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狐狸倒是敢说。
百里戈正襟危坐,也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顺带着忽视身后看过来的危险目光。
烛尤的耳朵灵得很,若不是看在彼此熟识的份上,怕是他怀里抱着的已经是一个死得透透的小狐狸了。
还不够人一个蛟龙塞牙缝的小狐狸,做梦倒是做得好,便是做小,也是他百里戈在前,哪里有这小狐孙的份。
等他们回到三天峰上后,裴云舒犹豫一番,还是请了百里戈同他对练一次。
百里戈欣然应允,银白长枪化出,“戈只点到为止,云舒放心上前。”
靠着蛮力上天入地的烛尤自然是没办法代替百里戈做着这事,他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本命法宝,脸上若有所思。
裴云舒用的是剑,无止峰的剑法朴实无华,却暗藏锋端,百里戈只是与他喂招,带着裴云舒使出剑法,再辅以灵力和法术,何时该快,何时该慢,青越剑颇有灵性,有时放手让它自身来攻,反而会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
裴云舒头一次被这般指引,他从开始的手忙脚乱,逐渐变得有章法了起来,青越剑与长枪次次碰撞之间都有所感悟。百里戈面上欣慰,手下却越来越狠,越来越快了起来。
最终,裴云舒不敌,他还未摔在地上,就被百里戈扶了起来。
“云舒的悟性很好,”百里戈松开了环住裴云舒的手,沉吟道,“如此好的悟性,切莫荒废。以后每日,便同戈一起练上一个时辰吧。”
裴云舒点点头,他的手腕酸软,百里戈的枪每次挥下都极重,他也需要用大力气还回去。结束之后,手还有些抖动,但心中格外愉悦,“多谢百里。”
他头上泌着汗珠,手中紧紧攥着青越剑,形容狼狈,百里戈看着裴云舒笑了,“云舒这幅样子,倒是要比以往斗志昂扬了许多。”
裴云舒接过他递来的丝帕,朝着他扬唇一笑。
二师兄送的那袋香囊,裴云舒将它放在了无人用的库房之中。
当晚月上枝头时,他便往擂台处赶去。到了那时,元灵宫的少宫主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少宫主一身泛着月光的玉蚕冰丝,身上配着几块美玉,裴云舒一见到他,就感觉他身上好像都在发着光。
他如此庄重,裴云舒反倒是怀疑自己是否太过随意了。
“你来的还算早,”少宫主看到了他,眉毛一挑,声音带笑,“白日我刚说过喜欢看你穿白衣,今晚果然还是穿着这一身来见我了吗?”
裴云舒道:“这是我单水宗弟子的道袍。”
巫九眼睛一瞪,身子僵住,说不出来话了。
着实尴尬,裴云舒提剑道:“现在开始吗?”
少宫主沉默不语地掏出一把剑,两人刚刚过了几招,这少宫主就开口说道:“我教你一个将灵气化作武器的方法,作为回报,你穿上一身我喜欢的衣服,怎么样,值不值?”
裴云舒停下了手,皱眉看着他。
少宫主把剑别在身后,余光还在看着他的表情,见他这样,逞强道:“你可别多想,我这人极为喜爱华服,只是有一身衣服着实没人能穿得好看,我心中可惜。你若是穿了,我就教你化灵力的方法,再将那身衣服也送给了你。”
“我见过的美人多得是,只是送你一身衣服而已,没有一丝半点其他的意思,你也万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
裴云舒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神色冰冷,“若是少宫主没有想和我一决高下的想法,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你——”巫九看着裴云舒御剑离开的背影,脸上变了又变,他将手中佩剑狠狠扔到地上,“走就走吧,我不稀罕!”
半晌,他又低着头捡起了地上的佩剑,抱在怀中,独自一个人蹲在了擂台上,影子孤零零地垂落。
“小爷我又没有坏心……”
裴云舒盘腿坐在青越剑上,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少宫主只是在拿自己取乐,怕是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一较高下,看不上他这种三脚猫的实力。
他快要到了三天峰,但刚刚入峰,眼前景色一变,他已闯入了一处桃花之地。
满山遍野都是一颗颗茂盛的桃花树,青越剑在桃树间穿梭,桃花飘了满地,可行至半山腰间,却不见身处此处的烛尤三人。
裴云舒从青越剑上下来,接住一瓣落下的粉嫩桃花,指尖一掐,桃花汁水便染红了指尖。
青越剑鸣起响声,裴云舒道:“又像幻境,又像是桃花阵。”
桃花阵里需桃花妖作为阵眼,但裴云舒在桃花树中穿梭,却并未闻到什么妖气。
他心中早已戒备起来,缓步在丛中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桃花围绕处突然多了一方泛着粼粼水光的湖水。
裴云舒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看着这潭湖泊,湖中突然水纹波动,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
黑发泼水而出,一张沾满了水迹的面孔朝着裴云舒看来,他叫道:“师兄。”
这人唇红齿白,眼尾上挑,他见裴云舒站在原地不动,就微微一笑,再唤了一声,“云舒师兄。”
裴云舒狠狠闭了下眼,他转身,御剑飞速远离此地。
这不是桃花阵,而是能以假乱真的幻境。
必定是幻境,否则他怎么见到小师弟模样的师祖?
师祖还唤他为“师兄”。
青越剑的速度飞快,但身边的桃花林总是这一片,腰间突然多了一双苍白的手,有人从伸手抱住了裴云舒,湿漉漉的发垂在裴云舒的肩侧,还有水珠顺着黑发垂下,沾湿了裴云舒的衣衫。
“师兄,跑什么?”身后人声音低柔婉转,“不愿见到我吗?”
“也是,师兄都有一位新的小师弟了,”他喃喃自语,面容一变,变成了云椒的模样,“师兄喜欢这张脸,超过喜欢我的这张脸,对吗?”
裴云舒不回头,他封住五感,只往前方冲去。
水珠泛着桃花的香气,云忘垂眸看着云舒师兄的侧颜,从他的长睫看到他的脖颈。
“师弟还未跟师兄解释,”云忘语气里忽而加了惆怅,“师兄那日说师弟应当厌恶极了师兄,又为何同师兄笑着说话。师弟沉睡时想了许久,何为厌恶呢?”
裴云舒面上冷凝,大风在耳旁呼啸而过。
云忘湿发被扬起,冷意让他的面上无一丝血色,肌肤苍白,白得不像人。
他如恶鬼一般,攀在师兄的脖上,可师兄并不想看到他。
云忘勾起泛着青色的唇,“厌恶便是此时师兄封闭五感,不愿与云忘说上一句话;便是那日大殿拜师,师兄看都不看等在门边的云忘,从云忘面前走了过去。”
“师兄可当真狡猾得很,明明是师兄厌恶极了云忘,那日在断崖下,却说是云忘不喜欢师兄。”
云忘勾起裴云舒的发丝,耳侧的发丝没了压制,便被大风张牙舞爪的吹起。
裴云舒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出,他却目视前方,封了五感,不闻不问。
云忘低下头,轻轻一吻便落在了裴云舒的颈上。
他眼角滑落一行泪,冰冰冷冷的泪也落入了裴云舒的衣衫里。
凡间这么多的苦痛,那么多的折磨,他小小年纪硬是磨出了一番摇尾乞怜的好本事。
曲意逢迎,面上含笑,见人说人话,见鬼便说鬼话。
那日大殿之中,师兄们俱是天人之姿,见着他便送了一样样的东西,云忘也收得心安理得,不过是彼此心知肚明,能送给一个陌生师弟的东西,必定对这些天上之人来说不甚重要罢了。
待师兄进来时,白衣飘飘,仙人之姿。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便痴痴地伸出了手,看着师兄的发丝从自己手中划过。
黑发柔顺、冰冷,如雪水一般,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同别人都不一样。
清香转瞬即逝,但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眼中的泪尽数埋在裴云舒的脖颈之上,云忘抬起头,又是轻轻一吻,落在了裴云舒的下巴之上。
他从身后环紧了手。
无忘有了心魔,便以为是他在作祟,于是将他分了出来。
可分了他后还是无法断情,无忘多傻,还以为是他在影响着他。
他们本就是一人,无情道这个东西,哪里是把他分出就能破道这么简单的。道心已生裂缝,可无忘不信,便是自欺欺人,也想着将云忘的东西碾灭,想着他痛苦不再,无情无心。
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在装作是个傻人。
他好不容易醒了,想来找着师兄,无忘却要彻底杀了他。
云忘靠在师兄的背上,声音轻得仿若被风一吹就散,“师兄。”
那日桃花盛开,他在树下捧着本书再看,师兄从师父房门中走出,落日余晖洒满了师兄全身。
霞光万道,璀璨夺目。
“云忘对师兄一见钟情。”
下一瞬,他便被抛在桃花林中,云忘抬起头,看着桃花林褪去,师兄御着利剑,冲出了桃花林之中。
师兄还是未曾听到他的这句话。
裴云舒冲出了桃花林之中,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三天峰的峰顶了。
粉瓣褪去,剩下的景色如往常一般。裴云舒看了眼未曾亮起灯光的师祖房门,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桃花林。
他不愿去想,又转过剑尖,朝着半山腰间而去。
小师弟变成了师祖,师祖闭了关,刚刚那又是何人?
是人还是妖?
他开了五感,山间的冷风吹拂,裴云舒这才感觉到脖颈的冷意。
他伸手拂过脖间,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莫约是刚刚那东西一身的水迹蹭到了他的身上,裴云舒从袖中掏出手帕,擦过脖颈后,便将手帕燃起,沾了水渍的手帕转瞬便没了,只剩烟尘随风飞逝。
这一夜连梦中都是恶梦连连,裴云舒夜半起身,他喝了一杯凉茶,躺在床上也睡不下去了,索性坐起身打坐修炼。
打坐到半晌,脑中却闪过一幅幅记忆中没有的画面。
一会是一方小小蓝天,一会是一成不变的屋顶。蜘蛛结网,花蛇爬身。
半死不活。
“师兄,你成日粘着师父,着实扰人清闲。”
“师兄,几位师兄想要与我炼上一件本命法宝,需要先前送予你的一些天灵地宝,师兄还有没有?”
“师弟……”
“云舒你……”
“你忘恩负义。”
“我怎么就养出来了这么一条白眼狼的徒弟!”
裴云舒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等到外间有了响动时,睁眼一看,原来天边已经大亮了。
房门被敲响,小童慌张的声音传来,“师兄,桃花流血了。”
裴云舒蹙眉,他下了床,披上衣衫,出了房门一看。
满院的桃花仍旧盛开如人间三月,香气浓郁到仿若置身云端之间。
每颗桃花树的树干上裂出了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口子,这些口子之中,正往外流着红色的鲜血。
裴云舒走上前,指尖沾着这红血送到鼻尖一闻,原来不是鲜血,而是泛着香味的桃花汁水。
烛尤几人也出了房门,因着小童在此,烛尤便化成了云椒的样貌。
看着裴云舒站在层层落花指尖,烛尤踩过花瓣,走到裴云舒身边,他抬起裴云舒的手,用袖袍擦去他指尖的那抹红色汁水。
待将指尖擦净,烛尤抬眸,轻轻瞥了一眼流着鲜血的枝干。
裴云舒垂眸顺着树干流出来的汁水往地上看去。
绯红的水黏湿了地上的花瓣,树干仿若死去,满树的桃花却盛开怒放,乍然看去,好似在用生命开着最后的花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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