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朗星稀, 夜凉如水，整座城市都进入安静状态时，三院急诊科依然人声繁杂。
分诊台前围满了人，抢救室门外也有家属因为不能进入抢救室的事情与保安发生冲突。
一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停在了急诊门口, 很快就有医护人员从上面下来, 推着担架床一路小跑着到了急诊, 分诊台这边迅速做出判断，一级濒危患者, 需要立即进行抢救。
而抢救室门前，之前的冲突愈发激烈, 隐隐有几分动手的气势。
急救医生像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厉声喊了一句：“吵什么吵？让开！”
家属一时被镇住，保安快速地开了门，担架车顺利进入抢救室，急诊的医生赶紧过来看。
病床上的患者疼痛难忍, 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连急诊医生的问话都不能回答。
医生赶紧看向家属, 结果120 的急救医生说道：“聋哑人，听不见。”
跟着来的是患者的女儿, 此时身上还穿着睡衣拖鞋, 见医生看她, 正焦急地比画说着什么。
接诊的隋医生赶紧叫了个人去跟她沟通，并且找人尽快联系医院里会手语的志愿者。
看患者的情况, 隋医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他来到患者旁边, 在他前胸及背部按了按, 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这儿疼不疼？”
“疼。”
“怎么个疼法？”
“撕开一样的疼。”
“疼多久了？”
“3个小时。”
隋医生看向量血压的医生, 血压怎么样？
“左边160，右边90。”
隋医生赶紧道：“叫个床旁超声，请心外会诊，怀疑是个主动脉夹层。”
然后又到一边说道：“下病危。”
急诊的医生护士分工合作，很快完成了隋医生的交代。
给病人输上液，护士抽了血，隋医生又把患者女儿叫了过来，然后在手机上打出：“现在怀疑是个主动脉夹层，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要马上手术，你带钱了吗？如果不够，我先给你办欠费。”
患者女儿看着手机不停地流泪，点头，但当医生把病危通知给她的时候还是呆住了，焦急地跟医生一直说着手语，由于听不见，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杂乱的声音，急得面红耳赤，最后干脆直接跪了下来，旁边有护士赶紧去扶她，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心里着急却说不出来，是最磨人的。
秦楚文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向病床上看了一眼，随即心里一沉，这人正是之前在门诊跟他约好住院时间，但后来怎么也联系不上的患者。
隋医生在跟秦楚文说情况的时候，超声医生也来了，看到情况也皱眉，显然是心里也有了想法，超声很快出结果。
“血管宽8.5。”
正常人的升主动脉小于3厘米是正常范围，大于5厘米，可以诊断主动脉夹层。
秦楚文：“加急做个加强CT，手术室那边我来联系。”
秦楚文说完又转身看向患者女儿，说道：“家属，患者情况要跟你说一下。”
一旁的护士赶紧提醒他：“聋哑人。”
秦楚文一顿，然后又用手语说了一遍，患者女儿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很快：“请一定救救我爸爸，钱我会想办法的。”
秦楚文：“我们会尽力，但你父亲的情况很严重，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主动脉夹层，需要马上做手术.”
他刚说完，病床上的患者就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就听护士说：“心率30了。”
秦楚文和隋医生等人立刻过去，此时患者面色苍白，一看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了。
几乎是立刻，秦楚文就开始进行胸外按压，隋医生也赶紧进行气管插管。
他按完一组，其他人接着来，然而心电图，除了偶尔有一点蠕动波，再没有一点变化。
秦楚文：“肾上腺素1mg静推。”
几个人轮了一遍，心电监护还是没有变化，不得不进行电击除颤。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患者女儿紧紧捂着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彷徨无助。
人的血管有内层，中层，和外层，血液正常情况下，在血管里面流动，如果血管内层发生破裂，一部分血液进入到中层，形成血肿，血流流动时，这部分血液逐渐延伸剥离内层和中层，则会引起主动脉夹层。
由症状上来看，相当于把血管撕开，所以患者才会感觉到被撕开一样难以忍受的疼痛。
心脏疾病的黄金抢救时间为四分钟，而从患者心跳停止开始到四十分钟过去，依然还是没有起色，急诊科的医护接力一样的轮番按压抢救，都没有什么起色。
秦楚文来到患者女儿面前，手语说道：“他有很微弱的脉搏，但是一旦胸外按压停止，脉搏也会停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患者女儿此时已经完全哭不出来，只是唇不停地抖着，双腿也不听使唤，她挪动着到病床前看了眼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又看了眼还在努力的医生，突然双手捂着嘴摇了摇头。
秦楚文叹了口气，心中莫名发堵，如果他当时坚持联系他，那这个患者，可以活的。
从入院到抢救失败宣布死亡，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医生们见惯了生死，虽然惋惜，但也没有办法，在医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事情。
安慰了患者女儿几句，秦楚文回到心外科，没多久又有急诊手术，下手术后，他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的小餐厅里，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份饭。
苏木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发呆的样子，她坐在他对面，把手里拿着的饭盒，牛奶和燕麦片放到桌子上，问道：“有心事？”
秦楚文看向她放下的东西：“饿了？”
苏木点点头：“晚上就吃了两口，刚才下手术简直饿到腿软。”
秦楚文把自己的饭推给她：“吃这个，我正好不饿。”
苏木顿了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楚文笑了笑：“我就不能是在想你？”
苏木：“……我是不是得给你的嘴缝上才行？”
秦楚文低头笑了下，然后帮她把餐盒打开：“吃吧，这家挺好吃的。”
苏木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自己的勺子分了一点饭盒菜到自己的饭盒里，又去饮水机那边拿了两个纸杯把自己带来的牛奶分别倒了两杯。
“我吃一点就行了，晚上吃多了会胖。”她把另一半推给他，“浪费可耻，你不会这么可耻吧？”
秦楚文笑着看她：“怕我饿？”
本以为她又会怼他，没想到她竟然非常大方地说道：“对啊，怕你饿。”
秦楚文瞬间愣住，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苏木好笑：“干吗这么看我？我又不是木头，没有感情。”
“你”，秦楚文喉咙滚了滚，“你…你是认真的吗？”
苏木吃了口饭，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至于吗？我以前就说过吧，我不讨厌你，而且你这样的男人，很难让人拒绝。”
秦楚文憋闷一晚上的心脏此时突然重新活了过来，他忍不住笑了笑：“谭哲说得没错。”
苏木顿了下：“我劝你考虑清楚再说接下来的话。”
秦楚文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说道：“你喜欢我却不接受我，我不得不想到谭哲说的那句话。”
他没明说，但苏木也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那天师兄说她矫情嘛！
苏木瞪他：“你才矫情！谁说喜欢你就要接受你，谈恋爱和结婚还是两码事呢。”
“哦”秦楚文了然地点点头，“原来你已经想和我结婚了。”
苏木被他噎了一下，伸手拿走给他倒的牛奶：“你不许喝了。”
秦楚文挑眉：“你不会是做梦，梦到跟我结婚了吧？”
苏木手顿了一下，放下饭盒，突然笑道：“是啊，梦到了，怎么样？”
秦楚文轻笑：“那梦里都是什么情形？”
苏木也笑：“梦里你求我垂怜呢。”
秦楚文顿了下，突然起身绕过桌子坐到她身边，看着她，勾了勾唇：“那你垂怜了吗？”
苏木也看向他，轻笑一声，招手让他再近一点。
秦楚文就又近了一点，苏木倾身在他耳边说道：“梦里你三分钟。”
秦楚文：“……”
她又说：“处男嘛，我理解。”
秦楚文：“……”
他看向她，两人离得很近，她眼睛里的挑衅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他眼里。
苏木觉得自己的气势应该还不错，从前她让着他，才让他占上风。
秦楚文看着她毫不认输的样子却是突然笑了出来，说道：“原来在你梦里，我们已经进行到那一步了吗？”
他一字一顿：“臭——流——氓。”
苏木：“……”
她一下捏住他的脸颊：“说谁臭流氓？”
秦楚文抓住她的手拿下来握住，笑着说道：“谁做梦谁是。”
“呵，说的你多高贵一样。”她哼了一声，“你没做过？”
苏木才不信他没做过那样的梦，成年人了，谁还没做过那样的梦？女人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容易冲动的男人。
秦楚文抓着她的手，拇指动了下，面上一片平静：“没做过。”
苏木盯着他看了看，发现在他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她一下抽出自己的手，冷笑道：“风光霁月的秦医生竟然也对女同事动手动脚。”
秦楚文哼笑一声：“对比你梦里对我做的，我这算什么？说起来，你那种行为放在现实里，如果我不同意，就构成犯罪了吧？”
苏木看向他：“那你报警吧。”
秦楚文：“……算了，男人要大度，我不跟你计较。”
苏木起身拿着饭盒坐到对面不理他，秦楚文却突然说道：“今天有个患者没抢救过来，他本来有生的机会的。”
苏木愣了下：“怎么回事？”
“主动脉夹层”，秦楚文轻叹，“四个月前我门诊的病人，当时他的情况就不算好，主动脉瓣重度关闭不全，并且伴有升主动脉增宽，约好住院时间后人并没有来，后来联系很多次都没联系上，今天晚上急诊送来的，人很快就不行了。”
苏木沉默，主动脉夹层比心梗还要凶险，30秒内就能夺人性命。
“所以你现在是在自责自己当时没有坚持联系他？”
“或许吧，毕竟他明明可以活的。”秦楚文自嘲道，“我本以为我已经见惯了生死。”
苏木挑眉：“你不是说过，冷漠当不了医生，那既然你不是冷漠的人，无法看淡生死有什么不对？况且我觉得你不需要自责。”
秦楚文看向她，她问：“你当时有把情况和他说清楚了吗？”
“那当然。”
“你后来又联系了他很多次？”
“是。”
“抢救的时候尽力了吗？”
“自然。”
“那就没办法了”，苏木又把之前牛奶推给他，“你能做的都做了，现在的结果不过是最坏的结果罢了，我猜那位患者家里条件不好吧？你又怎么确定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秦楚文愣了愣，苏木笑道：“秦医生，医生就是再有本事，也救不回本就心存死志的人。”
苏木把那杯牛拿起来：“喏，给你喝吧，喝了就别伤心了，你能救很多人，但救不了所有人。”
秦楚文垂眸看向她的手，然后伸手接过，突然笑了下：“真想你快点答应我。”
苏木顿时警惕地看向他：“你刚刚不会是在演我吧？”
难得脆弱的秦楚文：“……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是你要跟我说话”，苏木反驳道，“一直叨叨个没完，饭都凉了。”
秦楚文叹气，回家他就去买一卷心经，不然他怕自己英年早逝。
她可太气人了！
医院里每天病人不断，比那位患者还叫人惋惜的情况也有，即便是心里再惋惜，日常忙碌中，秦楚文也很少会想起这个曾经抢救失败的患者，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患者的女儿。
一周后在急诊看到穿着志愿者标识衣服的人时，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姑娘倒是先看到了他，对他点了点头，隋医生看见说道：“小文昨天来的，她说家里没人了，自己一个人在家感觉待着也难受，看咱们这边接待聋哑人不方便，就过来帮忙了。”
秦楚文沉默一瞬：“她毕业了吗？”
“没有呢，才大二。”隋医生笑道，“最近因为家里的事请假了，又赶上中秋假期，就过来帮忙了，这丫头学法律的，说以后要帮聋哑人打官司。”
秦楚文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分诊台那边正在记着什么东西的人，突然想到苏木跟他说的话。
“你又怎么确定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秦楚文看向隋医生：“她父亲…”
隋医生叹气：“之前你给看的吧？回去后一直瞒着她呢，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过得也不富裕，做手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孩子还在上大学，怕拖累孩子吧。”
秦楚文叹了口气：“真不至于这样，钱，总能想到办法。”
“说是这样说”，隋医生轻叹，“如果是我，估计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秦楚文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去后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想法，如果那女孩愿意，他倒是可以资助她读大学，只不过这件事还要和苏木说一下才行。
一台手术结束后，秦楚文刚跟同事出来，就见到苏木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像是在打电话，想到要跟她说的事，他便跟同事点点头走向她。
在离她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听到她带着哭腔地说道：“那你也不能不告诉我啊。”
他脚步停住，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23个小时没休息，我简直要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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