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老虎虽走,虎穴犹自难闯
诸人入得船舱,分别落座。
同样是与王政初次见面,相比沈殊起码还和王熊有些交集,召宁以及召家之前都只与陆绩照面,如今终见本尊,立时表现的颇为热情主动。
“州牧白龙鱼服,亲赴敌国,胆气之豪迈,着实令在下钦佩。”召令一脸正色的拍着马屁:“此真英雄本色也!”
王政闻言微微一笑,心道:“干大事怎能惜身?”
再说了,广陵郡如今明面上虽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但沿江城池如堂邑、江都却都暗自掌控,泛舟而来又有多大危险?
不过以王政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两次亲入九江,说好听点是胆气甚壮,说的不好听点,就和郭嘉评价孙策一样,的确也是轻而无备了。
所以对于召宁这番吹捧,他也不去接话,只令侍从奉上茶水,一番寒暄过后,言归正题。
王政先对陆绩问道:“距本将离开扬州至今已有半月,寿春如今情势如何?”
“禀主公。”
已定下君臣名分的陆绩面对王政时自然无法如召宁那般言笑无忌,忙恭声道:“我军虎贲在济北势如破竹,捷报频传,加上刘表麾下的文聘部和我军吴胜将军部皆已抵达汝南郡平舆城,故袁术已然于五日前召集诸将,点齐三军,并于两日前,派遣出了先锋部队开往汝南平阳。”
“此事本将已然知晓。”王政颔首,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二度重返九江,正是因为已收到消息,寿春袁术已然开始出军,调虎离山眼见将成,“还有呢?”
“这番出军,杨弘原本建议由冯丰为帅,但袁术最终决定亲自出马,既是因为顾雍等大臣的劝说,似乎其中...”
说到这里,陆绩顿了顿,犹豫了会方道:“还有宫闱之风的推动。”
顾雍等人劝袁术亲征的说辞,无非是此次北伐许都,乃是关乎天下格局的一场大事,其隆重程度不亚于灭国之战。
而这等规模的战事,一旦胜利主帅定然誉满四方,若用冯丰为帅,怕有日后功高震主之危。
而由于此次出军并非单只扬州,南面三大强侯皆有其份,且首倡者乃是徐州,因而便是失败袁术也无需担忧名誉受损,可谓胜则有利,负则无损,何如亲征?
但是杨弘始终坚持己见,认为袁术绝不可亲离寿春,双方一时相持不下,袁术亦是犹豫不决。
关键时刻却是冯夫人挺身而出。
妇人言道,荆州刘表本就年迈,又是儒生出身,想来不会亲自率军,而徐州那边王政却已然扬言是必定会亲自出马的。
扬州这边若是以冯丰为主帅,恐难与之相抗,王政自然便是当仁不让的盟主,那一旦得胜,战后的辉煌和盛誉岂不是让王政独享了?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攻破许都之后,献帝和朝廷诸公如何处之?
到底是去徐州呢,还是扬州?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袁术,他同样对此战胜利信心十足,便更多考虑战后的胜利果实如何分配了。
刘表最看重的是颍川郡,他最看重的却是献帝!
念及此节,袁术当即拍板决定留杨弘镇守寿春,他则亲率三军,征伐前线。
“袁术此番出征,冯丰、梁刚等汝南系的老将也都带了同去,倒是把杨弘留了下来镇守寿春。”陆绩道:“又有甘宁为寿春巡城诸将,李仁为其副手。”
“甘宁留在寿春了?”
王政闻言一怔,杨弘为袁术的谋主,袁术不带他去前线打仗,反而留下来坐镇寿春,大约不外乎寿春乃他的根本之地,不容有失,倒是合情合理。
至于李仁么,这几年战绩不佳,不仅在扬州军中的地位和威望受损,更关键的是名声都不太好了,两次大战他在场的结果都是大败而回,总不免让人觉得其个是祸星,袁术嫌其碍眼,这等大战自是不愿带上。
但是...
甘宁这个以勇悍闻名的新附之将,袁术为何将其留在了寿春?
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眼见王政面露讶然,陆绩猜出了他的疑惑,提醒道:“主公,甘宁本是刘表麾下的将领,此番自然不可带去前线。”
王政立刻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
对啊,在袁术看来,这次乃是三方联手共击曹操,那么此刻荆州军便是友非敌了,若是把甘宁带了过去,让荆州人心生不满,岂不因小失大?
不过甘宁留在寿春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王政思忖道,他这穿越者自然是清楚甘宁的能耐,此人本就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一个心思缜密的杨弘,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大抵是会给他接下来的计划增加难度!
沉吟片刻,王政环视左右:“袁术主力何日出城,可曾定下了么?”
这些都是军机密事,沈殊和召宁虽是世家嫡裔自然不知,陆绩虽是个都尉,官阶毕竟还是低了点,也只是略知一二,所以能详细回答的只有李述。
“禀州牧,”李述道:“据末将所知,明日乃是刚日,袁术会去做累祭、宜社、造祢、祃祭,建牙,那么后日应该便是誓师典礼了,大军出征当在四日后。”
秦汉出征必有誓师,誓师之前先要祭祀,祭祀有四:天、地、祖先以及军神蚩尤。
类祭,把即将征伐之事报告天帝,表示恭行天罚,以天帝的名义去惩罚敌人,社是土地神,宜社的意思便是向土地神表明征伐敌人是为了保卫国土,开疆辟土,所以叫「宜社」,造祢便是告祭祖先,祃祭便是祭军神和牙旗,军神乃是蚩尤,牙旗便是军旗,古有「牙旗者将军之精,一军之形候」的说法,自光武开始,东汉大军出征前常有「建牙」仪式,便是把大旗树起来,然后「祃牙」。
听着李述一一解释,王政目瞪口呆,他打了快两年战了,每逢战事誓师是必然的,但祭祀也基本只是前期时会将“黄天”拿出来招摇一下,洗白上岸后连这都省略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礼节。
还是骷髅王这等高门子弟会玩啊...
暗自感慨,王政干咳一声,问道:“甚好,那城中留下的军马又有多少?”
“具体数目不好说,”李述道:“不过按照城内留下的部曲来算,估摸着应该是一万人马左右。”
说着忍不住问道:“寿春乃是昔日楚国王都,本就是一座大城,袁术来扬州后更是屡次修葺,加筑城墙,如今更留下杨弘和甘宁以策万全,便是袁术本人不在,有末将和陆兄弟为内应,恐也难以速克,不知主公...”
听到这里,陆绩和召宁、沈殊也齐齐望向王政。
坚城、勇将、谋主、万余驻军。此皆为袁术主场之利,而王政甚至至今尚未在九江境内有一个城池作为据点,他这般煞费苦心地将袁术调虎离山,如今的确成功了,可接下来要如何夺取寿春呢?
这个疑问不止盘旋在李述的心头,其他人也全都百思不得其解。
之前王政的确借王熊之口给陆绩说过一套智取寿春的“上策”,但实则这个所谓的“上策”是从郭嘉刚刚提出时便被王政否决废弃的,当然,后来后来王政也明言相告了他们,因情势变化会以另一个“中策”来去寿春...
但是这个中策到底是什么,陆绩等人至今犹自不知。
水鸟高飞,波浪翻涌。随着波浪船只微微荡漾,江上秋风扑入舱内,卷起帘幕,飒飒作响。舱内多人沉默无言,静待王政分说。
历数王政入寿春以来所用的种种计谋,先用瞒天过海,骗的袁术信他来寿春是为了借道奇袭许都,然后以反间计意欲挑拨袁术与杨弘的关系,虽然最终未成,也巧用手段将杨弘调走合肥,再利用城内望族士子造成舆论,激起袁术的骄傲,欲擒故纵。
接着远交近攻,与刘表暗地达成盟约,并与后者联手,一唱一和,更进一步地火上浇油,刺激出袁术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最后釜底抽薪,调虎离山。
如今袁术眼见便要离开寿春北上了,看来大功告成,可是另一个矛盾却又出现了...
老虎虽走,虎穴犹自难闯!
须知徐州军目前在九江境内可是没有一兵一卒的驻军,更缺少立足的城池,就好似空中楼阁,再强的实力也没有用武之地。
退一万步说,六安、合肥的确尚且还有郭嘉和黄忠的部分人马,可哪怕是最近的合肥城,想要抵达寿春也要通过成德和西曲阳两座重镇,相隔千里,实在难以出其不意,玩什么奇袭...
而若是王政抛开一切采取正面强攻,那么不仅其之前在扬州的正面形象毁于一旦,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背刺更会立刻激起江东本地的反弹,即便最终获胜,也定然损失惨重。
再说在陆绩等人看来,单是今年,徐州军已经历了数场大战,北海战孔融,泰山迎袁谭,江东抗孙策,不错,最终的确都是王政获得了胜利,但久胜之师也已成了久疲之军了...
这等情况下,正面强攻不可取也。
更不必说倘若强攻遇到阻碍,万一久攻不下,给了袁术反应的时间,再让他带军杀回来,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实在得不偿失。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呢?
王政自然不会选择正面强攻,若是欲要靠着兵锋硬生生夺取江东,那他早就带领将士们返回徐州了,一番休养生息,明年开春再度南下。
他与郭嘉商量出来的决议,调虎离山才是最难的一步,这一步一旦成功踏出,那么下一步其实就简单了,无非是四个字:故技重施。
至于是哪一条故计,又如何故技重施?
王政对陆绩等人微微一笑,把接下来的这一步计划缓缓道出。
诸人听完,又是骇然,又是惊奇。
性高如召宁不由拍案叫绝,谨慎如沈特却是立刻面露忧色,陆绩和李述面面相窥,好半晌李述沉声道:“主公,末将觉得此计过于行险了。”
陆绩在旁补充道:“计策虽险,却也险中有奇,出人意料。”
”何止出人意料?”一旁的召宁大声说道:“简直绝妙绝伦!想出此计之人真国士也!”
“此策若成,王州牧便是有了名分大义,可谓顷刻间反客为主矣。”
召令面色激动地道:“有了名分大义在手,就算来日王州牧在攻取寿春的过程中遇到些许阻碍,料来也不打紧,大可以徐徐克之,无须焦急,最关键的是一旦夺下寿春,扬州诸城更可传檄而定!”
对于召宁的这番分析,众人皆无异议,再次望向王政的目光,除了之前的佩服之余,更多出了三分敬畏,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听说此子曾得黄天恩眷,天授神力,如今看来,何止是天授神力,恐怕更是天授其智吧!”
否则如此年纪,如此出身,何来如斯城府,如斯韬略?
“此计若成,则寿春为本将囊中之物矣。”王政很满意陆绩等人的认可,这极大地满足了他“好为谋士”的心理,而且这计策虽然是郭嘉想出来的,但自己也同样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啊。
又望向沈舒、召令道:“两位出身名门,有治国安邦的大才,日后这扬州六郡百邑,说不得,还需得出手相助,本将自当拱听明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无论陆绩、李述还是以沈、召为代表的寿春士族们,愿意投靠王政的原因俱都一般无二,无非是因为袁术给他们的富贵要么不够多,要么不想要。
不想要的原因自然非不爱富贵,而是对袁术不够看好罢了。
不看好,自觉得对方给的富贵烫手,而他们既然选择王政,若说真就觉得对方是真命天子倒也未必,但起码算个明主,比袁术多了几成机会。
那么王政给的富贵他们自是来者不拒,更是多多益善。
“治国安邦之才,实是愧不敢当。”沈殊忙道:“不过州牧既不嫌吾德薄能鲜,愿效犬马之劳。”
召令更是直接,立刻便躬身拜倒:“臣召令拜见主公,日后只需主公一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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