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此去当归16 时寒黎来了。
为了防止瓦尔族滥用能力,世界仍然对他们隐瞒了很多信息,瓦尔族的大巫知道传承后会拥有记忆和能力,但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继承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时寒黎没有从记忆里看到阿依苏是否知道了这种能力,她看不到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世界解答了她这个疑问。
“我没有告诉她。你那时候太弱了,即使燃烧了自己的灵魂也没有用,反而会影响到你的转世,我就没有说,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世界毁灭的准备。”世界说,“这也是为什么埃索告诉你瓦尔族是世界和灾难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只有传承才能获得这种力量,只是自从传承开始以来,还没有用到这种力量的危机,以及能够驾驭这种力量的人。现在是时候了。”
“你相信我能够驾驭么”
“你不能么”
“我必须能。”
在离开传承空间之前,时寒黎问了世界她最后想知道的问题。
“那本我没有看完的书,在你推演的未来中,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你的残魂根本不能承担起这种责任,所以最后世界毁灭了。”世界说,“所有人全都死了,整个世界都爆炸了,2237号世界里的人到现在还在骂我。”
时寒黎微微勾了下嘴角。
末日无路,现在想来,世界一早就给读者剧透了。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你为什么选择白元槐做主视角”
“其实我写了很多人做主视角的,白元槐,李慕玉,江逾,宇文姚迦,只是你先看到的是白元槐的,我就把其他的抹去了。”世界说,“在这个世界中,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也是我寄予厚望的人类。”
“原来只是巧合啊。”时寒黎说,“那我就不用担心万一白元槐死了,这个世界会自动崩塌了。”
世界卡壳了一下,“我没想到你还担心这种问题。”
“既然是通过小说途径了解的这个世界,会担心小说常见设定不是很正常么。”
面前出现了一闪发光的门,时寒黎大步朝那边走去,就像她坚定地走向她的任何目标那样,从来不会回头。
“祝你好运,诺娅大巫。”
随着世界的声音落下,时寒黎走出了大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重新站在了启世之书的面前。
之前还空无一字的石书上现在刻满玄奥的图案,时寒黎看不懂,但能够直接理解它们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四周,此时陪伴她的就只有幽明的火光以及注视着她的巨兽壁画,没有了阿依苏的身影。
时寒黎面无表情地垂下头,感受着体内多出来的,陌生的力量,她的指尖轻颤了一下,慢慢地抬起手抱住了自己。
这是从妈妈身上传承来的力量,她抱了自己一下,就像抱住了无法碰触到的母亲。
属于她私人情绪宣泄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的秒,秒钟之后她干脆地转身,大步沿着冰梯向下,走向属于她的战场。
再次从石门中出来,程扬不见了,之前的瓦尔人还等在这里,殷九辞也坐在原来的角落,似乎一直都没有动过,看到时寒黎出来,所有人立刻抬起头来,殷九辞一下子站起了身。
埃索望着时寒黎,苍老的眼睛里溢出激动的泪水,他跪下去,对时寒黎深深地匍匐。
“传承成功了,您就是新的大巫,请大巫明示我们前行的方向”
“请大巫明示我们前行的方向”
“不要围在这里,去安全的地方待着。”时寒黎说,“埃索留下,其他人全部离开,所有人。”
时寒黎望着动摇的乌图和勒尼,加重了语气。
大巫的决定毋庸置疑,大家相互看看,纷纷恭敬地退去,乌图临走前还在担心地看着时寒黎,时寒黎面色平淡,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在瓦尔人都离开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向前走来的殷九辞。
在时寒黎说话之前,殷九辞抢先开口“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我不离开你。”
“本来也没指望你会听话。”时寒黎说,“距离我上次进去又过去了多久”
殷九辞眼神微不可查地柔和一瞬,“你第一次进去用了五天,抱着那个身体进去又过了天。”
天,暴怒是和灾厄同一等级的东西,按照之前灾厄的威力,天过去,苔原城
时寒黎让自己冷静下来,埃索的声音传来“大巫,不知道诺娅的身体”
“融合了。”时寒黎看向他,“你之前就有感觉吧,我就是诺娅。”
殷九辞的呼吸凝滞住了,埃索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他深吸口气,“直到您亲口说出这个定论之前,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那么那具身体已经消失了,是么”
时寒黎点点头,“苔原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只是苔原城,在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异兽肆虐的迹象,人类除了狼狈地躲藏,没有任何办法。苔原城这边江家主还没有放弃,但我想凶多吉少。”埃索叹息,“之前和大巫一起来的另一个年轻人也前去支援了,但是面对这种级别的危难,个体的力量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是时寒黎预料中的情况,她沉思着看向殷九辞。
殷九辞在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埃索说“之前我们收到多方来的信息,让这位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时寒黎能够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正如埃索所说,现在的危机已经不是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能够影响得了的了,人类已经被逼到壁虎断尾的境地,与其让殷九辞出去送死,不如尽力让他活下去,只要他不死,万一未来还有能活下来的人,他就是人类对抗病毒的希望。
现在的中心基地,恐怕已经提前启动冷冻舱计划了吧,这样也好,起码在她的计划实施之前,能尽可能多地保留下来一些人。
埃索担忧地说“大巫,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上苍是否给了您新的启示”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有计划了。”殷九辞突然开口,“既然你就是诺娅,那预言中的女孩板上钉钉就是你了吧,你要去做什么把自己烧死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袖子底下的手指尖在强烈地颤抖着,证明他的情绪和表面上的冷静一点都不沾边。
时寒黎转过身子,正视着殷九辞。
殷九辞被她的眼睛慑住了,如同被下了蛊一样怔然地看着她,忽然他目光一厉,用最大的力气打了自己一巴掌,将自己生生从这双魅惑的眼睛里拔出来。
他惊恐地向后退去,脸色苍白,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望着时寒黎,一瞬间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狂怒,然后又倏然虚弱下来,声音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你对我用精神控制。”他不可置信,又一字一顿,“你知道我对你毫不设防,却要用这种手段来控制我,你想让我做什么把我弄晕然后放你自己出去拼命么”
他心中涌动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浓烈得要将他淹没的悲哀,他本来就没有办法抵抗时寒黎,时寒黎还要利用他对她的信任,如果不是在他心中时寒黎的安危超脱一切,他刚才已经中招了。
面对他的质问,时寒黎垂了下眼睛。
殷九辞完全猜中了她的意图,一击不成,想把殷九辞摘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埃索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场合,他对时寒黎躬身示意,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耳室,脚步快得甚至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时间不多,时寒黎就很直接“他们的决策是对的,你应该留下来。”
“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留在这里,又因为什么想要出去。”殷九辞哑声说,“现在一切都被挑明了,我瞒不了你,你也瞒不过我,我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残忍么在感情方面时寒黎还是个新手,她不明白为什么想让殷九辞活下去这件事会被冠上这种形容词,她难得无措地抿了下唇,说“你很重要,你应该活下去。”
殷九辞喉结动了一下,他眼眶泛红,咽下了一丝嘶哑的哂笑。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么曾经是不是有人这么劝过你你听了么为什么没听”他声声紧逼,却不敢靠近时寒黎,他害怕对方会直接把他打晕,“你想救许多人是你的执着,我只想救一个人的执着就该被践踏么我甚至都不拦你,我只是想亲眼看着你,我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你的死讯只是这样而已都不可以么”
“殷九辞。”
时寒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又突兀地沉默下去。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看着她的神色,殷九辞忽然明白了。
他睁大双眼,脸色煞白,神色间流露出偌大的恐惧。
“所以还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是不是即使你接受了这该死的传承,你得出来的结论还是要自我献祭,是不是”
时寒黎低声说“不是献祭。”
“总之是不是让你必须去死”
殷九辞突然爆发了,他浑身都在发抖,双眼赤红,愤怒和恐惧要把他给撑炸了,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羚羊,对猎食者虚弱而毫无威慑力地亮出自己的角。
“你瞒不过我,你骗不了我,哪怕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心虚了,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他神经质地喃喃着,下意识地想上前抓住时寒黎的胳膊,刚踏出一步又恐惧地缩了回去,紧紧贴着冰壁。
“你否决我啊。”他死死地盯着时寒黎,“就像你进入那个石门之前一样,回答我你还会回来啊。”
时寒黎缓缓地抬起眼,她的眼睛很深,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但对她来说,没有表示就是一种表示。
殷九辞看懂了她的表示。
“我该感谢你么。”他低低地说,“好歹你没想骗我。”
他看懂了时寒黎的表示,那是赴死的决意。
殷九辞浑身都麻痹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了出去,就在上面对他嘶吼,想要唤醒他麻木的意志。
说点什么,再说些什么,趁她还没来离开之前,再说点什么
他没能说出话来,反倒是时寒黎开口“我知道瞒不住你,而且我也想和你道别。”
殷九辞抽搐着笑了一声,声音更像是哭,他重复“道别。”
“我来不及去和每个人道别了,他们也许已经死了。”时寒黎说,“万事都要付出代价,这是最小的代价。”
“这是我无法承受的代价。”
殷九辞已经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感觉自己早该不存在的心脏病又出现了,否则他的心脏为什么会疼得这么厉害,严重得仿佛被放在火炉上炙烤着切成碎片,他眼神恍惚,但他尽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时寒黎的面容。
时寒黎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你喜欢我,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去弄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又是从何而起的感情了,其实我想弄明白,那些人性和感情。”
殷九辞艰难地张口,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说话,他只是机械地感受着自己的声带在震动。
“怎么能用简单的喜欢来概括我对你的感情,你这个傻子,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太疼了。
殷九辞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无力地跌跪下来,他无法流血,但整个眼白都已经变红。
“你和我提什么人性,我的出生就是因为人性,我这前半生,灵魂都活在污泥中,我不渴盼救赎,我不想出去,只想让所有人都来到和我一样的世界。我恶毒又狭隘,如果我是个反派,我甚至都没有什么统治世界的理想,因为我只要什么都不做,世界自然就会变成地狱,你不明白,我是太明白了。”
“但是偏偏有一道月光照在了我这摊烂泥上,它纯白清澈,美好得就像我年幼无知的时候做过的最美的梦,它让我这摊烂泥上开出花来,那是长到这么大唯一拥有的东西,我知道我不配,但我控制好了自己的阴暗和嫉妒,我没有针对任何人,我只想保护我这唯一的一朵花。”
“而现在你居然让我亲手折下这朵花。”
他的眼眶里流出血来。
“时寒黎,你在逼死我。你以为你让我活下去,我就能活下去了么你不是神,操控不了谁生谁死。”
“我无法操控未来的生死,但是起码现在,我能保证你活下去。”
殷九辞瞪大视线朦胧的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时寒黎走近,他想要挣扎,但他全部的本能都在压制着他对时寒黎动手,他只能绝望地仰头看着时寒黎,乞求“不,求”
他的话没能说出来,时寒黎手掌竖劈而下,她没有分毫留情,甚至听到了殷九辞的颈骨发出微弱的咔嚓一声。
殷九辞大张着眼睛向前栽去,时寒黎接住了他,她掌心轻轻地把他的眼睛阖上,然后把他放进了之前存放残魂身体的冰棺。
这个冰棺材质特殊,能够维持身体机能上百年不会腐朽,只要在世界毁灭之前她成功了,自会有人来把殷九辞放出来。
时寒黎把人放进去,定定地看了他两秒钟,就要去盖棺盖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阻力。
殷九辞即使昏过去,一只手还是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角,紧到指骨发白。
时寒黎握住他的手,用力取了下来,放回到他的身前,就在这个瞬间,一滴血泪又从殷九辞的眼角流出。
时寒黎用指腹为他抹去脸上的血,最后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盖上了棺盖。
此时此刻,苔原城。
来时和平辽阔的城池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大地震颤着龟裂,冰冷的海水从缝隙中渗出,暴雪压城,无尽的雪崩从高高的雪山上滚到人间,沉寂上千年的火山在强烈的刺激下喷发,火红的岩浆爆裂而残酷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白色巨人般的山脉在煌煌的天威下崩塌,为它脚下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渺小生物送终。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整个大陆上空翱翔,它的长相极像神话中的巨龙,漆黑的鳞片在岩浆与雪色的映衬下流淌着华美的光辉,硕长而有力的尾巴就像是巨大的蟒蛇,甩动间就能拦腰斩断高峻的山峰。江家堡那些凛然的巨塔坍塌了,在飞雪与血色中化为齑粉,巨龙仰头怒吼,整座大陆都颤抖起来,似乎这片土地也有了意识,颤抖地臣服在这浩瀚的伟力之下。
那是多么哀戚又多么壮烈的一幕,仿佛天降神罚,那狰狞而美丽的怪兽就是神明的使者,亦或者那就是神明本身。
而这虚假的神明带来的却是绝望与毁灭,它是灾厄利纳尔塔的追随者,这些渺小的生物杀死了利纳尔塔,它在对整个世界宣泄它的暴怒和哀伤。
普通的生物痛苦就只能独自痛苦,但拥有伟力的生物痛苦起来,能拉着整个世界陪葬。
大地上绘制着宛如炼狱的图腾。
逃亡的汽车和飞机许多被撕成两半,翻滚着覆盖上满满的积雪,奔腾的野兽享受着末日最后的美餐,人们深陷在烈火与冰雪中,鲜血汇入熔浆,汇入海水,渗入苍白的雪里。
苔原城不是中心基地,江家堡就算声名煊赫,在末世之前也没有真正地自立为王,江家给予了掌权者应有的尊重,面对危机时热武器不及中心基地,但作为继承了瓦尔族科技和财富的地方,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应对能力。
只是无论是什么对抗手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是负隅顽抗,一如当初的中心基地。
江逾从坠落的直升机残骸里爬起来,刚刚起身又虚弱地跪了下去,他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那是直接被巨龙的爪子穿透留下来的,血液浸湿了他整个身体,如此强悍的失血,即使他是四阶进化者也无法承受,他脑中昏暗,眼前只剩下红和白两种颜色。
那肆虐的怪兽就在他的头顶,他口中的血满溢到几乎无法吐出声音。
“沐星。”
每天一十四小时待命,永远会第一时间给予回应的第一秘书没有给出回答。
江逾闭了下眼,血色的光蔓延到他的脸上,他已经是死人才会出现的灰白。
“家主先逃吧”第一秘书江莱虚弱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再晚,就真的逃不了了。”
“你还没有离开么”江逾一愣,他之前已经派出了城里的所有大型飞机,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送尽可能多的人逃走。
“您还没走,我作为您的秘书怎么能走”江莱哽咽,“我为您留下了一架直升机,您快离开吧。”
“现在也逃不了了。”江逾仰头看向那恐怖如天谴的生物,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地从他身上流逝,“城还在,我就没有离开的道理,即使注定要死,我也会挡在你们前面,死在你们前面。这是成立苔原城的那天,我对所有居民的承诺,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家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人类的确还有希望,但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城主,为我的城而死,是死得其所。”江逾的眼前越来越昏朦了,他眯起眼,苍白的唇边一如既往地勾起好看的弧度,“该告别的人我已经告别过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确实很满足,面对注定无法对抗的敌人,他尽全力去战斗了,无论是面对江家,还是面对苔原城的住民,他都问心无愧。
他从小到大克己复礼,从不敢做出格的事,将责任和义务刻进他的骨血,到死前的这一刻他审视从前,发现他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遗憾的。
他还没来得及给时寒黎编一条新的刀穗。
虽然时寒黎并不在意这种小东西,但他也藏有自己的小心思,编了刀穗被时寒黎随身带着,就像他也参与了她的每一场战斗,始终陪着她一样。
想到那个在他生命中惊鸿一现就永不褪色的身影,江逾笑了,又含着几分担心。
“寒黎啊,如果你的心真的能像你的外表那样冷,就好了。”他低声说,“有时候活得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间,头顶的嘶吼声停了下来,当那恐怖的巨兽泯灭了声音,天地间仿佛都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江逾若有所觉,他迟钝地抬起头,却见不远处坍塌的山峰上立着一个人。
在暴雪和血火的呼啸中,她稳稳而立,和万物比起来都那么渺小,但她站在那里,却让暴怒的巨兽停滞在了半空,和她遥遥对峙。,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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