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谢晦顺着姜莞有关“主动权”的话往下想, 思索如何将一家的主动变为一条队伍的主动。他不愧为男主,有姜莞的提点很快掌握窍门:“一人一碗是队伍的规矩,不是家事而是公事, 若让旁人学了这习惯,用武力迫使别人要粥, 又声称是一家人, 那该如何?”
他先交了答卷,才说起心路:“将问题由个人转嫁到所有人身上, 像那个东家处理第一件事那样, 一旦多数人的利益受到损害, 他们就会自发维护原有条例。”说完他望向姜莞,等她点评。
姜莞点头:“学得不错。”让她窥见了上天对男主的厚爱, 一颗聪明的脑袋。
谢晦第一次得到姜莞正儿八经的夸奖与认可,心湖却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不明缘由地在衣袖下蜷紧, 头一次对自己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不甘。
但他没有感情,只感到心中空空的,没有喜怒哀乐。
他哭和笑都是从他人那里学来, 经过长时间的模仿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通过大量的学习已经能够在完美的时机适时表现出哭、笑或是其它神情来融入大众,让自己泯然众人,不成为异类。
就连他下意识的皱眉也不过是在无数次重复下建立起的条件反射。
他观察到人思索时偏爱皱眉抿唇, 便连细微的神情也学了去。后来他学着做一个人们口中常说的沉默寡言之人, 许多表情便能省下, 只不过那些微小的习惯还保留着。
但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神情。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怒。他常常能感受到自己在某一个节点该对姜莞笑,却没有应有的喜悦。
现在谢晦知道自己要笑, 却感受不到被姜莞夸奖后的欢喜。他若是正常人,会欢喜的。
可他偏偏不是。
姜莞不知谢晦脑海中百转千回,有些累了。她一本正经:“谢晦。”
谢晦先看向她,再看队伍,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她要借此考教。
说来也怪,姜莞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每每与他一起出来总能遇到许多事,她也总能借这些事教她许多。
但未卜先知显然是无稽之谈,只能说祁国已经不太平到一种地步,处处都是事。
他没见队伍异常,便问:“怎么了?”
“我站累了,你去给我找凳子。”她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命令。
谢晦环视四周,选定大约能为她找到坐的东西的地方,才对她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好。”姜莞乖巧应道。
谢晦便去为她找东西坐,走远几步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这才彻底放心往不远处卖布的铺子里去。
姜莞确定他暂时并不能回来,方哆哆嗦嗦地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这一下,她暖和许久的左手一下子冻得发热发疼,重放回暖炉上捂也觉得炉子没手热,冷过劲儿了。
暗卫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下子跪在她面前。
姜莞有话直说:“等我快要走时会给你手势,你去叫人告诉陈管家这里有可疑之徒,让他派人来捉。”
“是。”
姜莞只吩咐了这么一句,暗卫便又不见了。她找不到自己之前踢的那枚石子,一下子感到十分无聊,只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队伍。
零零九:“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安分地站在这里。”
姜莞不解:“我哪里不安分,我又没有乱动好不好。站在这里白看人施粥那么久,看看他们能不能抓到谢晦,也算送他们一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礼物。”
“自己掌握的……礼物?”零零九已经完全搞不懂她。
“没错!如果他们能抓到谢晦,就可以把他送去官府。如果抓不到,那就是他们自己没用,什么也得不到。究竟是不是礼物,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端看他们的本事罢了。”姜莞胡说八道。
“我看你只是想折磨谢晦。”零零九揭开真相。
姜莞叹气:“我只是太没意思了,顺便告诉谢晦这世上谁也信不得!”
零零九:“可他明明是去为你找东西坐,好让你不那么累。”
姜莞语气冰冷:“这和他有可能与谢明月合谋杀我有关系么?”
零零九始知她什么也不曾忘,只是平常不喜欢拿出来说。
谢晦很快回来,真让他弄来一张交角的椅子来,椅子上甚至还有一张不新不旧的坐垫。他将椅子在房檐下摆好,对姜莞道:“坐吧,这坐垫在库房中放久了,看上去旧,其实还是新的。”他清楚她的秉性,挑剔得很。
姜莞啧了声缓缓坐下,一下子舒服许多。她晃了晃站得有些僵硬的腿,难得愿意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两句话:“你站在这里。”她懒得伸出手,用脚尖点点希望他站的位置。
谢晦依从她站了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为她将风挡住。
她的需求得到满足,终于肯安分一会儿,实际上是缩在椅子里打盹儿。
看人施粥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在没有意外前一切都是重复,不断重复。这样一碗连米也没有一粒的水能够让多少人饱腹?每个人喝的不过是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好像喝了这碗水他们就重新吃饱,不会饿死。
其实一碗粥下去反而让人更饿了。人们听到胃里晃荡的水声反而心慌,更因为没有实物来填肚子而空虚。但人们也不敢再多要一碗,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她悄悄闭上眼睛,反正有帷帽遮挡,偷偷休息一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谢晦则对这样不断重复的事习以为常,毕竟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重复地学习当中度过。
有前面的事作为铺垫,后面排队领粥的百姓谨慎许多,不敢再多要什么。队伍更迭的速度飞快,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锅里的“粥”也换了又换,越换越清澈。最开始那一锅还能看到些米粒,后来米粒没了,“粥”的最上层还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到最后完全是煮了一锅清水。
姜莞本来只是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便睡着了。
谢晦低头看她时见她一直是同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明白过来她大约是睡着了。他知道自己若是正常人,这时候也该有不同的心情。
但他只能感受到心中死一样的静寂。
谢晦稍微侧过身去,正好能为姜莞挡住更多的风。
零零九看见他这样的举动内心复杂,却不会自讨没趣将之告诉姜莞。因为谢晦永远不知道无论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举动,都只会让她恶心罢了。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正当队伍大概就会这样平静地运行直到结束,总有变故出现。
姜莞是在一片哭声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晦后踢了他小腿一脚:“让开,挡着我看了。”
谢晦让出些位置正好让她看见队伍里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老妪抱着小女孩在地上哀哭,话里满是乞求:“东家,是我错了!你要罚就罚我,求求你再给我一碗粥,我这苦命的小孙女要饿死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再给我一碗粥,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怎么了?”姜莞刚睡醒,自然而然感受到些冷意,下意识将自己缩起来。
她将过错全部推到谢晦身上:“你将我全部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不是因为她自己睡觉睡过去了。
谢晦瞥见她的动作,习惯性地皱眉,还是将正事与她说明:“那抱孙女老人家是今日守了一夜排在队伍最前的人,她和孙女领了粥喝后又重新排起队。刚刚又轮着她,盛粥的东家一下子把她给认出来了,揭破她排了两次队。老妪胆小,一下子认了,如今正在求情。”
姜莞感慨:“真倒霉,怎么就将她给认出来了?”
谢晦应道:“因为她抱着孙女,又是一开始排在队伍最前面那几人吧。”
老妪头发稀疏花白,浑浊的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绝望。她的外孙女被她用外衫紧紧包着,只露出一个同样稀疏的发顶,大约是年纪还小怕见风,受不得冻。
东家厌烦地看着这苦苦哀求的老婆子,恶意袭上心头:“这里排队的谁不可怜?就你和你养的这赔钱货不一般?你个老滑头,多亏我眼尖认出来你,不然你是不是还要排第三次第四次!”
他骂骂咧咧许多句:“快滚!像你这样不规矩的老婆子就该饿死!”
谢晦听到姜莞幽幽问他:“这老太不守规矩,你也觉得她该死么?”
谢晦摇头:“她罪不至死,不过的确坏了规矩。”心知自己说谎也瞒不过姜莞,他索性将自己所想如实道来。
姜莞又问:“那她这样可怜,小孙女将要饿死,该给她一碗稀粥喝么?”
谢晦再度摇头:“不该,开了这口子后人便会漠视规矩,人人都来说自己可怜,要多求一碗粥喝,是不是人人都该给?”
姜莞语气中不辨喜怒:“继续看看。”
谢晦转过眼来重新看起,场上的纠缠已经到了尾声。
施粥的东家显然对这老妇人已不耐烦,重新祭出上午时分那样的法子,发动她身后排队的人将她赶走。
只不过这次人人收敛许多,倒不是可怜她,只是怕再惹上人命官司。
老妇人被人从粥棚前拖走,因为被拖行,两条腿在路上荡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她被重重甩在一旁,一个不留意,怀中的女童便被甩了出来。
女童在地上滚了几滚,已经硬了,脸色青紫,看上去死去多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怪叫:“老太太,你将你孙女给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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