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赵嫣的秘密
时磊沉默了几秒,又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忘不掉他。但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能再理智一些,多为家族想想。
“你要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家,我在朝堂里面也有不少对头。最近这几天,内阁收到了不少弹劾奏折,声称我们同顾旭结为姻亲,是心怀不轨的表现,想要以此为由,罢免我的官职,甚至把我送去大牢。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想看到,我们家族因你的冲动之举而覆灭。”
时磊以前几乎从来没有用如此严肃的口吻对女儿说过话。
但现在形势严峻,有些事情,他觉得必须同她说清楚。
时小寒低着头,咬着嘴唇。
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时磊看着她的脸色,感到十分心疼,表情立即缓和下来,想要宽慰她几句。
然而就在这时,时小寒忽然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开口道:“我……我不去找顾旭了……你送我去剑阁吧……”
“剑阁?”时磊有些诧异。
近日,时小寒不是躺在床上养伤,就是在跟父亲打冷战,因此时磊至今不知道女儿还跟剑阁阁主打过交道。
见父亲脸上疑惑的表情,时小寒皱了皱眉,将剑阁阁主徐曼对她发出的邀请和整件事情的始末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竟是剑阁阁主亲自发出的邀请……”待时小寒话音落罢,时磊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一场难得的大机缘啊……”
时磊很清楚,自家女儿的修行天赋算不上出类拔萃,正常情况下,是很难从同辈人中脱颖而出、得到圣人强者的青睐的。
时小寒没有开口说话。
她微微抬头,眼眶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光,等待着父亲点头答应。
“你去吧,”时磊长叹一声道,“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也没理由阻止你。只是你要记住,去了剑阁后,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要听从圣人的安排,不要说胡话、做傻事,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
“再过几天,我也要返回莱州府了,等到那时,咱们之间相隔千里,我可没法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了……”
想到女儿又要离开自己,时磊心里颇感不舍,不知不觉间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
时小寒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没有点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
…………
“洛水大会”结束之后,苏笑并没有随剑阁的队伍,立即返回蜀地宗门。
他依旧留在洛京城里,在临时的住所待了一段时间。
一方面,“神机营”的训练很快就要开始了,到那时被选中的年轻修士们都将齐聚洛京。苏笑觉得没必要再花费力气往返两地。
另一方面,他父亲苏昊本是邙山鬼王的“鬼侍”,但是在邙山鬼王被天行皇帝击败后,苏昊身上的法术随之被解除,同时也断开了与邙山鬼王之间的联系。
不过,由于把一个人变成“鬼侍”的过程中,会将他的自我意识磨灭,变成对邙山鬼王唯命是从的傀儡。
因此,在法术解除后,苏昊并没有变成当年那个风流潇洒、叱咤风云的剑阁,而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他像死尸一般躺在床上,有呼吸,有心跳,有基本的生命体征,但是却一动不动,不会对苏笑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
对此,苏笑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庆幸,父亲仍然活在世上,没有像当年传闻中描述那样,被鬼怪吞噬,尸骨无存。只要活着,就会有恢复如初的机会。
同时他也很难过——
父亲当年,是多么骄傲、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凭借手中一把剑,令无数鬼怪闻风丧胆。可现在他只能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连基本的饮食都需要别人照顾。
这样的处境,对于父亲来说,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在最近这些天里,苏笑就一直在屋中,一边修行悟道,一边照顾父亲。
每天清晨和晚上,他都会向上苍祈祷,期望奇迹发生,使父亲睁开眼睛,重新站起来,变成当年那个气概豪迈的剑客。
直到今日,苏笑忽然通过传讯玉符,收到了来自剑阁消息。
消息内容主要是,剑阁阁主徐曼的师兄,有“不败刀神”之称的胡云,曾在洛京城收过一个学生,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名叫时小寒。
现在,胡云在洛京城的动乱中不幸去世。徐阁主表示,她愿意替师兄承担起教导弟子的责任,把这个师侄接到剑阁,亲自指点。
不过时小寒目前只有第三境的修为,没法自个儿御器飞行,只能拜托苏笑把她送过来。
“时小寒”这个名字,让苏笑感到有些耳熟。
他很快想起来,这个女孩曾经是顾旭的未婚妻,这两人的订婚曾一度在洛京城引起广泛热议。但在顾旭背负上“叛国逆贼”的罪名后,这婚约也被废除了。
“顾旭真是太可惜了。”苏笑在心中默默感慨。
自从顾旭在崂山上穿越重重障碍、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后,苏笑就对他非常重视,也曾期待过,两人能齐聚“神机营”,进行一场面对面的切磋较量。
然而新一代“神机营”尚未正式开始,顾旭就被大齐朝廷通缉,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
这让苏笑颇感遗憾。
“关于你父亲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徐曼还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把他一起送到剑阁来,或许我能帮忙想想办法。
“毕竟,他也曾经是我们剑阁的客卿。”
看到师尊的消息,苏笑真诚表示感谢。他想着,师尊是圣人强者,遇到这种棘手的问题,说不定还真有办法。
…………
跨过幽州边境后,顾旭和赵嫣很快抵达了石门县。
在赶路的过程中,顾旭发现,越靠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回禄”符文的光芒就越耀眼,产生的能量越磅礴。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算不修炼,体内的真元都会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迅猛增长。
这让顾旭愈发肯定,“回禄”与幽州的“火神”关系密切。
“莫非‘回禄’是‘火神’的传承者?”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或者,‘回禄’篡夺了‘火神’的权柄,就像‘太上昊天’对付‘紫微大帝那样?”
与此同时,似乎进入幽州后,赵嫣更不想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她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又取出一张金属面具,将自己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随后她把顾旭甩在身后,径直朝县城中央一座白墙灰瓦、飞檐斗拱的高大房屋走去。
房屋门上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写着“内务司”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多年前,大燕国在投降大齐之后,并没有划归到大齐的行政管辖内,而是仍然保留了高度的自治权。
再加上大燕一向以武治国,这里的丹药、符篆、阵法材料等并不归驱魔司处置,而是将其视作一种战略资源,由负责后勤的内务司统一管理。
赵嫣刚一走到内务司门口,旁边几个披盔戴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便走上前来,将她拦住,声称“官府衙门,闲人免进”。
但当赵嫣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金属令牌后,这些士兵的态度立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朝她躬身行礼,把她恭恭敬敬请进了屋。
这张令牌所代表的,并不是赵嫣的大燕继承人身份,而是她几年前在戍边军队中担任的指挥使职务。
在这些看门的士兵眼里,无疑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
几分钟后,赵嫣拎着一个黄色的葫芦,走出内务司,来到顾旭的身边。
顾旭一眼看出,那个葫芦是一件刻有空间阵法的储物法宝。
“这里面装着你需要的‘破障丹’,至少够你用三个月,”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把葫芦塞进顾旭的怀里,“另外,我还顺便替你要了一枚‘定灵丹’,给你破境用。”
顾旭将葫芦收进“闲云居”,同时不忘感谢赵小姐考虑周到。
赵嫣环顾四周,又对他说道:“我们继续向北赶路吧。石门县实在不宜久留。”
对于她的这个提议,顾旭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石门县离大齐边境还是太近了些,并不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再加上他时间紧张,一年半之后,天行皇帝就会结束闭关,亲自来对付他。在此之前,他得尽快地找全“星盘”的碎片,觉醒属于“紫微大帝”的力量,才会有存活的可能性。
不过忽然间,他在赵嫣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刚才……是不是在那内务司衙门里发现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
“我听到衙门里有人议论,我叔叔派遣他的亲卫队,来到这边境处寻找我的踪迹。”赵嫣低声开口,没有隐瞒他。
顾旭知道,赵嫣口中的“叔叔”,是赵长缨的弟弟赵长祺,在赵长缨反叛之前,曾因军功和家世受封过“辅国将军”的头衔。
只是相比身为真君强者的兄长,赵长祺的光芒明显要暗淡不少。人们对他的称呼,往往是“燕国公的弟弟”或“燕王的弟弟”,而不是“辅国将军”。顾旭对他也并不是十分了解。
“你不想被他找到?”他又问。
赵嫣点了点头,然后扯了扯顾旭袖子,示意他先离开这人多口杂的县城。
于是两人再度施展身法,穿行数里,来到了偏僻的山林。
这里树林茂盛,溪水从山崖坠入深壑,宛若一条悬挂的白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赵嫣坐在飞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犹豫片刻,说道:“在你认识我之前,是否曾听说过我某些不太好的名声?”
顾旭想了想,答道:“听说你曾经打遍洛京无敌手。那时候,我特别害怕你找上门来,向我发起挑战。”
赵嫣轻笑一声,似乎被顾旭这话逗乐了。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不是这方面的名声。我想说的是,我现在二十岁出头还未婚配,以前又经常在洛京城造访青楼,同姑娘们一起喝酒聊天……就有很多人怀疑,燕国公的女儿是不是喜欢女人。”
顾旭点了点头。
他承认,在第一次听到这些传闻时,他的脑子里确实冒出了这样的猜测。
“那你是否了解过,大燕国王室很多年前为了保证血统纯净,能生出更多具有‘炎灵之体’的后代,常常会族内通婚?”赵嫣很快转变了话题。
“我曾从书里看到过,”顾旭再次点头,“历史上最后一位大燕国主的王后,就是他的堂妹。”
“对于血脉这东西,我叔叔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念,”赵嫣接着说道,“多年前,他曾拒绝了襄阳陈氏的联姻,娶了自己的堂姐为妻。而在我年幼时展现出血脉天赋后,他又一直希望我嫁给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兄赵裕。”
“他这是在觊觎你的继承权吧?”顾旭猜测。
燕国公与大齐王朝其他徒有头衔的国公都不一样。这是一个有实权的爵位,几乎相当于一个小王国的君主。而赵嫣作为赵长缨唯一的嫡生女儿,无疑是大燕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或许是因为在大荒这片存在超凡力量的土地上,女性可以通过修行获得强大的力量,再加上“圣女”在大燕国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大燕国一直实施的是“长嗣继承制”,即由君主最年长的子嗣继承王位,不论男女。
但不论是何种继承法,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都会围绕那至高的王权,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纠纷。
比如当女性君主即位时,就曾出现过大权旁落,朝政被夫家把持的先例。
“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赵嫣承认道。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讲述过去的经历:“可能是血脉太过于‘纯净’的缘故,我堂兄一向性格疯狂而暴戾,常常以折磨人为乐趣。
“他比我大六岁。在我出生不久后,他就喜欢去花园里抓虫子,将它们切成几段,摆在我面前的桌上,摆在我睡觉的摇篮里,甚至摆在我的饭碗里,想要捉弄吓唬我。当我哇哇大哭时,他就会开心大笑。
“在他八九岁时,他又喜欢跟着侍卫们去地牢里,看狱卒们用酷刑审讯犯人,回来后就把这些画面描述给我听。
“他以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却不知道,我是生而知之的。我自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听得懂身边人说的话,记得周围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头,望着面前顾旭的眼睛:“这个秘密,我以前只跟我父母说过。你是知道它的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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