,东南西北也没有固定的方向,反正就是大街小巷到处乱走,早出晚归的。
重明等着长生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等着她气急败坏,等着她翻脸后悔那日傻傻的帮那只鬼躲过了一劫,结果等了一天等了两天等到他自己都不耐烦了。
他看着长生回来后没事的把面具收到柜子里就生气,只觉得长生这个傻子,每日做着徒劳无功的事也不会也不多留一个心眼往别处想。
“我真是每日都要对你刮目相看。”重明道。
重明出来后,别的不说,言语用词却是大大的进步了的,学了许多他那时没有的词,讽刺挖苦起人来言语更为丰富了。
长生笑道,“你又学会了一个词了。”也是,她常常把他绑在腰间带上街,不论是三姑六婆的泼妇骂街,还是摇头晃脑的书生念的四书五经,他或多或少听过一点。她想上古的飞禽走兽真是很聪明,听过一次就能很快学以致用了。
重名想着她会不会连他讽刺她她都听不出来,他已经是把长生的愚笨划定在很低的线了,但每每她总会做出更愚蠢的事来降低这条线。
“你是要到死才相信这只鬼是骗你的是么。”
长生有给卦燎买了一新面具,卦燎玩了两天后,果真就有些腻了,第一天送他时还宝贝得很,连上床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第二天就随处扔了。长生帮他把玩具收好。
长生回道,“你说过他是骗我的,我也想过他确实有可能是骗我的。”重明反倒怔了一下,准备的继续讽刺挖苦的话本来像是滔滔不绝的洪水倒是一下子被堵了。
“就算九成九是假的,也要先试一试,再渺茫都要试的,因为我没有办法,但我想帮师父,人笨只能用笨办法。”
她也是有用她那不灵光的脑袋稍稍想过的,被骗了也就是这几天劳而无功腿脚累些而已,可是就算不被骗,她确实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在镖局干等而已,那她宁可试一试。
“……这也是你那个义父教的?真是把你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最后这句重明说得很轻,但长生近来听力变好,还是听得清楚。
“我本来就是个凡人啊。”
但重明没回她,翻过身去对着墙了。
第二日太白星还挂在天际,长生拿了面具又是准备出去了,弗恃开了门把徒弟叫住,“长生。”
长生应道,“师父。”
弗恃关心道,“你这两日总是出去,在外头做什么?”
“我去找丹粟。”
弗恃以为她这两日出去是把城里的药铺子找了个遍,“不是跟你说药铺是找不到这几味药材的么。”怎么这么倔,弗恃想说让她不要再出去了,去了也是白去。却是感觉到什么,问道,“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阴邪之物?”
长生不语。
弗恃眼睛看不到,伸手要摸,长生怕他摸到面具,里头附着瘟鬼,传染上了怎么办,便赶紧把面具从窗口扔回了房里。
“道兄!道兄!”曹鼎天急匆匆的来,嗓门像打雷那般的大,把卦燎都给吵醒了。曹鼎天跑到弗恃跟前,求道,“你可要帮帮老兄弟了,我死去的婆娘只留了三个女儿给我,我是一个都舍不得。”
弗恃见他语无伦次,安抚后问道,“怎么了?”
城主派了人来,要在城中挑选一百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去帮忙炼丹。
除了出嫁了的大女儿曹依,曹迩和曹珊都被选中了。今日一早城主的手下就提了两箱银子来,说是虽招曹家两位姑娘去干活,但也不会亏待了她们,让她们白白干活,两箱银子是她们酬劳,日后进了府里也是吃好穿好的。
曹鼎天当下就不愿意了,镖局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穷困到要让女儿去为奴为婢。何况他听那人形容哪里像是要招人干活,这么多银子买十个八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去都足够了,还说好吃好喝供着,只觉得有猫腻。
曹鼎天嚷着要见城主,那白府的家丁却道城主只是让他来传话,谁都不愿见。又是见曹鼎天态度坚决好似打死他都不会让女儿去的样子,言语中暗示到这城里每一个人都要仰着城主鼻息过活,曹鼎天要是不顺从,那就是要作对了。
这话虽也是实话,曹鼎天心里也有数,他这间镖局开到今时今日一帆风顺确实受过城主不少帮助,但平心静气时还有理智,动怒时所有理智就都是狗屁了。
曹鼎天也是有脾气的,见自己被说得这么窝囊抡拳就给那人一拳把对方一只眼睛打黑了,还好曹依的丈夫拉着,才没把另外一只眼也打了。
城主的那家丁屁滚尿流的跑了,曹鼎天让人把银子都扔出去,气势汹汹的朝着门口吼,“我曹鼎天还不至于卖女儿。”
等冷静下来才想到自己有可能惹麻烦了,曹鼎天有自知之明,也知道镖局里的人动拳头还行,动脑不得,就赶紧来找弗恃商量了。
弗恃问,“炼丹?你们城主也好此术?”
“他以前不像现在这样深居简出,连大门都不愿意出,以前每次要运镖,都是他亲自来跟我谈的。我只知道他喜欢品茗,他还送过我些上好茶叶,至于是不是懂得炼丹我就不知道了。”
他和白城主也是一来二往的慢慢熟了积攒下一些交情,但他也没想过深挖人家的喜好。他和弗恃也熟,也是只知道他喜欢喝酒,其他喜欢什么他不也没问过么。
弗恃摸着下巴道,“以前喜欢出门,现在大门都不出,也算是性情变了。何况我也没听过有什么丹药是要未成亲的姑娘炼的。”
曹鼎天道,“你这样一说,我更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去的。我打了城主的人,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追究,我托道兄一件事,你带着你徒弟和我两个女儿走,等到一年半载事情淡了以后再让她们回来。”
弗恃道,“这可不是解决的办法。”
何况曹鼎天肯定不会舍去镖局,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认为镖局传承到他手上,要是在他这一辈毁了,他就是曹家不孝子孙。城主要真是来找麻烦他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我如何不要紧,但不能让女儿有事,这是我在我死去的婆娘坟前说过的话。”妻子死了,他找了多年也没找到凶徒已是觉得对不起她的,不能再让两人的女儿出事。
长生心想曹珊还说曹鼎天不疼她,果真是误会了,她现在听得真切,十分动容。
弗恃道,“你说过城主与你曾有过交情,可现在也算是翻脸不认人了吧,变得真是彻底。一个人变化如此大,要不就是真的变了,要不有可能是中邪。”
“你是说鬼上身?”曹鼎天疑惑。
“也不单指鬼,也有可能是妖作祟,或者有人用邪术下咒之类的都有可能,只是我没接触过那城主,我也只是说个可能。”他也只是猜测,未必所有事都跟妖魔鬼怪扯上关系,有时人心变起来也比鬼还吓人的。
曹鼎天心想,若城主是中邪才性情大变的,驱邪不正是弗恃本事么,或许恢复正常了,他两个女儿就不必避走他乡了。
可城主谁都不见。何况即便是愿意见,弗恃也看不清了。曹鼎天烦恼,眼睛扫过呆在一边的长生,想起道,“顾姑娘不是能看得到么?或许……”
弗恃拒绝道,“不得,她应付不来的。”
她要应付什么?师父说的话越发高深莫测了,曹鼎天的话只说了一半,她知道是在说她,可她还没听全,弗恃就打断了。直到司马鹿鸣突然从拐角走了出来,说了一声,“让我去吧。”
弗恃对司马鹿鸣与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同。听到司马鹿鸣自荐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就道,“那你就去吧。”
曹鼎天让人按着司马鹿鸣的身形去城里的布庄找裙装,司马鹿鸣的身材高大,到布庄要找件“昂长七尺”的罗裙委实不容易,那老板听到要买的罗裙的尺寸,表情实在是诡异。
看着来买衣服的高头大汉,很是怀疑这裙子是他要买来自己穿的。布庄的老板找遍的店内都找不到合适要求的,镖局的镖师只能买了块布回去。
经过曹依和曹迩的巧手赶制,做了一套款式十分简单的女子的衣裙。
衣裙做好后,司马鹿鸣盯了许久,差点没把那罗裙盯得穿孔。长生也才明白曹鼎天和师父打了什么主意。
曹珊说过,附近同龄的人几乎都嫌弃她们姐妹出身镖局言谈举止粗鲁,不喜欢跟她玩,所以她几乎没朋友,就算是有人冒充也没人知道。
长生有些同情了,“师父,师弟一定要穿这个么?”
弗恃道,“当然了,不然怎么装得像。”她好像看到师父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是她眼花么。弗恃招了招手,让长生低头,然后小声问道,“你师弟现在是什么神情?”
司马鹿鸣虽是面无表情,但心里定是在剧烈的斗争中的。“……我想应该是在为难吧。”毕竟要一个男的穿女装,即便是正当的理由,也是需要酝酿一下勇气的。
弗恃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你快去换吧,大丈夫除魔卫道,何必在乎这点小节,都知道你了为了正道而挺身而出,没人笑话你的。”
曹鼎天安排了一个身手还不错新来不久的年轻镖师,比曹珊就大一岁,让那镖师和司马鹿鸣一同以曹迩和曹珊的身份混进去,若那城主真中邪,身上肯定带邪气,司马鹿鸣自然是能感知到的。
只要见过城主,就不必再在宅子里逗留,曹鼎天是觉得他两的身手必定能轻易出来,倒也不怎么担心。
那扮作曹珊的镖师换了女装,却是一时难改男儿家的豪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曹鼎天骂道,“你现在不是你了,是曹家三小姐,有你这样子的走法么,并着腿走。”
镖师道,“并着腿怎么走。”何况他看三小姐也斯文不到哪,有时走起路来迈的步子比他还大。
那年轻的镖师涂了腮红,画了血盆大嘴,卦燎捂嘴偷笑,“好丑的女妖怪。”
司马鹿鸣遮着脸出来,弗恃听到脚步声又是小声问长生司马鹿鸣穿女装如何?一脸兴味,这下长生觉得弗恃好像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头了。
女子要穿耳洞,但打死那镖师和司马鹿鸣,估计他们都不愿的,甚至愿意牺牲男子气概穿裙子已是勉为其难的了,只能是把头发放下盖住耳朵。
长生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师弟你好漂亮。”她这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赞叹,连曹鼎天也都是看痴了的,除了这身高不怎么像女人,光是看脸蛋的话,倒比他三个女儿还美。
只是司马鹿鸣并不怎么高兴,歪过头。
弗恃笑了,司马鹿鸣年纪轻轻就是不相符的老气横秋,比他这老头子还像个老头子,他一直想看他露出正经八百神情的神情,这个徒弟心高气傲必定不想其他人看到他穿女装,尤其还在长生跟前,必然很窘迫,可惜他现在眼睛看不到。
曹珊道,“同样是男扮女装,司马公子穿起来顺眼多了。”
“嗯,比正牌的都漂亮。”扮曹珊的那个镖师见曹三小姐瞪眼过来,便打住了话,拿起长生做的两个放凉了的馒头,塞进了衣服里,然后又拿起两个扔给司马鹿鸣。
司马鹿鸣接住,说手感的柔软说是让他内心百感交集都不为过,他没想过馒头除了吃还有这种用法。
不久门口就来了两顶轿子,把人给接走了。弗恃喃道,“不让他做些什么,肯定一直自责我眼睛的事。”弗恃再次感慨人收徒弟,他收徒弟,怎么收的都是些麻烦的家伙。
长生有些走神,刚才曹鼎天为了把戏演得像些,亲自把司马鹿鸣他们送到门口,那白城主的家丁见到曹鼎天开始还有些惧怕,下意识捂住眼,但随后又露出得意,好似在说最后还不是屈服了。气的曹鼎天脸黑的像碳,“啊?师父你说什么?”
弗恃叮嘱道,“我说你师弟男扮女装的事以后你可别和人说起,也别再在他面前说他漂亮了,这事对你师弟打击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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