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一念抉择20 “我带你走。”
这种感觉对时寒黎来说太陌生了。
她的心脏体会过各种各样的疼痛,她被子弹打中过,被自己的胸骨刺穿过,激烈振荡的爆炸能量波中震碎过,却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它没有受伤,却仿佛有一丝裂缝从它最深的地方缓缓蔓延,又像是带刺的藤蔓将它缠绕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开启了血肉修复,却没有任何作用。
她半跪在地毯上,小小的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在她的怀中啜泣,细瘦的身体抽搐着颤抖,女孩每颤一下,她就疼痛一下。
“我带你离开。”时寒黎拥着她,在这一刻突然下定了决心,这个念头无比强烈,甚至违背了她的理智,什么人类的命运什么未来世界毁灭,在此时此刻都没有此时怀中这个女孩的命重要,她声音平静,眼中却有着燃烧的火光。
“你喜欢哪里我带你去,远离所有人,不会再有人找到你。”她说,“我能做到,相信我。”
郑岁岁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然后哭声更小了下去。时寒黎没有催促她,她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后背,只觉得手掌下的骸骨如此伶仃,她两根手指就可以捏碎这稚嫩的脊骨,这只是一个乳牙都还没有换干净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折磨,为什么要被迫承受全世界压给她的责任。
她知道一旦把郑岁岁带走,就无异于和所有人类为敌,即使是江逾和宇文姚迦,当灭顶的危机笼罩在他们头顶,他们会选择全体人类,还是会选择一个弱小无依的女孩这甚至不是良心与道德的抉择,而是与生物生而为己的本能斗争。
宇文姚迦亲口说过,她之所以要努力站到顶端,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那个少数人,江逾也有着自己的野心,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一旦她们就这么离开,面临的就是全世界的追捕,即使如今人类势微,但若是倾尽三大基地所有的力量去做一件事,爆发出来的能量也绝对不是个人所能承受的。
但那又如何她有这个底气,时寒黎有这种实力,她不但自己能活下来,还能保护一个郑岁岁。
她这样平静,完全看不出她提出的是一个多么颠覆世界的提议,但是郑岁岁感受到了这平静之下的震撼波涛。
她知道时寒黎是谁,这样的提议只有她能说,也只有她敢说,说了也唯有她能做到,她毫不怀疑这里蕴含的能量。
郑岁岁伏在她怀里,轻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时寒黎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我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因为别人说了这种话可能是在宣泄没有用处的怜悯,而你说了这种话,却真的能做到。”郑岁岁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时寒黎,“你太有名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讨论你,他们不怎么避着我,我零零碎碎听了一些,其实你和我同病相怜,对吗我们都是被迫承担其他人希望的人。”
“既然知道我能做到,就只考虑要不要跟我走。”时寒黎说,“其他的是大人应该考虑的事。”
郑岁岁忽然抖了一下,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这句话爸爸也对我说过自从离开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人把我看成小孩了。”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预言圣女,是人类希望,是实验体编号,即使考虑到她年龄的时候,也是因为有些药品用过量会把她给弄死,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的身上有爸爸的影子,也像爸爸一样,无论她表现得多聪明可靠,也始终只把她当成小孩子。
“时哥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郑岁岁说,“我知道爸爸委托你来找我,可能是想让你救我,但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
“和郑怀远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带你走。”时寒黎握住郑岁岁的肩头,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郑岁岁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不是需要其他人为她拿主意的无知幼儿,她相信她有自己的考量。
“你不用考虑其他任何事,只要我活着我就能保护你,我还很年轻,身体也不错,应该能保护你一辈子。”时寒黎说,“如果我也死了,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安全。”
她将一件惊天动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说成这个样子,郑岁岁望着她,眼睛里还含着泪,突然笑了出来。
是诧异时寒黎有种说幽默又不幽默的冷感,更多的还是惊诧和感动。
人一辈子除了爸爸妈妈,还有谁会说出“我保护你一辈子”这种话还能保证自己言出必行的郑岁岁摇摇头,她用自己瘦下去也仍然软乎乎的脸贴贴时寒黎的,语气也软下来“时哥哥,我不走。”
时寒黎垂下眼。
“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他们都说我可能是救世主,虽然抽血很痛,打针也很痛,但我是进化者了,以前妈妈说,世界上的事就是有能者多劳,进化者就是新世界的有能者,如果有可能,要保护更多的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不是有进化者救过我们的命,我们一家三口早就死啦。”郑岁岁小声说,“而且我也觉得自己挺特殊的,我从小就比别人聪明,还在五岁就进化了,时哥哥,有人救过我,我也想救更多的人,如果我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圣女,我愿意付出,我会装疯卖傻,只是因为这样做他们不会提防我,我能得到更多的消息我讨厌一部分人,但我想救更多的人,时哥哥,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但是他们在伤害你。”时寒黎说,“要靠伤害无辜的人来救更多的人,我不明白这种道理。”
“这不是道理,这是现实呀。”郑岁岁说,“时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他们,那个杜教授,还有那个李医生,还有给我做检查的那些白大褂,我都很讨厌,我难过地想为什么这个人是我,我不想做这个圣女,我只想作为普通人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哪怕一起被丧尸咬死”
孩子的声音里又有了哭腔,她吸了吸鼻子,“但是刚才你告诉我,我爸爸就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人类而死的,我妈妈也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你也愿意保护我,我得到了这么多人的保护,不可以任性地躲起来,逃避这一切,如果我真的能有他们说的那种价值,那我愿意保护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能够去保护他们的女儿,父母,爱人,朋友,这就是我现在的愿望。”
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时寒黎此时的震撼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遇到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郑岁岁这样带给她这样大的震撼,她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感到心脏疼痛,是因为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郑岁岁的眼泪还在往下掉,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时哥哥,你什么都不要做,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你让我知道爸爸没有放弃我,他到死都想要保护我,我虽然失去他了,但我还带着他们的爱,我从一出生就有记忆了,他们爱我的样子会永远记在我心里,直到我也死去。”
原来这就是在爱里成长的孩子么,他们拥有无边的勇气与宽容的心,他们不担心从今往后没有人爱自己,因为之前得到的爱已经足够他们去面对未来的崎岖。
时寒黎看着郑岁岁,又好像没有在看郑岁岁,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摸上她的眼角。
“时哥哥,你的眼神很孤独。”她说,“和我说说话吧,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时寒黎抱着她,盘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她背后靠着一只巨大的玩具熊,女孩蜷缩在她的怀里,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月光下相互依偎。
时寒黎说“如果我说了,你爸爸在你心里就不会是大英雄了。”
“无论他做过什么,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英雄,就和妈妈一样。”
时寒黎可以编出一个完美的童话,告诉郑岁岁你爸爸是个大大的好人,一路上惩奸除恶努力变强,就是为了终有一天能来这里救你,但郑岁岁不是那种需要人哄骗的人,她想要知道真实,她也能够承受这种真实。
于是时寒黎就说“刚和他认识的时候,他想杀我。”
她从无名岛的初遇开始,到大海上的纠葛,再到那场震惊世界的丰城之战,时寒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细节,在今晚全都告诉郑岁岁了。
她慢慢地说,郑岁岁认真地听,她时不时地泪流满面,然后往时寒黎怀里缩得更紧了些。
“时哥哥,我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一直都是温和甚至带些软弱的,我经常听见他对妈妈抱怨工作上的事,他被人冤枉了不敢为自己辩解,买菜被人坑了也不好意思回去找他,我想过他为了找我会怎么样,我没想到他会杀这么多人”郑岁岁抓着时寒黎的手,似乎在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但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责怪爸爸,唯独我不可以,哪怕他是世界的罪人,也永远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然后她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贴在了时寒黎的下巴上,“幸好你够厉害,他没有杀死你,让我知道了这一切。”
时寒黎用虎口擦去她的眼泪。
进化者的体质很强,但郑岁岁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躺在时寒黎怀里睡着了,自从被带走之后她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么沉的梦乡,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边有着全世界最厉害的守护神,只要时寒黎在,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时寒黎也很疲惫了,但她仍然没有睡意,她轻轻地抱着郑岁岁,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地变亮。
她用上了风栖的能力,让郑岁岁能够睡个沉稳的好觉。
在大概七点左右的时候,郑岁岁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时寒黎没有动,听到震惊的抽气声响起,进来的人呆愣在了原地。
“出去。”时寒黎头也没回地说。
“但,但是”
“没看到孩子在睡觉么”时寒黎冷冷地说。
谁敢面对这样的时寒黎进来的人马不停蹄地逃了出去,想也知道是去叫人了。
外面的声音杂乱起来,有人在来来回回,却没有人敢说时寒黎什么,这么混乱了一阵之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他让其他人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他站在门口,先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又看向原先监控在的几个方位。
时寒黎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只好走到两人面前,刚要说什么,看到时寒黎望着窗外的侧脸苍白得像个幽灵,不由怔了一下。
“你多久没有休息过了”他震惊地问。
作为研究人员,他是普通人里最了解这些进化者体质的人之一,别说时寒黎是最顶端的进化者,哪怕是一个三阶,就算几天不睡觉也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时寒黎仰起头看向他,她苍白而锐利,像是冬日的阳光里不会融化的坚冰。
李鹤在她尖锐的目光下有些难以维持表情,他下意识地侧开了脸,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眉宇间泄露出浓浓的疲惫。
时寒黎反问他“你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五天吧,有个数据一直在跑,不能离开人,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李鹤低声说,“我们这么说话,不会吵醒他么”
进化者连续几天不睡觉都会感到疲惫,更何况李鹤这个普通人,他这是在拿命在熬,时寒黎只是苍白,他已经青白似鬼。
“不会。”时寒黎说。
李鹤说“原来你真的有精神类特殊能力。”
他去把窗户关上,夏天出了太阳就透着一阵让人不安的燥热,他没有再拉窗帘,又打开了恒温系统,这是唯有郑岁岁的房间才享有待遇,另外能够调控温度的就只有那些实验室了,毕竟里面有着无数生存环境有一丝不对就死去的东西。
然后他走回来,在时寒黎对面盘腿坐了下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差点没上过气来,扶着头晕眩了好一会。
“刚听到你在岁岁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我睡着了,正在做梦。”李鹤说,“毕竟如果你想做什么,你和郑岁岁应该都不在这里了,而是在和议长司令他们当面对峙。”
他还是不了解时寒黎,时寒黎不会和他们当面对峙,她想到的是更决绝的方法。
时寒黎说“杜寻文呢”
“老师昨晚在冷冻舱那边,我压下了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李鹤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时寒黎的目光漠然地从他脸上略过。
李鹤耐心地等着,然后时寒黎问“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李鹤眼中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他刚才想的是时寒黎心软,不忍心看到郑岁岁这么小的一个女孩疯着在这里,所以要去找议长他们可是找议长他们干什么让这场实验中止那愤怒的人群会冲进医院和议会大厦,这么做无异于把自己摆在人类利益的对立面上,时寒黎真的会为了一个第一次见到的小女孩这么做么那她如果什么都不想做,又毁坏掉所有的监控设备闯进来做什么只是为了哄孩子睡觉
李鹤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死路,无法言语,时寒黎望向他,“除了常规的检查之外,你们还对她做了什么”
李鹤眸光顿住了,他感觉自己久未休息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牵连着他的五脏六腑,以及整个胸腔都在疼,他手指麻痹,唇色惨白,怔愣地看着时寒黎。
“在给五岁的孩子注射催化剂的时候,你会不忍心么会后悔么会觉得自己在杀人么”时寒黎凝视着他,“当你看到她害怕你的时候,你在想这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还是会产生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
李鹤的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他大口地呼吸着,脸色从青白涨得通红,生理性的泪水从他眼角溢出,滴落到他的镜片上,他的眼前晕开一片水渍,时寒黎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长久的劳累让他心脏负荷早就超标了,这件事被戳穿的刺激让他一时难以为继,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但是一双手掰过了他的身体,他紧闭到最上面的扣子被人解开,一下下规律的按压在心口传来,有人在给他做心肺复苏。
“张嘴。”
他的下颌也被掰开,新鲜的空气流入进来,他大口地喘着气,看清了半跪在他身边的时寒黎。
“谢谢。”他摘下眼镜,脱力地躺在地上,“我以为你会就这么看着我死去。”
“我还没有得到答案。”时寒黎说。
李鹤有些想笑,真是冷酷的回答,这才符合时寒黎的传言,会在他快要砸到地上的时候伸手垫在他脑后,会为了一个小女孩就敢和全世界作对什么的绝对都是假的。
但这些事明明都发生了,发生了又怎么能像没发生一样完全不在意。
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唯一的答案,他已经猜到了时寒黎来这里的原因。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答”他揉着自己的心脏坐起身,因为时寒黎转移了位置,他一坐起来简直和她四目相对,对方清澈锐利的眼睛落入他的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鬼一样的容颜。
真是逊啊,明明他也有一副时常被夸赞的好皮囊,但是在第一次和这个人相遇,他就始终这么狼狈,现在更是丑恶得不堪入目。
但是心里一直压抑的事被这么明晃晃地捅出来,他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畅。
“我可以说出许多大义凛然的话,毕竟迫害一个五岁的小孩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体人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每个人都在挣扎,哪怕是一个小女孩。”李鹤向后撤了撤,离时寒黎稍微远一点,似乎压力就会小一点,“但事实就是,我同意了这些事,我做了这些事,论迹不论心,在动手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为自己辩解的立场了。”
时寒黎退回到郑岁岁身边,刚才她把女孩放在了大熊的腿上,她又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一远离,李鹤的呼吸明显顺畅了许多,他喘了几下,坐直了一些。
“那是一种细胞催化剂,成年人使用少量可以达到细胞兴奋的效果,它能让细胞在短时间内大量分裂,在末世之前医学协会的最后一次评判上,这种药被列为违禁品,因为细胞分裂原本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同类型的细胞有着不同的分裂速度和周期,如果某种类型的细胞突然加快速度分裂,会导致人体失去控制,比如出现肿瘤或者癌症。”李鹤疲惫地说,“这种药之前还有生产,是因为它在极端情况下可以治疗细胞组织的严重损伤,在发现郑岁岁的身体情况之后,我们做过推算,将用量控制在了不会给她造成损伤的范围内,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我们都不能失去她。”
时寒黎静静地望着他。
她突然说“是杜寻文提出来的,对么”
李鹤震惊地看向她,时寒黎得到了答案,并不怎么惊讶。
李鹤艰难而狼狈地躲开她的目光,“你问我会不忍心么我会,那只是个孩子,但她已经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我也被推上了这个位置,这就像一个按下去就无法停止的按钮,既然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但你要问我是否后悔,那么我不后悔。”
他强迫自己对上时寒黎的眼睛,“研究这条路上的牺牲品不止郑岁岁一个,研究员坐在那里冥思就能想出分子式,不伤害任何人达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局是爽文和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现实就是想要研究一种崭新的东西就得付出无数的代价,时寒黎,我之前就说过,这是生物与微生物之间的战争,没有任何战争能凭空获得胜利,任何胜利的旌旗下必定是血流成河累累白骨,哪怕在一切结束之后要我以死谢罪,现在我也不能停下来了。”
“那么。”时寒黎说,“在这些代价下,你们得到了什么”
李鹤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之前你和君王战斗时使用的那种细菌弹,我们后来经过了改良,五级丧尸之下都可以确保能够杀死了,以及。”他声音蓦然轻下来,“基因进化药剂研制成功了,就在今天早上,他们敲开我实验室门的那一刻,数据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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