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检
白大褂，乳胶手套，医用口罩，发帽。所有一切准备就绪，邢学宁和白西站在尸检台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对着台上的尸身轻轻鞠躬。
这是对生命的告慰与尊重，也是对即将要剖开他血肉的宣告。
“开始吧。”
“好。”
“刚才赵渺跟我说了一下死者的基本资料，死者名叫康文佑，男性，32岁，身高179厘米。发现尸体时间是在今天下午四点半左右，尸体被冰冻在河里，表面有厚二十三厘米左右的冰层。现场为第二现场，抛尸，尸体在河水中浸泡，现场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拍照记录好康文佑头顶的伤痕，邢学宁站回到尸检台侧边，冰冷的皮肤透过薄薄的乳胶传达到指腹，邢学宁拨开死者的眼皮，灯光映照出那像是被薄雾覆盖的瞳孔，白蒙蒙的一片，只能看到一点点内里的瞳仁。
“死者角膜中度混浊，浑浊面呈云雾状，眼球有大面积血丝淤血。”
白西捧着小本子站在邢学宁身旁，快速的记录好邢学宁口述的话后拿起脖子上的相机拍下了邢学宁刚刚描述的位置，然后看着他的手指顺着死者的面颊抚摸到下颚骨的位置，轻轻捏下，随后又伸出左手捏住死者的下肢。
“下行型尸僵。颚骨位置，咬合肌中度僵硬，已经开始缓解，腿部肌群还维持高度僵硬。小白，拿物证袋，拍照记录衣着。”
“好。”
粘合在□□上的湿衣服褪下装进物证袋，邢学宁勒好手腕处的手套，俯身看了看死者正面的伤痕。
康文佑的身材匀称却很普通，除了腿部的肌肉外上肢和躯干都没有明显的肌肉。邢学宁观察着死者体表的尸斑，正面的尸斑都沉积在下腹位置，伸手按压腹部的血斑，下压并没有血液回流。
“死者体表尸斑已经到了浸润期，尸斑成片状鲜红色，聚集在下腹位置和臀部以及腿根处，边缘呈云雾状。”慢慢托起死者的腿窝，邢学宁掏出小号的电筒照射皮肤，“大腿后方位置的尸斑边缘粉色比较明显，从尸斑坠积在下腹和臀腿部可以推断，死者死亡后呈坐卧姿势被凶手存放。现在室外天气零下25度左右，结合角膜中度浑浊程度，尸僵遇冷缓解缓慢以及尸斑在冷环境生成缓慢褪去缓慢的特性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30小时左右。”
记录的笔尖停下，白西凑过去些，“师父，尸体形成浸润期尸斑死亡时间至少要在十六小时以上，十六小时内转移尸体肯定也会留下不同痕迹的尸斑。按照死者现在的体位来看，他会不会是在室内被杀害，然后被凶手从第一现场转移出来进行抛尸？就算尸斑颜色是鲜艳的，也不能排除他形成浸润期尸斑之前是否在室内吧？”
“不能排除室内行凶的情况，尸斑立位坠积是比较特殊的，你要注意观察死者的尸斑状态。”
解剖刀划开下腹正中的位置，邢学宁轻轻压着切割面，手指指向血管网横截面。
“你看，他的尸斑虽然已经到达了浸润期，但是血管网内的凝滞血颜色是鲜红色的，云雾状的尸斑边缘是模糊呈淡粉色，死者的尸体至少在零下的环境中被冷冻过超过十六小时以上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假设，如果死者是在室内死亡，并且是在凶手抛尸的时候才将死者转移到气温低的位置，他的尸斑不会是这么鲜艳的颜色，相反会是暗红色或是玫红色尸斑。”
尸斑是判定非自然死亡受害者的受害时间最基础的方式，通过尸体表面血液坠积的位置、面积、形态和状态可以作为参考死亡时间的方法。可是这种体表最显眼的证言，往往也会被环境和气温破坏。
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尸斑的形成时间相对会变得缓慢或者是暂停，死者的尸斑状态鲜红，坠积在小腹和臀部腿根，没有消散，可以证明死者死后的体位就是坐卧的位置被存放在相对较凉的位置。
“不过，也不能排除他的体位有没有被改变。如果是最初的坠积期凶手改变死者的姿势，那么死亡时间可能还要比我刚刚推断的早5个小时，这样的话死者大致死亡时间就在30-35小时左右。”
笔尖刷刷的在纸张上修改数值，白西详细的记录着邢学宁每一步的记录步骤。放下笔杆，邢学宁那边已经开始检查死者身上的伤痕，白西拿过一旁的卡尺胶带递给他，视线跟随邢学宁一同看着康文佑的身体。
人死后新陈代谢都会随着死亡确定停止，皮肤的血色蜕变苍白，彼时躯体上的伤痕就会明显的浮现。
康文佑的颅骨顶端有明显的凹陷骨折，在冰壳褪去后正面伤痕也都变得明显。
“颧骨位置有钝器击打伤，呈椭圆形，长度三厘米左右，大改是拳头指节面造成的。鼻梁位置不自然凹陷，鼻梁骨折。喉部没有发现明显外伤，肩胛位置有大面积淤青，边缘不清晰，颜色发紫，是生前撞击平面造成的伤痕。”
绕到尸检台前方，邢学宁蹲下身子轻轻拨开康文佑的头发，半长的短发经过鲜血和河水的浸染，现在正脏兮兮的盘踞在凹陷的头顶。邢学宁拿着便携灯仔细观察他头顶的凹陷伤，那两处伤口现在就像是两个张大嘴巴狰狞的怪兽，对着邢学宁无声的咆哮着。
左侧的伤口较浅，呈不规则三角形状，仅仅有微微地凹陷和渗血。严重地伤口在康文佑的颅骨中右侧，长五厘米，宽三厘米的伤痕嵌在颅骨上，头皮绽开，被江水浸泡后向着四周蜷曲展开。
创口形状不规则，创腔内的皮肉也被水花泡得泛白，露出白森森混着碎骨茬的头盖骨。
“在现场发现死者颅骨有凹陷伤，头顶头顶位置头皮呈不规则撕裂创口，长五厘米，宽三厘米。有黏连血膜，凹陷大概在四毫米左右。头皮其他部位留有钝器击打痕迹，看形状很像是某种特殊棍子的横截面，或者是女士粗跟的高跟鞋。”
“应该是棍子吧？高跟鞋？现在是冬天，穿高跟鞋的女人一般不会出现在江边。”
“可是我现在的想法和你是相反的，u型的棍子，不管是常见的桌脚还是工地那种金属棍子，边缘两侧都是有锐角的。那种棍子用力戳在人的头顶的话，直接就会捅进颅腔内。可是康文佑头上的伤痕虽然是创口但是创腔内是有黏连的，颅骨凹陷骨折，但是没有孔洞。说明这个打击他头部的凶器虽然是u型，但是u的上半部分并不是锐角，而是钝器。符合这种情况并且常见的，就是有防水台或者做过防滑处理的高跟鞋。”
按下快门拍摄照片，闪光灯映照的时候邢学宁看着眼前的创口愣了愣，他凑近一些，指尖压下外翻的皮肉看了看撕裂开的横截面，发现在创缘蜷曲，重叠的破损截面，有很淡很淡的黄褐色。
看来，这个人死之前和死之后都不被凶手放过。
到底是因为什么仇恨才能下这么狠的手？
抿了抿嘴唇，邢学宁看向白西，“我其实见过大冬天穿着高跟鞋在冰面健步如飞的女人，只不过，女性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实施犯罪的可能性很小。康文佑这种标准身材的男人遇到袭击不管怎么紧张都会实施反抗，可是像他这样被打的浑身是伤，又被女人踹了头顶，然后丢到江里面冰冻在江面小白，你假设一下，会是什么情况？”
“团伙作案——康文佑很有可能是被几个人一起杀死的，这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很适应穿高跟鞋的女人。”
“没错。”给了白西一个肯定的眼神，邢学宁起身将摘取下来的几块颅骨碎片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而且，康文佑的直接死因也不是颅骨骨折。”
不是头部的伤？
看着邢学宁把托盘放在一旁，白西愣了愣，夹着本子绕到尸体头顶的位置，白西盯着那处伤口看了一会儿，“师父，你怎么确定的？这种情况不应该开颅检查吗？”
“创口和创缘肿起来交叠的位置，截面颜色是黄褐色，没有生活反应，康文佑颅骨的伤口是死后出现的。”
重心转移，邢学宁的视线看向康文佑的身体，那上面和头部一样，伤痕遍布交错。
“左胸肋骨位置有两道交错的钝器击打伤，呈椭圆长条形，上宽下窄，没有形成竹打中空，初步推测是宽五厘米左右的棍棒击打形成的。”
“棒球棍？”
“很有可能，这种规则的水滴形长条痕迹，符合要求又常见的就是棒球棍。”
贴上厘米胶带，邢学宁执刀轻轻划破康文佑的身体，切除胃袋放在托盘上。康文佑的脏器颜色也是鲜红的，腹腔内有深红色的出血点，并且伴有异常出血，血液堆积在肠道位置，因为冰冻凝结。
白西看着眼前的血迹，“腔内出血，如果是棒球棍造成肋骨侧面的钝器击打，他的死亡原因”
“很有可能是肺部破裂导致的呼吸死，但是康文佑的身上明显的致命伤并不只有这一处。咱们还是先看看躯干。小白，准备解剖，开胸剪拿过来。”
咔嚓咔嚓几声脆响，胸骨中央连接的位置被切断，邢学宁握着弯头剪将隔膜破开，双手卡在骨骼横截面用力拉开，整个胸腔的画面映入眼中。左侧第三根第四根肋骨断裂，半根骨头刺入肺页。死者的喉管呼吸道连接肺部的地方有一大块结节，里面像是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我一开始以为他的死亡原因是颅脑骨折，现在看来是异物塞入呼吸道，伴随肋骨骨折入肺，导致呼吸性死亡。”
剪刀将肿大的气管剪下，随后隔开圆柱气管的侧边，一大团黑色的布料遇到空气迅速胀开。白西俯身观察者那团布料，还没等开口说自己的想法，法医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叩开，赵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身着深蓝色常服的消防队员。
“学宁。”
“怎么了？”
白西抬起头，看站在门口的赵渺神色有些怪异，再看向他身后的消防队员心底暗叫不好，却还是没办法阻止邢学宁把视线从尸体上转移。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时，白西明显感觉到了邢学宁的脸色一瞬苍白。他的视线不自觉的偏离了门口二人的注视，双手也开始轻微颤抖。
双唇微启，邢学宁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说出话。赵渺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入，看着状态不对的邢学宁也只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
“学宁，我们刚刚在信息库核对了一下死者的信息。康文佑是御临市第二消防支队的队员。蒋队长下午也参与了现场搜查，因为死者被冻在冰里没认出来，现在”
“我知道了，初检报告我会尽快交上去。现在还在尸检，你们先出去吧。”
垂着头望着康文佑开膛破肚的遗体，邢学宁的拇指摩挲着手中解剖刀的刀柄，他想再次抬起手继续尸检，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腕颤抖得厉害。
“学宁，你没事吧？”
赵渺在队里总是喜欢穿着那双鞋跟比较硬的皮鞋，快步踏进门的时候声音都很响脆。换作往常邢学宁还会忽略，可是在此刻却像极了邢学宁快速跳动的心脏，骤停之前大股大股的血液簇拥着在血管中奔流，压迫得他心慌心悸，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原本早已忽略的压迫感再度侵袭了邢学宁的意识，他有些慌乱的用腕口压住心口，另一只手上的刀也跟着掉在地上。白西想要上前扶住他，赵渺却更先一步按住邢学宁的肩膀。
“赵组长，师父他”
“白西，先把尸体保存好，然后去叫吕副主任过来继续尸检。”
“那我师父——”
“这个案子支队长已经把尸检权交给吕厉了，学宁现在状态不好，我先带他去休息。你不用担心他这边，先辅佐吕厉把尸检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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