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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收项目报告


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  跟前的女子唇红齿白肤色晶莹剔透,倒是很赏心悦目。然而她面儿上显然一点儿胭脂水粉的痕迹都没有,头发更是只柔顺垂在身后,  显见是卸了妆容要睡了。

        皇上负手,  看着她微垂的面容,忍不住道:“你倒是歇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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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  姜恒觉得这一夜兵荒马乱,  剧情蜿蜒扭曲不走寻常路。

        于皇上来说,只觉这一夜更乱,  乱的他心烦!

        原本,这只是平平常常的批折日。

        皇上案前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这还是张廷玉按照要紧程度分拣过,  先送上来部分急等着皇上批复,  下头六部好去办事的干货折子,那些水折子数目的请安折,已经被剔了出去。

        这里头绝大部分,  是有关治河的奏疏。

        朝臣们都擅上体圣意,见皇上新任命了治河总督不说,更连亲弟弟恂郡王都要派出去,  就知道皇上有意下大力气治河。明了近期工作重点后,  相关各部为了紧跟领导步伐,  彰显各部风采,  都就治河事上表禀奏相关工作,事无巨细的写折子,生怕皇上以为自个儿渎职。

        于是折子数目哗哗上涨。

        皇上又是个凡事较真也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兼之他前世还有许多治河经验,恨不得在治河京官们出京前,  把所有的事儿都安排到位,  让他们少走弯路,  百姓好少受些洪涝流离失所之苦,哪怕多想到一点,多免一户人家的灾苦,皇上觉得都值得。

        于是皇上索性就命苏培盛在书房的外间添了几张小桌子,留下怡亲王、张廷玉等人一起加班——能今晚批完的折子绝不留到明天,今晚批不完的折子,加加班就批完了。

        其实午膳后,张玉柱也曾端来牌子请皇上翻。崭新的绿头牌摆在眼前时,皇上才记起来,今日是新人们出储秀宫的日子。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改变皇上今晚要加班工作的心思——他做事不喜中途被打断,准备一气儿忙完,等治河官员团出了京城后再进后宫歇歇。

        皇上摆手,张玉柱含泪退下:今天又是毫无业绩的一天,太后娘娘那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从前他觉得敬事房是个美差,现在他却觉得这牌子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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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晚膳前,翊坤宫的宫人却来求见,回禀皇上说贵妃病了。皇上起先只说让太医去瞧,然而很快贵妃宫里又来了一对儿贴身宫女,言辞凄切道贵妃娘娘头痛的厉害很是难受,求皇上去见一见。

        皇上对年贵妃,心情颇为复杂。以至于见过两回皇后了,却始终没有去见贵妃年氏。

        年氏曾经是他很是喜爱的女子,可他们之间似乎就应了那句有缘无分。明明是枕边人,情分也不坏。可偏生,他们的几个孩子都陆续夭折,皆未曾长大成人,而曾经让年氏光辉的母族也因故黯然,尤其是其兄长年羹尧,后来又是被皇上下令夺官处死的。

        可以说,他与年氏在雍亲王府中相处那些年的情分,随着他登基为帝,都慢慢被磨碎掉,直到年氏也跟着离世。

        她死在他之前十年之久。

        久到宫里后来都没有人怎么提起有过这么一位贵妃。

        现在倏而一切从头再来,皇上有信心把他的朝廷,他的国家治理的更好,从前许多大憾能够弥补。可惜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与情绪,却是没法从头再来修复如初的。

        皇上在知道这里的年氏没有生育的时候,甚至还松了口气。

        他再不想面对自己孩子的一个个夭折了。

        此时听年氏的宫人说她头疼的厉害,皇上叹口气,没有忍心不顾,准备去探望一二:他早晚要再见年氏的。且他记得年氏确实身体不好,还总是默默忍耐,有时他责御医诊治不当,年氏也只说自己是生育落下的旧疾,体弱而已,让他不必挂心。

        谁知去了一看,贵妃头疼是假,找借口要见他才是真。且贵妃对皇上一月不来看她,满腹怨念,见了皇上请过安后,就忍不住道:“若是臣妾不命人去养心殿求见,皇上是准备一辈子不来看臣妾吗?”

        皇上闻言怫然不悦:朕搁下折子,搁下在值班房上夜班的十三弟等人,带着真诚的不忍和关怀来探望你。

        结果就这?就这?

        要让苏培盛来说,那就是万岁爷当时脸,让他想起冬天殿外的雪松,上头挂了一层冰霜。

        之后皇上见贵妃还要委屈诉苦,就没等贵妃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苏培盛看的十分咋舌:皇上这是真生气了啊?从前贵妃使性子撒娇的,皇上虽也有不快的时候,但两个人多半是说几句话又会好的,这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反而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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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出了翊坤宫,原本要立刻就近赶回养心殿工作的。然而上了抬轿后,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发话要去皇后宫里。

        雍正帝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整个人就是拖延症的反义词。今日事今日毕只是基础,他恨不得超前把明后的都安排明白了才算完。

        于是他心口这份失望和恼火也不肯等到明天,即刻便往皇后宫中去了。

        皇后接驾的时候很是诧异,但皇上一进门就划下道,只道从今日起,隶属于后宫的宫女太监,若无诏,不许踏进乾清宫与养心殿半步。

        皇后就明白了。

        啊呀,听说贵妃今儿派人去请皇上了,这是惹了皇上不痛快?

        皇后从前是叫皇上和贵妃两人闹别扭殃及过,此时就抱着点想看热闹的心思故意问道:“臣妾会约束自己宫人并其余各宫。可是皇上从前说过,贵妃那里与旁处不同……”

        都是金口玉言,真是不知道听哪一版啊。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皇上的眼睛看了过来。皇上的眼睛极亮极锐,看人的时候鲜少不带冷意,此番一睃之下,更添几分让人胆寒的天子之气。

        皇后只觉得他这样寻常一扫,似乎把自己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让她有种自己站在盛夏太阳下无处可避的窘迫。

        好在皇上没有发火,而是很快很清晰地回答了她:“六宫之中,再无例外。”

        其实要不是有怡亲王之前的话打底,皇上了解到这里人人都认定他极宠爱贵妃常逾越礼制,只皇后这一问,他就要大发雷霆了。

        身为皇后,要管着后宫的宫人不乱跑,竟然还犹豫?

        今日他索性与皇后说透:“从今后,朕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后宫。”

        皇后连忙端正了态度,敛袖肃容恭恭敬敬:“臣妾领训。”

        不过虽面上恭敬畏惧,皇后心里却乐开了花——皇上这样正色,带了点训斥意味的话,她从前听得也不少,但没有哪一次训得她这么舒服。

        从前皇上都是怪她苛责了贵妃(在王府早期时,也曾怪她苛责了李氏、宋氏等人),可今日皇上训她,居然是怪她弹压不住贵妃。

        好耶。

        有了这次的‘圣训’,自己就奉旨可以‘改正错误’,以后光明正大的驳回贵妃,约束贵妃的宫人了。

        于是皇后忍着内心的喜悦忙答应了下来。

        见帝后的正式谈话告一段落,宫人才敢上来奉茶。

        皇上从西六宫的翊坤宫,带着气来到这东六宫承乾宫,折腾个来回,也累够呛,见宫人奉茶,想着皇后这里一向茶最好,便也准备喝杯茶再回去。

        然而才喝到第一口,又听皇后在旁开始努力给他推荐新人:“皇上,新入宫的妃嫔们今儿都各分了宫室,您要不要去看看?想来她们都盼着皇上去呢。”又特意道:“信贵人就住在旁边永和宫中。”

        皇上当时火气又上来了,他是来给皇后安排任务的,又不是从皇后这里接任务的!于是冷哼一声,茶也不喝了,又从皇后这里拂袖而去。

        苏培盛当时心里痛苦极了:皇上现在已经不是雪松外表挂一层霜了,根本自己就是一根冰柱,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他都发愁这两日可怎么伺候啊!

        见皇上出了承乾宫后,抬轿都不上了,直接要去永和宫。苏培盛也只来得及打发个小太监立刻跑着去告诉信贵人一声。

        阿弥陀佛,贵妃和皇后娘娘接连让皇上不痛快,盼着信贵人那别再出岔子了!

        其实在已然做过十余年帝王的皇上心里,万事都跟明镜一样。

        贵妃的求见固然是要撒娇要争宠,可非选了今日求见,就是在给新人们下马威。而新人里最让她忌惮的,大约就是被自己召见过的信贵人。

        想起那个笑容让人愉快的姑娘,皇上想着,既然都到了永和宫边上,就去看她一眼。

        也是明白示以贵妃,不要想借着圣恩打压旁人,他作为皇上要去哪儿,只能是皇上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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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匆忙的时间线汇聚到现在。

        然而皇上到了永和宫一看,信贵人竟然一副已经歇了的样子。自个儿这当皇上的还在一晚上三个地方连轴转,收拾之前的烂摊子呢!

        皇上不由就说了一句:“你倒是歇的早。”

        姜恒很有几分无言以对。

        好巧不巧此时一阵风吹过。京中哪怕到了春末,昼夜温差也不小。姜恒急着出来,外衣披风都没来及穿,此时叫这穿堂风一吹,不由浑身就是一颤——叫姜恒自己说,这一颤里头还有叫皇上吓得的成分。

        不得不说,那种帝王的气势与压迫感,真的是太足了。

        而皇上在看到她这样连着睫毛都发颤的一幕后,心软下来:罢了,她知道什么呢?想来是听说自己去了贵妃宫中,以为必不会有机会见驾,这才换了衣裳歇了吧。

        且她换了衣裳,才显得对外头的事儿毫不知情,皇后提起她,也并非刻意,估计只是顺口为之,不然永和宫不会毫无准备。

        皇上语气微和:“起来吧,外头冷,先进去。”

        姜恒心道:外头其实还好,只是您这个表情太冷。

        到底姜恒是才入住永和宫,这正屋只有基本的家具和陈设,还有些空荡,看着冷清清的。皇上很自然举步向着布置最完善的东厢房走去坐了。

        一落座,皇上就看到书桌上摆着自己送给她的星动仪。

        只是这星动仪与当时自己当时拼好的毫无差别。

        且说这星图拼好后,下方有一枢纽机关可以扣上锁住,之后这星图就不会再乱了。如今看这星图完整,皇上不由想着,这是从养心殿搬出来后就没再有人动过?

        皇上微蹙眉,也不理宫女跪奉上来的茶,直接问姜恒:“朕把它给了你后,你未曾试着调拨?”

        原是看着她喜欢,才给了她。

        皇上倒是不指望小姑娘家的,能把星动仪研究明白,但好歹她也要拨弄转换下试试才好——要是她根本不明白这怎么玩,或者根本只是看上头的宝石珠子好看,让这蕴含天道星轨与数理规则的星动仪明珠蒙尘,倒让皇上不快。

        谁料却听信贵人道:“臣妾每日都会将星图打乱再拼起来,这是今儿才拼好的。”

        姜恒很认真研究过这星动仪。

        作为职场人,都知道,老板交代的项目里没有期限的那种,未必是件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呢。那半夜忽然发信息:“小姜啊,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稿件,写完了吗?”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皇上把星动仪给她后,姜恒就赶早不赶晚地研究透了其玩法。发现这星动图就像是魔方一样,不管打乱成什么样子,按照一定的公式去拼,就一定能复原。

        试多了后,姜恒现在都很习惯闲来无事拨开机关,重拼一次星动仪,这已经变成了她日常休息放松最喜欢的娱乐。

        她甚至还给自己计时,试着再缩短拼完星图的时间。

        而皇上听她这么说,倒是一挑眉:要是偶然运气好凑出来一回完整星图也罢了,但听她这意思,每日都拼起来?她难道能算明白这里头的数理?

        姜恒将皇上的神色看在眼里,低下头去:领导颜值太高,不是件好事啊,刚才看皇上挑眉的动作,自己还有点欣赏美色的快乐。

        皇上起身走到桌前,拨开枢纽机关,随手将星动仪上的日月星辰打乱,然后对她颔首:“过来。”

        姜恒心道:皇上就是皇上,大晚上也不睡觉,跑来验收项目了。

        姜恒走过去,很快很顺利的把星动仪复原,然后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竟然还不算完,又换了方向从神宫星开始,并不再随手,而是故意把星图彻底拨乱。

        姜恒再复原。

        两人也不说话,就如此‘你拨乱我还原’的玩了好几次,把门口站着的苏培盛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皇上此时已然发现,信贵人拼星图,是有规律的,每次都先把北面星宿拼完,然后再去整理别的,似乎无论怎么打乱,她都有自己的一条复原星图之路,并不受干扰。

        竟有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感觉。

        皇上就这样看着她手指灵巧,眉眼专注上下移动星辰,神气儿渐渐平定了下来,身上也没了刚进屋时的冷意。姜恒再一次拼完后,皇上就没再拨乱,而是伸手扣上了机关,将星图固定住:“你倒不辜负这星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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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转头看了看表,便准备起驾回养心殿——他今日原就没打算翻任何人的牌子,他的书案上还堆着无数的正事没有做完呢!

        由贵妃求见起始,这出来一趟,已经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皇上心疼起自己的时间来。

        见皇上要起驾,姜恒屈膝行礼相送,心中颇有些送神难,但终于送走了神的宽松感。

        而皇上见她没多一句话,只是乖巧恭送自己,反而在门口停步。

        心道:她也可怜,自己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这不吓得她一声不敢言语,更不敢挽留。自己走后,她说不定要怎么忐忑害怕到半夜,以为是自己得罪了皇上,皇上才不留下的。

        想起信贵人也只是初入宫一月,哪哪儿都陌生的姑娘家,皇上倒是起了同病相怜的意思。自己到这个大清,也才一月余罢了,处处都要适应。

        就像一株已经长成的植物,被人连根拔起,换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是如此,他亦然。

        再想起她方才在门口,被风吹得浑身一颤的样子,皇上语气就软和了起来:,额外多说了一句:“朕今日原就忙着没翻牌子,只是顺道先来看看你。”

        姜恒有点诧异抬头:皇上这是在对她解释和安慰吗?

        解释他这样匆匆来匆匆走,让自己不要害怕。

        皇上就见信贵人脸上露出笑容来。她的笑容总能让人想起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就像是夏日冰镇的西瓜酪。

        她眼睛也很水亮,带着一种透澈的笑意看着他道:“多谢皇上。”

        皇上就知道,信贵人是明白了自己意思。明白他刚才那句话,是关怀是安慰,是让她能够睡个好觉。

        自己的善意被别人完全领会,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对皇上来说也不例外,他唇边也一闪而过一个浅淡的笑容,之后却又恢复了不可直视的天子威仪,很快带着人离开了永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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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人,您快暖暖手。”皇上刚走,外头秋露就送进来了手炉和汤婆子。

        方才姜恒在门口被风吹得颤了一下,不光皇上看见了,她们这些侍候的人也都看到了。皇上一走,秋雪秋霜在屋里给姜恒上热茶披衣服,秋露忙去弄了个手炉。

        好在贵人刚搬进来东西少,手炉等冬日的物件都好找。

        姜恒捧着茶盅笑道:“喝杯热水就行了,这都快入夏了,又找出手炉来了。”屋内人都笑了。

        这是种放松的笑声。

        经过这第一夜,皇上突袭永和宫,虽然让永和宫上下害怕慌乱了一阵,但同舟共济经过些事,才会让人变得更紧密。

        姜恒就觉得,现在永和宫的氛围,比白日团结凝实了许多。

        且皇上来这一趟,对永和宫的宫人,是一种极大的鼓舞:皇上对自家贵人,真是很好的!

        姜恒也觉得皇上是个很好的领导。

        其实作为最高决策层,很多时候他们不会也不必顾忌别人,尤其是别人的心情。

        姜恒属于异类,她看这个后宫与旁人不同,皇上真是一言不发走了,她也不至于怎样。但要是换了任何一个新人嫔妃,皇上带着怒气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呆了片刻又走了,只怕今晚要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战战兢兢郁闷一晚上。

        未知总是最令人恐惧和焦虑的。

        皇上肯体谅这一点,在走之前能安慰一句话,姜恒就觉得皇上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姜恒临睡前,还喝了秋雪送上来的一碗姜汤。

        这个时辰,必然不是从膳房叫的姜汤,那就太兴师动众了。想来是秋雪用小炉子自己熬的。

        好在贵人份例里也有白糖红糖,一碗红糖姜水喝下去,姜恒确实觉得暖透了,正好睡觉。

        姜恒将碗递给秋雪的时候,就听她道:“皇上心里是记挂着贵人的,只怕这些日子就要翻牌子,您可不能生病了!”

        姜恒:……不愧是秋雪,这事业心也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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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完‘星动仪项目’送走视察的大老板,最后还喝了热乎乎红糖姜水的姜恒,这一夜睡的挺踏实。

        但这一夜,后宫里跟她睡的一样好的人不多。

        太后前年过了五十岁的生辰,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标准的老太太级别。

        夜里的睡眠也远不如年轻时候好:说来太后是宫女出身,后来做了妃嫔。她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渴睡的,可那时候哪能由得自己,只好偷空睡一会儿,眯一刻钟都觉得香甜。现在由着她睡,她也只能歇个午觉找一下自在的感觉,实则睡眠质量没有那么好了。

        早上起得则更早。

        慈宁宫也就跟着太后的作息,天还黑乎乎的时候,就统统起床了。

        太后洗漱过后,在早膳前会先吃一盏米与杏仁熬成的糊状粥。

        其实以太后现在的地位,真是天天用参汤燕窝漱口都行,但她年纪越大,这些年反而越惦记从前做孩子时,家里常用的粥点,所以现在每日清晨都要喝一碗。

        那米还不要上好的御田胭脂米,只用寻常的白米或者薏米。

        跟皇后喝茶时不要人打扰不同,太后很喜欢在喝粥的时候,听乌雅嬷嬷说话。

        主要是这米糊非常浓稠,以至于凉的很慢,太后要慢慢喝,就拿闲话当下粥小菜的一种了。

        乌雅嬷嬷先低声道:“昨儿贵妃求见,皇上去了翊坤宫。”说完就见太后皱了皱鼻子。

        太后昨夜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于是她老人家郁闷地睡了:皇上心里果然还是只搁着贵妃,愁死个人!

        皇上怎么不随先皇呢?先帝爷非常热衷于发掘新人,没有谁能长久立在他心坎上。先帝别说年轻时候内宠颇多,后宫繁花似锦。就连到了晚年,也是新人不断,除了特殊日子从不独宿。

        在翻牌子和生孩子这点上,先帝爷从不让当时的皇室大长辈,仁宪皇太后操心。

        结果到了皇上这儿,自己就天天上火。

        乌雅嬷嬷见太后不快,忙继续道:“只是皇上并没有留宿翊坤宫,不过一刻钟就离了翊坤宫,倒是去了皇后宫中。”

        太后感兴趣地抬起了头。

        乌雅嬷嬷跟讲戏一样,起承转合道:“但也没留在承乾宫,只是坐了一会儿又离了承乾宫。”

        太后唔了一声,也是,皇上已然好几年不留宿皇后处了,她瞧着皇后也没有争宠的意思了。

        “后来啊,万岁爷就去了永和宫。”

        太后是多年宫廷规矩里走下来的,骨子里早就养成了口里有东西时,绝不说话的习惯,于是只用眼神示意乌雅嬷嬷快点讲。

        听说皇上也没宿在永和宫,太后泄气了,皇上这一晚上三转宫殿,却都没停下,最后依旧独宿在了养心殿,真是让太后郁闷。

        只是太后却不准备再就此事逼迫皇上了。

        举办选秀充实后宫实则是太后的主意,可新人入宫这一月来,太后发现皇上翻牌子的次数反而锐减,本人则威仪日隆。虽也如常给她请安说家常,但她总觉得儿子变得更像帝王了。

        这样太后警惕:是啊,她是太后,是亲额娘,但再如何,天下唯一说了算的也是皇帝。

        只好由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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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之事,太后还只是听个热闹,但后宫就是热闹本身。

        皇上一夜走了三个宫不说,令齐妃等王府出身的妃嫔最诧异的是,年贵妃居然没有留下皇上!

        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啊。

        她们太想看看年贵妃的脸色了。

        只是贵妃昨夜就是以头疼病犯了为由请皇上过去,兼之有没留下皇上,她是当真头疼起来,难受的不得了。今日正好趁病告假,她才不会出来看这些人的眉毛眼睛,受着那些明嘲暗讽呢!

        当事人一不出门,当事人二是皇后,只有她问妃嫔话的,再没有妃嫔问她的,于是所有人都转向了当事人三,进宫才一月的信贵人。

        比起前两位,她看起来就软乎乎的,好套话多了嘛。

        而姜恒则早做好了准备,只借着新人的身份,睁着眼睛做懵懂状,一问三不知。

        还好这日是新人们集体拜见太后的日子,众妃嫔也不能耽误时间,见姜恒这里问不出什么,只好先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太后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场面人,甭管心情如何,总能在适当的场合拿出适当的仪态来。

        皇上登基后第一回选秀,是她敦促皇上行的,皇上除了第一天上午在那里坐了小半日外,其余时候都没露面。

        可以说这些秀女实则是太后选出来的。她忖度着皇上的审美,出身什么的都排到后头去,总得先让皇上看着喜欢,她才能有孙子孙女不是?

        既然是她选的人,第一次正式来给她这个太后磕头请安,自然要表个态。

        于是太后依旧是大手笔分发衣料:丝绢绸缎等物属于后宫硬通货,实用性仅次于银子,太后也是想着,她们才进宫位份太低,家底太薄,逢年过节的只怕捉襟见肘,正好这回多赏点。

        众人再给太后磕头谢恩。

        太后先是嘱咐一句新人:“做嫔妃,要紧的是侍候皇上。”然后接着转头:“说起侍候皇上,皇后,你过来,哀家问你两句话。”

        皇后与妃嫔不同,在慈宁宫还是能有个座儿的。不过她也只是脊背挺直,坐半个椅子,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架势,想来坐的也很累。

        果然此时听太后召唤,皇后立时起身上前,垂手听太后吩咐。

        “贵妃既然身上不爽快,就叫她好生歇歇!头疼不是小毛病,她一个妃子疼一疼不要紧,若是会过人的风寒头疼症,让皇上也跟着头疼起来,才是大事!”

        皇后乖乖应是。

        太后继续道:“下月就是端午佳节了,你那里可有章程?”不等皇后答话,太后就叹了口气道:“贵妃这样孱弱,只怕也不能给你分忧了,只要累你一个了。”

        姜恒就听皇后道:“皇额娘垂恩厚爱,臣妾不敢说累,必将端午节办妥。”

        这对天家婆媳一问一答的,就把‘年贵妃病了不能侍寝兼不能管宫事’给定了下来。

        姜恒站在新人的最前头,看不到后面人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新人们看太后估计像看青天大老爷,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辉。

        在这宫里做人真是学问。

        贵妃把新人关在储秀宫的时候,太后没有出手,因那是皇上答应了的。太后甚至没有在明面上派人干涉这件事。

        可如今一腾出手来,太后接着就在新人面前来了一记佛山无影掌,几句话将年贵妃镇压,显露了自己这个太后在后宫无与伦比的地位。

        姜恒继续深想下去:贵妃卡着昨日求见皇上,估计也不只为了继续打压她们这批新人,更在借力打力,想用皇上来抗一抗太后的不满吧。

        只要皇上去了她宫里,展露出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太后就不会对她多严厉。

        可惜这次的操作有点失误,没有达到年贵妃预想的效果,反而让太后借此机会把她协理六宫的权利都剥了个干干净净。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姜恒觉得这句话真是没错,宫里这些大佬们的操作,都是越琢磨越有深意和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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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太后宫中回来,姜恒就发现屋里变得更窗明几净了,甚至正屋里还多了许多陈设。

        想来是昨天她刚入住,太过匆忙,有些陈设不到位,今儿趁着她出门,内务府又送了些来不说,她宫里的宫人也再次加班打扫屋宇。

        当然,姜恒心知最主要的缘故,应是昨夜皇上来了。

        留在永和宫的秋霜,见主子进门打量了几眼,就忙上来喜气洋洋回禀道:“内务府给各宫小主都送了位份上应有的摆设来,咱们这儿多一件芙蓉冻石鼎,是养心殿苏公公特意吩咐内务府的呢。”

        虽说一件芙蓉冻石鼎不大,但有养心殿传出来这句话,内务府要送到永和宫的别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有差的,估计会临时给她来一套升级版。

        姜恒觉得,后宫所有人都像是狐狸,都需要狐假虎威。

        可惜老虎只有一只,只能轮流借威。不得宠的人盼着得宠,而得宠的人,很怕自己成为失去老虎的无依无靠的狐狸。

        在思考过老虎与狐狸的关系后,姜恒坐在桌前,开始思索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这剧情是怎么回事?

        皇上怎么会到了贵妃宫里,撇下‘病了’的贵妃不顾而另去它处?甭管贵妃是不是真病,但皇上这一走,贵妃就会极大的没脸。按照《信妃录》里这阶段皇上对贵妃的感情,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的。

        姜恒从前觉得自己是蝴蝶,或者宫外未曾谋面的从一品阿玛做了什么事儿。

        但现在,她有种不太敢相信的预感,似乎皇上,不太像剧情线里的皇上。

        姜恒没有直接下这个定论:她想起之前自己做实验的时候,同样的样本、试剂盒、干燥箱与机器,可最后重复出来的实验数据结果却很不一样,以至于她都怀疑是不是天时这种玄学不好。

        可见事上的事儿,牵一发动全身,再微小的改变也会造成天差地别的结局。

        这剧情线偏离的原因,她要再好好观察检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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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上岗后三天,姜恒再次发现了后宫嫔妃跟上班的共同点。

        就像上班的时候,工作日早晨起来化妆换衣服出门一样,在后宫当妃嫔也是这个流程,且也是白日至少八小时带妆上班——不是说请过安回到自己宫里,就能换衣服松快躺平的。

        一来预备着皇上翻牌子,二来,白天属于后宫公认的上班时辰。

        说不定太后皇后处就要召见,也或者有各主位娘娘要见,就像是其余的部门经理找新人一样,虽说不直接归属,但人家就是官大一级。一般妃、嫔要‘请’下头的贵人或是常在去宫里‘说话斗牌解闷’,也容不得她们推脱,立时就得去应酬。

        综上所述,这宫里的白天,是不可能像正常现代人放假一样,穿着睡衣在床上躺着,日夜颠倒的快乐刷剧看手机不社交不说话的。

        要命的是,宫里还是三百六十五天不轮休制度。

        姜恒在储秀宫的时候,就调整过自己的心态:这里可没有假期这一说,估计接下来很多年,她都要保持正常作息晨昏定省了。

        提前调节好心态,日子就过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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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心态问题外,姜恒最先关注的就是胭脂水粉的质量。

        她之前就看过一个纪录片,就是关于铅的。

        古代糖是稀罕物,甭管中外都一样,古罗马帝国的蜂蜜等天然糖浆都是天价,人民群众吃糖就想了个法子:拿铅锅熬葡萄汁,熬出来铅糖吃![1]

        这在现代人看来是服毒自杀,在古罗马人那里却是人们的享受。

        甚至有学者怀疑,古罗马帝国的衰亡跟铅糖都脱不了关系:这东西伤脑子也伤神经系统,还能导致流产等一系列问题。

        倒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关于铅点亮的是铸造技能——铅可以用来铸造□□,用来做锅太浪费了,也算是天佑中华。

        但俱姜恒所知,古代铅做的粉,因其色白,在女子间很是流行,价格也不便宜。

        或许宫廷世家里孩子流产率高,跟铅粉也脱不了关系。

        当时在储秀宫,因是学规矩,除了见驾那一回,平时大家都是穿一样的水蓝色旗装,素面——这是入宫参选的标准装束,不许衣着特殊,更不许浓妆艳抹,看不出本来面目。

        如今正式入岗,天天要化妆,姜恒首先关心起健康问题来了。

        她直接问秋雪:“妃嫔份例里的胭脂水粉,可有铅粉?”

        秋雪道:“贵人放心,如今宫里不让用铅粉了。这铅粉色虽白却凝重干涩,据说用多了铅粉,脸上还长斑呢。如今宫里都用上造的茉莉花种粉。”

        边说边开了内务府新送来的粉匣给姜恒看。

        匣子自整整齐齐摆了十盒内造上用粉。

        盒子是半透亮的淡蓝色琉璃造,打开来就见里头并不是一盒子粉末,而是用极细的红线,扎着口的十朵玉簪花,散发着花香与脂粉香气。

        姜恒之前看红楼梦,就看到过贾宝玉屋里头的玉簪粉,今日却是见了正品了。

        “内务府送来的除了玉簪粉,紫茉莉花种粉,还有两盒白芷粉,据说里头还加了碎珠子和金银箔。”

        姜恒再次为古代的化妆品水平折服,这会子就用上金银铂了,她记得前世买过一支妆前乳,里头就散落着金箔,在脸上能起到自然提亮的作用,想来这白芷粉也是如此,可以让面容光莹。

        秋雪将白芷粉取出来也让姜恒瞧了瞧,然后进言道:“主子的份例里,其实只有一盒白芷粉,剩下的一盒是内务府的孝敬。”

        姜恒放心不少,既然要带妆上班,不求别的,起码求个无毒无公害。

        两人正说着胭脂水粉的事儿,外头秋露就进来道:“回主子,南果房和茶库的总管侍监求见。”

        姜恒点头:“叫人上茶,请他们稍候。”

        秋雪看主子对南果房和茶库的人求见毫不意外,她心里就更踏实了:可见贵人心里都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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