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王太后至今还对先帝病倒那日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春日万物复苏, 后宫桃花初绽放,莺声燕语,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祥和宁静。
先帝素来孝顺, 听说她近日食欲不振,那日早晨还派人来通传, 说会陪她一道用午膳。
王太后命膳房备了先帝爱用炙羊肉和热锅鹿筋,等着先帝过来。
可她没等来先帝,只等来了一句话。
一句足够令她觉得天崩地裂的话——
“陛下病危!”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说病危就病危了。
尽管王太后不愿相信, 可一切既成事实, 她也无法改变。
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她熬了几十年,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登基坐稳了皇位, 可一切却毁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危里。
如果问王太后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那必然是当年一时心软, 默许先帝立了那个女人做皇后。
若非如此,先帝的后宫也不会如同虚设,更不会到死都没有一个嗣子, 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
她本打算从族中过继一个“听话”的孩子为继,可她刚选好了嗣子,还没等那孩子被过继, 便来了一场三王之乱。
那群叛贼很快占领了皇城,软禁了先帝, 还割了那孩子的头颅, 悬挂在宫门之上示威。
王太后便是在看到滴血头颅的那一刻, 清楚地认知到,她多年来所经营的一切全都没了。
那场大乱之后, 明氏嫡系一脉还有她的母族王氏一蹶不振。皇位竟落到了一个旁支破落户手里, 身边还有一位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自新帝继位以来, 先帝旧部之势每况愈下。唯有借势才是出路,而联姻则是借势最直接的方式。
正好她身边有这么一位适合联姻,美艳惑人的公主。
令国公府乖觉,一早便攀上了平宁侯府。
而她也有两个选择。
一是摄政王谢纾,如今大周真正的掌权人。
二是西北的凉州王周渡。所谓北周南苏,指的便是西北的周渡和江南的苏晋远。周渡盘踞西北凉州一带,拥兵自重,彼时其在朝中之势比苏晋远更胜一筹。
先帝在世时便有过收拾周渡的心思,只可惜多年来为着权衡朝中各方势力,迟迟未能行动。
西北盘踞着这么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大老虎”,新帝自也想收拾了。
只不过三王之乱后,朝中元气大伤,周渡趁此机会扩张其在朝中势力。
新帝刚登基不久,未成气候。
那会儿众臣皆以为在今后很长一段年月里,朝中会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若是在这两方里选一个,王太后自然也是想选谢纾的。
只可惜谢纾此人从不进女色。且她看得出来明仪对谢纾早已芳心暗许,可谢纾却对“主动的美人”无动于衷,甚至多番回避。
周渡却不同,他为人好色,垂涎明仪美色已久,早就动了心思。
哪个更容易借势,一目了然。
只是周渡天生眼残,又年过五十,身边妾室成群。明仪自小性子高傲,不会愿意委身给这样的人。
可今日不同往日,一切也由不得明仪自己做主了。
就算明仪不愿意,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愿意。
三年前大朝会后的晚宴,趁着周渡自西北回长安述职之际,她借机在明仪杯中放了春宵度。
一种只有阴阳调和方可纾解的房中药。
在下春宵度之前,她也犹豫过。
明仪是她从小疼着长大的孙女,她怎么忍心拿她去换前程?
可细细想来,当初她也是像这样被父母亲族送进宫里的。
明仪跟她又有什么两样,都是娇养着长大,等待“交易”的贵女罢了。
她可以,她的孙女又为何不可以?
那一晚她都在矛盾忐忑,她希望能成事,又希望事不成。
可后来,芸娘跑来告诉她,事成了,只是进偏殿的不是周渡,而是谢纾。
以谢纾的性子,绝不会甘于被人设计。她本以为一切都完了。
却不知谢纾出于什么理由,在事后什么也没追究,把所有事都瞒了下来,还亲自向圣上要了赐婚圣旨,求娶了自己原本“避之不及”的女人。
三年前,她亲自求见了谢纾。
谢纾并没有见她。
此人素来寡情冷淡,从来不会在他不关心的人和事上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不肯见她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只他虽没有见她,却派人递了句话给她——
“望太皇太后往后无事莫要打扰殿下。”
这句话什么意思,王太后再明白不过了。
她对明仪始终是愧疚的,此后便一直留在大慈恩寺,再也未踏出过一步,只每日留在寺里忏悔和祈福。
如是躲在寺里不闻不问过了三年,朝中局势已然大变。
原本谁都以为,为着稳妥起见,周渡会和新帝久争不下。然而谢纾却出人意料地兵行险着,选择出征西北。
短短三年内谢纾便将周渡在西北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更是除掉了盘踞江南道的隐患苏晋远,权势如日中天。
这些年,明氏嫡系一脉和先帝旧部借联姻之势,才得以重振旗鼓。
王太后自然希望,明仪和谢纾之间的关系更稳固,最好能早点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菩提院厢房。
王太后听见谢纾质问她给明仪送了什么汤药,微微低头解释:“哀家并未想要害姝姝,方才送去给她的只是助孕的坐胎药。”
“上回她闹了一场假孕,太医仔细瞧过,应该都告诉过你了,她幼时坠马伤过身子,比寻常女子要稍不易有孕些。”
“哀家送这药,只是希望她能早日为你传继子嗣。”王太后迟疑了片刻,“这……对你也是好事。”
“你为一国掌权之人,年岁也不小了,若再没有子嗣,恐朝野上下不满。”
谢纾脸色沉沉:“我不需要她为我做这种事。”
“子嗣之事,只会是她愿意且想要,没有人能强迫她。”
“烦请太皇太后自重,莫要再给吾妻送补药。”
“她不喜味苦。”谢纾话音顿了顿,“更不会想见到一个出卖她的祖母。”
王太后闻言一滞,忽然想明白了为何三年前谢纾什么也没追究,把所有事都压了下来。为什么谢纾那么急迫地出征西北,剿了周渡。
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护明仪。
谢纾垂眼看向王太后,道:“我的妻子只需要有一个足够疼爱她的祖母,还望太皇太后往后余生都能扮好这一角色。不要在试探臣的耐心和底线。”
王太后怔怔地坐倒在蒲团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知该庆幸,庆幸有人如此袒护明仪,还是该难过,难过自己从前做的一切。
谢纾把话挑明后便出了厢房。
他从来不是一个大度之人,可他忘不了先帝驾崩那晚,失去血亲的明仪站在先帝榻前哭个不停的样子。
他不想让明仪再“失去”这世上“疼爱”她的唯一血亲。
隔壁厢房,明仪睡了好长一觉,缓缓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实在被谢纾折腾得太累,一回寺里,来不及清洗便倒头睡了。
醒来,身上还粘着昨夜彼此的汗渍。明仪抬手摸了摸胀胀的小腹,里头似乎还残留了不少昨夜她偷跑去见谢纾的证据,都怪谢纾这个坏蛋,一点也不知节制。
她在心里小小地埋怨了“坏蛋”一小会儿,正打算起身去清洗身子,却看见“坏蛋”推门进了屋。
明仪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忙?”
“忙。”谢纾沉默了片刻,借口道,“只是听闻你身子不适,来看看你,一会儿便要走。”
明仪愣愣地想,她没有哪里特别不适啊,如果说有那便是……
她正想着,谢纾的手已往她小腹上摁了摁:“这里?”
明仪红着脸惊慌道:“别、别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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