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关雎之夜
月满长空,一地如银,贵女们三五成群过来时,关雎院外已聚集了不少人。
眼见女学一群如花似玉的师妹们提灯而来,男学的弟子们个个都兴奋起来,纷纷上前施礼,尤其闻人姝身前,争先恐后围着的人最多。
然而她一双美眸却在月下转了转,最终只停在了付远之身上,她款款走上前,含羞施礼:
“付师兄好。”
付远之面目清俊,长身玉立于月下,淡淡回礼:“夜深露重,师妹多加保重,勿要吃风受凉了。”
他嘴中如是说道,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闻人姝身后的……闻人隽。
岂知闻人隽一眼也未望向他,径直走向院墙下斜斜倚靠着的骆秋迟,她纤秀的身子站在他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带着隐隐可见的关切。
付远之双眸一黯,敛下长睫,一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那头院墙下,闻人隽各番劝说无果,只得揪紧骆秋迟的衣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老大,你既然执意要进去,那我只有最后一句话了,如果你没被扔出来,那你也不能把别人扔出来啊!你下手千万得注意轻重啊,一定不能伤了院里那个男人,他不知身份来头,院首估计都得敬他几分,万一出了事,没人能保住你的……”
“你这是七八九句话了吧?”骆秋迟扯出衣袖,随手一弹闻人隽的额头,“行了行了,你到底是猴子,还是鹦鹉啊?”
一旁的姬文景背着画匣,月下身影清冷孤傲,扭头看向另一方角落里的赵清禾,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向她走了过去。
“那天你说的赌……”
赵清禾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姬文景的话却被陡然打断,不知从哪冒出的孙左扬,拎着自己一件外袍,凑上来就想往赵清禾身上披。
“夜里风大,清禾师妹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啊,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赵清禾吓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面色绯红,手忙脚乱地推拒道:“不,不用了,多谢孙师兄……”
孙左扬不动神色地挤进她跟姬文景之间,用后脑勺对着一脸冷漠的姬文景,手里还拿着那件外袍向赵清禾凑近,连声温柔道:“清禾师妹,不要紧的,你披上吧,免得受了凉……”
“真的,真的不用了……”赵清禾面红耳赤,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耳边骤然响起姬文景冷冷的一声。
“孙左扬,你知道你现在很像什么吗?”
孙左扬一顿,扭过头,对上姬文景唇边一抹嘲讽的笑意,他逐字逐句道:“一匹随时随地发情的野马。”
“姬文景,你!”孙左扬怒不可遏,目光却陡然盯向了姬文景身后:“你背画匣来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姬文景面色冷冷,孙左扬不自觉拔高语调:“你难道想跟骆秋迟一道进关雎院,帮他画下那男人的模样?”
这厢动静引来不少学子,竹岫四少也面露疑惑地走过来,当先的谢子昀凤眸一挑,眼尾一颗红痣艳艳逼人,月下对着姬文景阴恻恻地笑道:“怎么,姬大世子,你素来不管闲事,别跟我说这回真打算帮骆秋迟?”
院墙下,骆秋迟懒洋洋走了过来,站到姬文景身旁,刚要开口,姬文景已经冷冷一哼,对着谢子昀等人道:“有何不可?”
他背脊挺直,神情孤傲不屑,月下眉目笼上薄光一层:“你那生死状上只说取来画像,有说不能带人一同进去吗?”
谢子昀一下语塞,风中握紧拳,咬牙道:“你,你真想进去送死?”
“命是我的,我乐意进去送死,你管得着吗?”
一片哗然中,人群中的赵清禾却瞪大眼,心潮莫名激荡起来,她紧紧盯着月下那道清冷身影,觉得顷刻间有什么光芒四射,直照入她心底。
那边孙左扬却一声嗤笑:“死倒不可怕,就怕半死不活,遭了殃及被抛出来,断了一双作画的手,那可真是一无是处了。”
这一回,还不待姬文景开口,骆秋迟已经先一步笑道:“这双作画的手会不会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下了大注,赌我一定会输,待会可千万把裤腰带勒紧一些,别输到底裤都当了才好,毕竟这么多位女公子在场呢,污了眼睛找谁诉冤去?”
人群里的贵女们脸一红,却也忍俊不禁,个个捂嘴笑出声来。
孙左扬恼羞成怒,上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自家妹妹一把拉住了,孙梦吟学着上回哥哥教训自己的话,做了个鬼脸道:“大哥,快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片吵吵囔囔中,姬文景径直看向骆秋迟:“何时进去?”
骆秋迟把双手背到脑袋后,一身白衣俊逸飞扬,仰首微眯了眸:“不急,待到月上中天,酒气传出之时。”
说到酒气,酒气很快也便传了出来,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萧萧肃杀的舞剑之声。
骆秋迟向姬文景示意了一个眼神,两人屏气凝神,一同踏入了院中,外头的人便纷纷凑到院门处,探头探脑,男女各据一边,小心翼翼看着里头的动静。
冷月之下,那男人果真又在醉酒舞剑,他披发掩面,一袭月白长袍,头上仅插了一只白玉簪,手腕纤巧灵动,风中剑如银蛇,每一寸都沾满清辉,身姿飘逸若谪仙。
“好漂亮的招式啊,不像提着剑,倒像女傅教我们的鼓上舞一样,轻盈动人……”
有女公子忍不住惊叹出声,另一头那曾经吃过亏的两个男弟子,闻言却是阴影卷上心头,恐惧哆嗦道:“师妹千万别小瞧这剑法,看起来漫不经心,红袖起舞一般,可实际上跟千万条水蛇围着你似的,密不透风,渗人不已,一抹剑光就是一道血印,逃都逃不过,谁试谁知道……”
这不,外头正窃声着,院里的骆秋迟已经掠身上前,瞅准空隙,欲夺过那男人手中的剑。
那男人依旧舞得不紧不慢,仿佛全然未将院里两个“不速之客”放在心上,只是手腕轻巧一扭,不仅避过了骆秋迟的裹挟,还冷不丁将剑向他一刺,骆秋迟猝不及防,眼中升起笑意:“有点意思。”
这人分明喝醉了酒,步伐凌乱,身子歪七扭八,看似每一剑都软绵绵,却出其不意,劲风刚烈,威力凛然,让人避无可避。
“漂亮。”骆秋迟又一声叹道,月下与那剑光缠斗在了一起,眸中的兴致愈发浓厚。
当真是漂亮,不仅剑舞得漂亮,杀伤力也漂亮极了,完全不是个花架子。
院外众人只觉看得眼花缭乱,骆秋迟身形闪动,白衣飞扬间,竟一时夺不过那男人手中的剑,姬文景在月下早就打开了画匣,摊开了笔墨纸砚,此刻见骆秋迟起了玩心一般,不由催道:
“别玩了,你快把他头发掀开,让他把脸露出来!”
“得嘞!”骆秋迟笑应一声,也不再夺剑,只猛然欺身上前,借着巧力脚尖一点,在那长剑之上转了个弯,反手一把探到那人身前,一把撩起他那凌乱长发,在风中冲着姬文景喊道:
“快,小姬,快看一眼!”
姬文景早有准备,说时迟那时快,迅速蘸墨提笔,手腕如风一般,行云流水,寥寥数笔画下那大致轮廓,未有丝毫凝滞。
那男人在月下一露脸,院外便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他们离得远,虽没能完全看清那人容貌,但还是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绝美风姿震慑到,月色朦胧下,只觉天人下凡,美到不可方物。
真正离得近的是骆秋迟,他定眸一看,有些愣了愣:“我怎么觉着,这是个女人呢?”
那男人长剑一挑,似烦躁起来,猛一刺向骆秋迟,凌乱长发又倾垂而下,掩住了一张绝世容颜。
骆秋迟一边对打着,一边还在喃喃着:“可这身子骨又分明是个男人,太奇怪了,不可能的……”
“美人不分男女,美到一定境界都是雌雄莫辨的,你快别墨迹了,再撩一眼给我看看!”
姬文景下笔不停,只以一副“少见多怪”的语气催促道,他姬家祖上就是个不择不扣的美人,一代代传下来,父辈们的画像供在祠堂里,他都见多了。
骆秋迟却在缠斗之间,依然奇道:“就算男生女相,也不会夸张到这地步,我以为你够像女人的了,哪晓得这家伙比你更甚百倍……”
“骆秋迟,我走了啊,你自生自灭吧!”姬文景霍然打断,一双眸寒光迸射,作势欲摔笔而去,骆秋迟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我错了,我错了,我嘴贱……你快看,小姬,我撩了!”
那张美人脸又陡然显露在月下,姬文景哼了声,却提笔疾速在纸上勾勒起来,那男人分明不耐,挑剑甩开骆秋迟,骆秋迟转个弯儿,闪身之间,又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缠了上来。
就在这一撩一刺间,骆秋迟动作潇洒淋漓,施展巧劲,引得那男人在月下频频露脸,院外的众人也看呆了,甚至有不少人在心中喝彩起来,唯独竹岫四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几轮回合下来,骆秋迟呼吸微喘,别过头问姬文景:“怎么样,画得如何?”
“还差一点,你再让他扭过身来,把眼睛露出来,记住,一定要全部露出眼睛来……”姬文景换了只丰山紫毫笔,抬首语气却陡然一变:“小心,你后头有剑!”
骆秋迟脑袋一偏,那男人刺了个空,杀气却紧随而来,月冷风寒,骆秋迟瞳孔骤缩:“不好,他真的发怒了。”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忍无可忍,那剑招明显不似先前处处留情,及至此时此刻,这男人的真正功力才显露出来,如浩荡海水,深不可测,骇人之极。
骆秋迟既不能松怠,又不能当真伤到他,只能拼尽全力周旋其间,才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缠斗不下数百招,连院外不会武功的女公子们都打了个哆嗦,察觉到气氛明显不一样。
“怎么办,那怪人好恐怖,再这样下去,骆师弟会不会受伤啊……”
有贵女禁不住瑟瑟发抖道,另一边的谢子昀解气地啐了声:“活该,最好往脖子上划拉个口子,血溅当场,一了百了!”
话一出,女公子们齐齐怒而瞪视过去,谢子昀被瞅得一脸悻悻,还要说什么时,已有人惊声喊道:“快看!”
只见月光之下,骆秋迟咬咬牙,竟伸手抓住了剑刃,似豁出去一般,拼着鲜血四溅,猛地欺近那男人身前,另一只手将他长发尽掀,紧紧制住肩头,扭给姬文景看——
狭长清冷的一双眸,盛满万千雪色星光,再无遮挡,彻彻底底地露在了寒风之中。
“快,妈的,老子手掌要断了!”
骆秋迟痛得脏话脱口而出,冷气倒吸间,姬文景眼皮直跳:“你疯了吗,你快松开,我已经记住了!”
他手中紫毫笔挥洒不停,一气呵成:“行了,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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