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挂穗
李轻婵被推倒在平阳公主车驾前,而平阳公主又恰好掉了玉佩被她捡到,从而起了争执,让她认出了对方。
“玉佩掉了也就罢了,怎么上面的挂穗也没了?”
李轻婵那块是直接挂在脖子上的,而平阳公主的则是以金丝绦串着玛瑙珠子做成的精致挂穗垂在腰间的。若是连着挂穗一起掉的,李轻婵何至于会把那块玉佩认成是她的?
平阳公主回忆着李轻婵的态度,冷哼道:“若非如此,怕是只有她能猜出我是谁,然后悄悄躲远了。”
而平阳公主不会认出她,两人会就这么错开。
欣姑姑觉得平阳公主说的在理,缓缓道:“那这背后操控之人必然很清楚阿婵小姐的习惯,又对公主今日的穿着、行踪十分清楚,才能悄然近身对公主的玉佩做手脚。”
欣姑姑越说越慢,后背渐渐冒了凉气。
前者暂且不提,能做到后者必然是平阳公主身边的人。
而这人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将李轻婵送至平阳公主手里,现在也确实达到了。
欣姑姑想起先前自己的言行,心头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公主明鉴,奴婢绝无二心,更不曾背叛公主!”
厅内香炉中的熏香缓缓升起,将烛光笼罩得更加模糊。
平阳公主撑着下颌斜依在美人榻上,懒懒地动了动眼皮子道:“没说你,起来。”
她自己身边的人都用了几十年,要背叛早就背叛了,不至于等到今日。
况且她虽不曾直说,但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欣姑姑说着那些引她心疼李轻婵的话,实际上也是在揣摩她的心思,给她递台阶。
欣姑姑迟疑起身,缓了缓心神,问:“那会是谁?”
平阳公主身边人伺候的人多,一时竟想不出哪个有动机又能不声不响做出这种事。
完全没有头绪,便转而问起了李轻婵的情况。听欣姑姑说完,平阳公主脸色越来越沉。
管事太监便是这时来的,见厅内气氛冰冷,飞速简短道:“公主,侯爷来认错了,请您饶了三少爷。”
平阳公主此时根本没心情搭理誉恩侯,眉宇间尽是厌恶道:“让他滚。”
“是。”管事太监早就习惯了平阳公主的态度,退出去时又问,“那侯爷给李小姐送来的赔礼可要收下?”
“赔礼?”平阳公主倏然抬眼,直起身子沉声问道,“他见过阿婵?”
管事太监面带疑惑,道:“公主不是因为侯爷瞒了李小姐给您的信,才授意世子羁押三少爷吗?”
“给我的信?”平阳公主语调微扬。
“侯爷是这么说的。”
“信呢?”
管事太监看出异样,心里咯噔了一下,道:“侯爷说他当时听到娴姑娘的名字,只想着替公主出气,将人赶出去后,看也没看就将信毁了……”
平阳公主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管事太监不敢出声,悄悄看向欣姑姑。后者将这事在心里细细思量了一番,轻声道:“如此说来,阿婵小姐是到了京城立刻就求见公主了,只是她初来乍到,不知道近年来公主鲜少回侯府,才闹了这出误会……”
眼见平阳公主脸色有所缓解,欣姑姑接着道:“这也不怪阿婵小姐惧怕公主了,在她眼中,可是公主您先拒见她的。”
平阳公主还是气愤难消,眯起眸子恨恨道:“跟钟远函说,这回二房家的老三不脱层皮别想出来,让他仔细其余几个,千万别被我逮着了把柄!”
管事太监忙领命下去了。
欣姑姑又温声道:“世子真是有孝心,公主这边还没得到消息呢,世子已经帮着出了气。还是拿三少爷出气,这下能让老太太和侯爷安分一段时日了。”
这话平阳公主爱听,点了点头道:“他誉恩侯府五六个少爷又如何,加一起都比不过我儿……”
说了几句钟慕期,欣姑姑又提起了李轻婵,“可要唤阿婵过来?方才奴婢领人请她时,可是直接破门而入的,她这会儿估计害怕的紧,公主可得好好与她说说,别再闹了误会。”
平阳公主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她。”
然而她刚站起,忽又顿住,惊疑道:“阿婵早上刚被拒见,子晏就捉了老三出气,然后阿婵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子晏便是钟慕期的小字。
欣姑姑愣住,在心中将这几件事串联了一下,犹疑道:“难道是世子安排的?若是世子安排的,那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平阳公主神色几度变化,过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缓缓道:“你让人照顾好阿婵,明日一早去宫中请御医过来。还有,世子一旦回府,立马告知我……”
李轻婵被人带到听月斋,侍女没为难她,晚膳和洗漱也伺候得很用心,但李轻婵心中不安,追问着平阳公主到底为何将她带来,始终没能得到回答。
她本以为这晚肯定睡不着的,结果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得不省人事。
等她睡着了,侍女悄悄进来将角落里的安神香拿了出去。
翌日,李轻婵半睡半醒间感觉头晕脑胀,耳边嗡嗡,似乎有人说话,可她听不清楚。
直到苦涩的药汁喂进口中,热气从四肢升起,才有了力气睁开双眼。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秋云焦急的声音似隔着一层纱传入耳中。
李轻婵大脑混沌,浑浑噩噩没有出声。
又闭着眼睛躺了会儿,才回了些许精神,双目迷茫地望着陌生的青白纱帐,涩声问:“这是……在哪儿?”
秋云俯下身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药渍,轻声道:“小姐你忘了?昨日咱们撞见了平阳公主,孙嬷嬷他们全都被关押起来了,就咱们俩被带到公主府……”
“咳!”一道低咳声打断了秋云。
秋云身子一僵,飞快往床帐外瞟了一眼,见李轻婵面露疑惑,解释道:“是欣姑姑。”她贴近李轻婵耳边,低声道,“就是昨日平阳公主身边跟着的那个。”
李轻婵想起来了。她想要起床,动了一下发觉自己全身酸软无力,竟是坐起来都难。
“先躺着吧。”欣姑姑上前一步,“等你好了公主才会见你。”
秋云也按住她低声道:“小姐你一直不醒,是欣姑姑请了大夫过来的。”
李轻婵心里顿时一个激灵,她的心疾是自己吃药装出来的,万一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看出来了怎么办?
她正惶惶不安,秋云又道:“大夫说小姐你是赶路疲劳,又受了惊吓,喝些药歇几日就好了,没事的。”
欣姑姑也未提心疾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留了两个侍女就走了。
李轻婵的心这才重新落了回去。
一直躺到午后,李轻婵感觉好了许多,被侍女领去亭子里坐了会儿,顺势问了几句公主府的事情。
欣姑姑留的两个侍女年纪也不大,活泼好动,李轻婵才问一句,她俩就自己说个不停。
“侯府那老爷少爷一大堆,加上夫人小姐和姬妾,几十个主子,不是这边因为一匹布或者首饰争吵,就是那边谁又私自支账闹起来,公主嫌烦,很少回去。反正公主府是公主府,侯府是侯府,两边互不相干。”
李轻婵从未见过这样的,那好歹也是个侯府,怎么比普通人家还荒唐。
她想着,但没问出来。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接着道:“说是侯府,其实内在荒败,一窝子金玉其外的,家底都快没了,还要打肿脸维持世家奢侈的日子。”
“老太太还当自己是簪缨世家呢,也不想想,要不是咱们公主与世子,这爵位早该在二十年前就被削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李轻婵不敢接。
誉恩侯府再怎么败落也是一个侯府,更是平阳公主的夫家,这两个侍女胆子可真大,竟然这么妄议。
她不敢说,但侧耳听得认真。毕竟现在被关在公主府,什么消息也打探不了,对京城更是丝毫不了解,只能从府中侍女口中知晓外面的事情。
“说起来,世子昨夜未归,怕是又宿在刑狱司了……”侍女转头叮嘱李轻婵,“姑娘可不能在府中乱走,咱们世子最不喜生人近身,还是避开的好。”
李轻婵忙点头道谢。
她听冯意提过平阳公主有个儿子,颇受帝王重视,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是与皇子们一起长大的。
为了避嫌,冯意也没与她说太多,只是让她尽量避开这位世子。
李轻婵本就因为装病心虚,现在听闻世子掌管刑狱司,更是惧怕。
侍女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别的,而李轻婵刚喝过药犯了困,不知不觉就依着栏杆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萧瑟秋风唤醒。
秋云与侍女已不见了踪影,李轻婵觉得凉飕飕的,辨认了下方向,起身往听月斋走去。
她是想早些好起来的,早痊愈了早与平阳公主谢罪,省得她带来的那些人遭罪,也省得被当成罪人看守。
她还记得听月斋的位置,沿着这条小路往前,穿过前面的月亮门就是了。
然而她刚转过月亮门,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个侍女,“哎呀”一声与她撞到一起。
李轻婵本就头晕,被这一撞更是感觉天旋地转,趔趄着往后退去,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住,更有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从后心传来,激得李轻婵打了个哆嗦。
同时鼻尖隐约传来一阵血腥味,还有一缕似曾相识的冷香。
这些让李轻婵想起城外客栈的事情。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人已退开。李轻婵乍然失去依靠,差点跌倒外地,又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生生稳住了身形。
“世子恕罪!”
听闻侍女惊慌的告罪声,李轻婵心中剧动,急忙站稳转身。
道谢与赔罪的话还未出口,便呆滞住了。
眼前人英姿挺拔,五官俊朗,寒潭般的双眸正向李轻婵看来。
而李轻婵眼中却只有他侧脸上的抓痕。她突地打了个寒颤,心砰砰跳了起来。
到了现在,她才真的确认先前在客栈看到的那具死尸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凶手就是誉恩侯世子,是她眼前这个人。
迎着钟慕期冰冷的视线,李轻婵浑身战栗,感觉下一刻自己也要被抹了脖子。
她心慌意乱,无措地闭上了眼。
然后就被自己蠢到了。
都看见正脸了现在还闭什么眼?还不如若无其事地道谢呢!
可眼睛都闭上了还能怎么办呢?李轻婵心潮翻涌,干脆心一横朝一旁倒了下去。
晕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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