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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物归原主

晚上,笙笙和培训班的孩子一起玩累了,裴欢抱她回去,路上笙笙就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她把孩子放到小床上,自己去衣柜里找当时来叶城穿的那件大衣。

沈铭似乎做了宵夜,在楼下的厨房里鼓捣,喊裴欢下去吃。她说等一会儿,让他自己先盛。

她们的房间是小阁楼的顶层,屋顶一半倾斜,窗户很矮。

裴欢拿着那个盒子坐到窗边的小桌旁,打开台灯,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拆开,盒子里是蒋维成当时给她的婚戒。

她盯着这枚戒指出神,身后来了人也不知道。

沈铭咬着勺子,端了一碗汤圆,笑呵呵地递给她,一低头,刚好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看看裴欢,又看看戒指,然后才扯下勺子说:“你干吗?别卖戒指啊!哎哟……是那个名家设计的,是不是?我女朋友之前总嫌我没出息,上网查这个系列的婚戒给我看,说结婚就要一掷千金……”

他喋喋不休地说,裴欢笑了,合上盖子说:“不是,我拿出来看看而已。”

“哦,吓死我了。”沈铭挠挠头,自己吃了一个汤圆,然后又小声地说,“不过说实话,毕竟这个挺值钱的,孩子又等着做手术……”

裴欢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笙笙还是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沈铭一脸好奇,裴欢推他出去:“好了,别问了,你先去吃汤圆。”她关上门,靠着门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她拿出手机拨敬姐的号码:“是我,裴欢。”

敬姐一听出是她就急着嚷嚷:“你在哪儿?这么久了连个电话也不给,孩子怎么样了?你们……哦对了!蒋维成结婚了你知道吗?他竟然真和Alice结婚了!”

“嗯,我知道。”裴欢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她不让敬姐再问,只和她说,“我现在在叶城稳定下来了……敬姐,你能不能借我两张机票钱?”

敬姐所有的话都被她堵住了,震惊地沉默很久才说:“死丫头,你怎么了?你要去什么地方?”

“一天之内往返,我想要回去一趟,最快速度,最好当天马上就能再飞回叶城的,多晚都行。”

“你疯了?好不容易没人找到你了,干吗回来?”

“我想见Alice。对了,你再帮我找到她的手机号吧,真的有事,敬姐……我现在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机票钱,只能求你帮忙。”

敬姐被她说得声音都软了,一边叹气一边答应着:“我马上帮你订,什么借不借的……你出来都没带什么钱吧?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啊?难道我还能扔着你不管?”

“不用,我没什么事要用钱,既然出来就得想办法自己过,这次实在没办法了,着急回去。”

裴欢三言两语匆匆和她说完,也不想再解释。敬姐非让她留地址,裴欢死活不肯,最后挂了她的电话。

敬姐气归气,但这么多年下来,裴欢还是相信她的。果然没一会儿,裴欢要的手机号就发过来了。

裴欢把桌上的戒指收好,下楼去厨房找沈铭,问他明天能不能帮忙把笙笙送到培训班里。那里白天也有代课老师,都是附近社区里的邻居,可以帮她看一下孩子。

沈铭答应得很快,又问她是不是有事。

“嗯,去见个人,应该夜里就回来了。”裴欢捧着那碗快凉掉的汤圆吃得津津有味,笑着和他说,“拿了别人的东西,心里总是不好过。”

沈铭不明所以,呆呆地听她说什么都笑。他正在刷碗,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你也别着急,什么事都会有办法的。我妈以前老和我说,人啊,不能觉得自己苦。你看,有活儿干有觉睡,还有人能让你想着去给她热饭,这就很难得啦。”

裴欢慢慢地咽下汤圆,满口都是芝麻馅儿,甜甜的,能一直暖到心里去。

她说:“是啊,你还有妈妈,我还有女儿,这就很幸福了。”

她曾经不知人间疾苦,曾经穿过最美的华服,但那么多年台上台下名利沉浮,最后只能换这一碗半冷的汤圆,但还是很知足。

第二天早上,裴欢不到六点就去了机场。

她回到沐城的时候临近中午,两座城距离不远不近,刚好三个多小时的飞机。

气温已经回升,但裴欢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想尽办法挡住脸,按约定的地址打车过去。

Alice和她约在一间普普通通的茶餐厅,要了包间,毕竟大家都不想让记者看见。

裴欢一进去,发现对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桌子上的杂志是摊开的,但她显然根本就没在看。

直到裴欢坐下,Alice才盯着她笑笑说:“我应该叫一声欢姐的,按圈里的资历算,你是我的前辈。”

裴欢摘掉墨镜,她穿着普通到廉价的牛仔裤和绒衣外套,拿最普通的帆布包,连头发都只用皮筋绑了个马尾,好像刚从超市里买完菜的样子。裴欢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看看对面的人摇头说:“我早就退出了。”

Alice真人很漂亮,比起屏幕上显得更温柔,可惜她还是抹了那支很艳的口红。

裴欢看出对面的女人已经很努力在控制对自己的敌意了,她只好开门见山,把盒子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向她推过去:“蒋夫人,我今天来只想把这个给你,算是物归原主,没有别的意思,别误会。”

Alice盯着她不说话,突然伸手把盒子打开,看着那枚戒指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最后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裴欢轻声说:“我不想让你难堪,抱歉,我知道……其实不该再找你,但是这枚戒指意义重大,我真的承受不起,必须把它还给它的主人。蒋夫人,我今天来这里没和任何人说,也不会再和他有联系了,你放心。”

如果一切真如蒋维成所说不代表什么,只是他一时兴起,裴欢还可以保持沉默。但昨天那场婚宴全城皆知,他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关于婚姻的承诺,他一生只想给一个人。

这样的话,裴欢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这枚戒指。

Alice伸手死死握紧盒子,突然盯着她,好像再也忍不下去:“裴欢,你知道过去那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没出道的时候就喜欢他……我曾经天天收集你的杂志,你的剧照,照着你打扮自己。”她哽咽着停了一会儿,又说,“但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我真觉得……他不值,我也不值!”

她把那枚戒指按在胸口,眼泪顺着往下流,根本控制不住。裴欢沉默不说话,静静陪着她。

一直到Alice终于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裴欢才拿过纸巾递给她,看她擦干眼泪,又指指她的嘴唇说:“你很美,但你不适合这个颜色,没必要。”

“这是蒋维成和订婚礼物一起送给我的,我知道这是你最爱用的口红。他或许不是故意,但他觉得用这个颜色的女人最美。”Alice低头看了看镜子,忽然扯出无数张纸巾狠命地把口红都擦干净。她抬头死死盯着裴欢,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失态打人,但她最终克制住自己,低声说:“谢谢你把戒指还给我。”

被另一个女人看穿最狼狈,何况裴欢还一直被她划归为情敌。

但裴欢今天来的目的很坦诚,她不想虚情假意,而Alice不管忍过多少委屈和辛酸,还是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所以最终,Alice平静地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蒋维成,我会藏好这枚戒指,不管过去多少年,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和我说实话。如果他这辈子不肯说,那等到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就拿这枚戒指去和他摊牌。”她说得很冷淡,但是很坚定,“裴欢,他一定会明白,我比你爱他。”

裴欢笑了:“这样最好。”

“我知道,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为了钱,为了嫁入豪门才去勾引他的。没关系,我慢慢证明给你们看,我现在什么都放弃,什么都不要,哪怕他没娶我,我也会一直等下去。”Alice细心地将戒指盒子收好,低头的时候,她颈上的钻石项链随着动作辗转,华丽而优雅,她像蒋家真正的女主人一样,慢慢地站起身,“婚礼前他和我说过,不准备交换戒指,我没问原因就同意了。我果然猜对了……他这辈子只准备把戒指给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人生何其有幸,他的妻子因为爱他,而愿意成全他的秘密。

包容,守护,付出,不要去问值不值得,这是她给蒋维成的爱。

裴欢很理解她的心情,她看见Alice脸上的妆有点花了,但依旧笑得很坚定。外人都对这个女人有太多误解和偏见,可今天,裴欢冒险赶回沐城来见她,终于发现大家都错了。

这是个值得钦佩的女人。

裴欢总算松了口气,她看她收下戒指,诚恳地说:“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幸福。”

Alice不再说话,戴上帽子将自己的脸掩饰好,然后拿起包准备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她又退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份喜帖和两袋糖果:“我看见他早早准备好的,但找不到你,所以就放在家里没动。虽然晚了,但我应该帮他给你。”

裴欢看出这是他们昨天婚宴的请帖,笑着收下:“是我食言了,本来说好一定去喝你们的喜酒。”

Alice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告诉她:“如果你以后有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

裴欢愣了一下,明白Alice咽不下这口气,总要给她难堪才算扳回一局。她干脆示弱,摇头说:“放心,我不会再去麻烦他了,也不会麻烦夫人。”

Alice客套地笑了,和她告别。

裴欢看着她的背影上了车,这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裴欢穿好外衣走出去,回程的机票就在两个小时之后,准备直接赶回机场。

她刻意逼自己不去看周遭的街景,不去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让自己有时间回忆,像逃一样地让自己赶紧离开,只怕再晚一点点,她就要被打回原形。

可惜为了一枚戒指,裴欢做的一切都太冒险。

她出了茶餐厅之后,有人迅速打电话叫车跟上去。

从飞机上看,叶城的霓虹太过于辉煌。

裴欢回到红叶街的时候才晚上七点多,虽然累,但她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既然请了假,她就不再去做兼职,提前把笙笙接回来,顺便还去超市买了菜,自己去做晚饭,等沈铭回来一起吃。

裴欢一直不太会做饭,最近才努力学的。幸亏沈铭这人脾气特别好,人也老实,就算她做得不好吃他也不挑剔,大家相处这一个月很融洽。

吃过晚饭之后,电视里又有关于蒋维成大婚的新闻,说盛传兰坊一直和蒋氏家族敌对,近年来双方形势紧张。但借着独子婚宴的机会,蒋母提前好几天就接受采访,亲自放话,表达了和兰坊之主握手言和的意思。

节目组的用词自然处理得比较正规,只说源于家族生意上的纷争,不敢再往深了提。

裴欢正在收拾桌子,听到这里让沈铭别换台,她坐下看。

蒋维成的母亲平日鲜少露面,据传言说她年轻时也是叱咤沐城的名媛淑女,当年生孩子很晚,如今六十岁了,人却保养得非常好。

老人家名门风范,一番话说得言辞委婉,但不失郑重。

随后节目切换到演播室内,主持人都觉得他们能各让一步很不容易:“这一次兰坊的主人还是比较尊重长辈的,态度非常谦和。蒋维成大婚当日,兰坊以华先生的名义给蒋家送了大笔礼金,双方息事宁人。媒体称,两家欲借此机会一笑泯恩仇。”

沈铭也在一边跟着看,听到这里特别感兴趣,扭头和裴欢聊:“兰坊就是敬兰会的吧?这不就是一明一暗的两大势力吗,真吓人。小报上写,节前高速沐城段不是封锁了好几天吗,就是因为他们火并造成的!”

裴欢低头没说话,换了个台之后收拾碗筷要走。沈铭还津津乐道地想和她聊,追着问:“你是沐城人啊,去过兰坊吗?”

“去过。没什么,正常通车,路过也没事,白天就是一条特别普通的街。”

“我以为像电影里那样呢,阴暗神秘,门口有人把守的那种。”沈铭还比画了一下。

裴欢被他逗笑了,摇头说:“哪有那么吓人。”她把碗筷都洗完,岔开话题问沈铭,“明天给你妈妈做点什么带过去吧?还有菜呢。”

沈铭乐呵呵地点头:“好啊,这几天我都要早起,我妈连续做检查。”

白天的时候,裴欢中午抽空帮沈铭去医院送饭,老太太对她已经不认生了,迷迷糊糊地闹着要吃包子。沈铭说以后给她买,她又不依不饶地拉住裴欢,嚷嚷要馅儿里放蘑菇的,还老小孩儿似的说生儿子还不如生个闺女,意思就是生气沈铭总是忽悠她。

裴欢安慰她说:“我晚上回去自己包,明天就给阿姨带来。”

沈铭特别不好意思,劝她别答应,最后也拗不过,又小声和裴欢说:“麻烦你了,老太太总是犯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想出个奇怪东西就要吃。”

“没事,反正我也不忙。”

裴欢和他们说好了,晚上就提前下班,又去超市里买菜,正好赶上九点后蔬菜区的东西全都打折出售。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背着购物袋和一大群大妈大婶们一样挤来挤去,伸手去挑蘑菇,买肉馅,一件一件都选好之后,她忽然回身看。

虽然周围人很多,但兰坊里长大的人都有本能,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裴欢往四周看了一圈,快步出去结账,抱着满满一袋子的东西顺着红叶街往小阁楼走,快到的时候,她突然拐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在店里借着货架的遮挡,暗暗往身后的玻璃外边看,还是什么人都没有。

一切如常,是她自己多心。

裴欢出去继续往回走,刚到门口要拿钥匙,突然蹦出一个人,伸手就拉她背着的袋子。裴欢吓得抬腿一脚踢过去,竟然轻而易举就把对方踹开了。

菜掉了一地,她才发现是沈铭。

他撞在防盗门上,人已经完全蒙了,傻乎乎地滑到地上坐着看她,半天才说:“我……我在楼上看见你买了东西,想下来接……”

裴欢去扶他起来:“抱歉,我太紧张了。”她又看他有没有伤着。沈铭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被她这一脚弄得不知所措。直到他们上楼回到家里了,他才嗫嚅着说:“你练过什么防身术吗?很专业啊……”

她笑着摇头:“以前拍过打戏学了两下。”

“没记得你演过,只有文艺片啊。”

裴欢忘了这位可是她的资深影迷,一时没话往下编,只好糊弄过去:“呃,就是学过样子而已。好了,今天是我的错,对不起。”

沈铭笑了,说要去给她泡咖啡。裴欢过去看看笙笙,孩子已经在家先睡了,她也放下心,只要没事就好。

第二天中午,裴欢带好老太太想吃的包子和其他配菜去医院找沈铭。

可是大夫竟然和她说,今天沈铭没有来医院。

“那他还能去哪儿?他一早就出门了。”裴欢很奇怪,先陪着老人把饭都吃了,又让笙笙别乱跑,自己去打电话。

沈铭的手机开着,但一直都没人接。

裴欢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四处问人,医院里相识的护士都说他平时一大早就会过来,但今天很奇怪,大家以为他在家有事。

裴欢抱起笙笙往楼下走,心里正纳闷,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显示的是沈铭的号码,她按开看,瞬间血液都冲上头顶。

有人用沈铭的号码给她发:“还想见到他的话,带孩子一起来817会馆。如果孩子不在,那他也不在了。”

裴欢握着手机几乎发抖,笙笙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伸手拉拉她的袖子问:“妈妈,我们回去吗?”

她颤抖着拨通沈铭的手机,那边果然有人接了,但不说话。她知道是谁,说:“华绍亭,你真是人渣!”

裴欢说完就把手机扔了,砸到医院的墙上碎得四分五裂。来来往往的护士和病人全都吓了一跳,停下来看她。

她蹲在医院的走廊里,深深地抱紧笙笙,脸都埋在她身上,几乎不敢呼吸。

笙笙害怕了,抱着她的脖子小声安慰:“妈妈别生气,笙笙听话。”

孩子说着说着还伸手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却很肯定,像她每次让她别怕一样。

裴欢回身看向身后的病房,沈铭的妈妈什么也不知道,时常不清醒,今天都没意识到儿子没有来。

老人家还和临床的老太太一起聊天,说要嗑瓜子,高高兴兴地夸裴欢做的包子很好吃。

裴欢咬牙逼自己站起来,抱起笙笙,解下围巾裹在她身上,把她的小脸挡住,然后轻声说:“笙笙,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要记住,妈妈是爱你的。”

笙笙似懂非懂地点头,把头靠在裴欢肩膀上。裴欢抱着她飞快下楼拦车。

路上的时候,笙笙轻声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孩子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因为生病总被其他人异样看待,格外敏感。

裴欢几乎就要哭出来,摇头说:“怎么会,你是妈妈的命。”她把孩子的小脸压在怀里,深深吸气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说,“不管出什么事,这一次我都陪着你。”

所谓的817会馆果然是敬兰会的人开的,裴欢一看就知道了,它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地面对外开了普通的酒吧做掩饰。裴欢下车的时候,出租司机欲言又止,看看她们,好心提醒说:“你还带着孩子进去……不太好啊,这里边什么人都有。”

裴欢摇头,付了钱给他就直接往里走。

门口很快有人迎上来。

顾琳面无表情,低头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三小姐。”说完就示意她跟自己走,她们一路坐电梯往地下而去。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裴欢没看顾琳,但是从镜子里看见她的笑,和当天她们在海棠阁门前那次一模一样。

难怪顾琳得意,他们应该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她和孩子的事了。

地下的装修风格和上边完全不同,极尽奢华,暧昧的香气若有若无,墙壁都是华丽的暗紫色天鹅绒,从电梯口一直延伸出去,甚至看不出房间的门在什么位置。

四周异常安静,所有出出进进的人都低着头。走廊里分岔路很多,如果没有人引路,绝对走不出去。

裴欢镇定下来跟着顾琳走,低声告诉笙笙绝对不要说话,然后就把孩子整个抱在怀里,都用围巾挡住,一只手压着她的头,不让她好奇乱看。

“沈铭在哪儿?”

顾琳停了一下回身说:“华先生吩咐我们带他去休息,现在应该睡着了。”

“用的什么药?”裴欢心知肚明,“别跟我废话。”

“安定而已,现在应该醒了,只想让他安静一会儿。”

裴欢松了口气。

顾琳带她一直走到最里边,尽头处有一层一层的暗紫色纱幔,皮革大门打开,一阵熏香的味道迎面而来。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沉香,一阵一阵地顺着人的鼻子往里钻。

裴欢来了,顾琳就退出去,说去地上守着。裴欢往里看,屋子很大,不知道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因为华先生来了,所有东西都被腾空。

华绍亭披了件浅灰色外套,就靠在角落里的一张长沙发上,那沙发完全是中世纪复古的风格,扶手上扔了一把枪。

从她进来之后华绍亭就没动,裴欢盯着那把枪,挡住笙笙的眼睛不想给她留下阴影,她开口说:“我和孩子都过来了,先让沈铭走。要不是他帮我,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闭着眼睛休息,好久之后才呼出一口气,坐起来看她,上下盯着她打量说:“裴裴,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吗?”

她发现自己还笑得出来,无所谓地和他说:“人总得向生活低头,没钱吃饭的时候,哪有时间考虑穿什么……行了,放沈铭走吧。”

华绍亭敲了两下沙发扶手,旁边暗紫色的墙壁上开出一扇门,门和墙壁完全是一样的装潢,导致没有人推开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

有人带沈铭过来,他的头都被蒙住了,人倒是已经醒了,可是嘴被堵住,只能拼命地叫着要说什么。

沈铭弄出来的动静让沙发上的人皱起眉,手下的人立刻抬手要打。裴欢过去拦着他们:“别动他!”

那人看向华先生,沙发上的人轻轻摇头。大家都退下了,临走的时候还狠狠踹了沈铭一脚,沈铭一下就摔在地上起不来。

裴欢急了:“你放他走!”

华绍亭把身上的外套推到一边,慢慢地看着她说:“裴裴,我不想这么和你见面,是你非要逼我。”他看她怀里抱着小女孩,伸出手示意她,“先把孩子给我。”

裴欢咬牙看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敢带她来就已经想好了!你想动这个孩子,就先杀了我!”

笙笙不知道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妈妈非常生气。裴欢情绪激动到整个人用尽力气抱她,让笙笙几乎觉得疼,她扭着小脸要看四周,却被裴欢很用力地一把按住。

笙笙开始害怕,呜咽着喊“妈妈”。

裴欢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揪着往下坠,到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她们。裴欢抱紧笙笙一动不动,重复和华绍亭说:“放了沈铭。这是我和你的事,没必要牵扯无辜的人。”

华绍亭笑了,笑得半点悲悯也没有。他脸色不好,但依旧居高临下坐在那里问她:“我和你的事?那你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裴欢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挡住笙笙的脸说:“别做梦了,华绍亭,当年你的孩子什么下场你自己都看见了!”

“那是你和蒋维成的?”华绍亭的口气毫无波澜,慢慢站起身。裴欢被他看得只想后退,但为了孩子硬是站在原地。

华绍亭从沙发扶手上拿起那把枪,裴欢依旧一动不动。

他走到她面前,地上的沈铭还在模糊不清地喊着什么。他不看他,只看裴欢,伸出手就要去抱她怀里的孩子。裴欢甩手抽在他脸上喊出来:“别碰她!”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完他,自己眼泪也涌出来。

周围突然冲出无数人,齐齐看着他问:“华先生?”

华绍亭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抬眼看裴欢,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没事,下去。”

大家都不走,他抬手一枪打在墙壁上:“滚!”

再也没人敢留下。

裴欢怀里的孩子听见枪声号啕大哭。她抱着笙笙哄,又抬眼看向华绍亭说:“不是蒋维成的,也不是你的,你们用不着为这个孩子费心。”

华绍亭笑了,往旁边走了两步,正好绕到沈铭身前。裴欢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弯下身把孩子放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拉他:“你敢!”

枪口就指在沈铭头上,华绍亭站着,而裴欢几乎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拦着他,一只手护着女儿。

她疯了一样地握着他的枪口不让他动,但华绍亭只是站在那里,一如六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

他一直都沉默,但是足以毁掉她的全部,让她知道她只是祭台上的供品,他享用与否,要看心情。

华绍亭的口气越来越冷,说:“裴裴,你成人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有底线的,你必须清楚你是谁的人!如果你敢在这件事上说谎,就该承担后果。”

他的枪口一动不动地对准地上的人,裴欢扑过去挡在沈铭身前:“不行,他帮了我那么多……他妈妈还在住院,别!算我求你!”

“好,那我再问一遍,孩子是谁的?”华绍亭依旧站在那里看她,目光一点一点沉下来。裴欢看着躲在围巾里哭的孩子,拼命摇头说不出话。她挡着笙笙的眼睛不让他看,把她搂到怀里,不肯解释。

华绍亭似乎也下了决心,事到如今,竟然还能用一副耐心的口气和她说:“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做善事,也没兴趣替别人养孩子。她和沈铭,我今天只留一个,你自己选。”

“放了沈铭,他完全不知道我的事,他是无辜的!”

华绍亭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点头说:“那好,那我处理掉孩子,省得将来她大了,天天提醒我你这么多年在外边干了什么!”他口气终于压不住,一句话说出来已经气到极点,手腕一转,甩开裴欢,用枪口直接对准了笙笙。

还是走到这一步。

裴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没力气站起来,最后几乎跪在华绍亭面前。

她护着笙笙到自己身后,颤抖着抱住华绍亭拿枪的手,把枪口按在自己胸前。

所有的眼泪这六年也该流干了吧。

她抬眼看着他说:“开枪吧,你要打死她的话,先杀了我。”

华绍亭气得受不了,剧烈地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欢按着他的手:“我受够了,大哥……我答应孩子,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她。你要真想让她死,我也陪着她去。”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眼泪偏偏还能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终了。

“别折磨我了,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我……可我还是不怪你,我就是这么没骨气。”

她觉得华绍亭想要后撤,拼命地压着他的手,整个人抵在枪口上:“我们做个了结吧,我受够了,我知道永远逃不出去……我也离不开你,可是我有笙笙了,不能不管她。”

华绍亭的手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欢脸上的眼泪都干了。他忽然开口叫人:“先把这个人送出去,放了他,让他走!”

进来的都是跟着顾琳的人,他们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先生,要不要给他点教训,省得出去乱说话?”

“不用,马上放他走!”

“是。”

沈铭被人带走了,最终只剩下他们。

裴欢松开他的手坐在地上,低着头,笙笙已经吓坏了,扑在她怀里哭得止不住。

她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就像要把她活活劈开一样。她无法让孩子面对这么残忍的事,嗓子已经都哑了,低声问他:“华绍亭,你作的孽还不够多吗?非要到这一步?”

华先生说一不二,既然已经把沈铭放走了,就肯定不会饶过这个孩子。

事已至此,裴欢什么都不再奢望。她有点发狠,一把拉过笙笙,告诉她别哭:“妈妈陪着你,没事。”

笙笙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一看裴欢这样更害怕了,被逼得开始揪紧裴欢的衣服,小脸涨红,渐渐喘不过气。

裴欢意识到不对劲,突然松开围巾,把她整个人放平:“笙笙!”

终于还是把孩子逼得发了病,裴欢再也忍不了,回身冲着华绍亭歇斯底里地喊:“动手!别再让她受罪!你这个王八蛋……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华绍亭终于看清孩子的样子,甚至来不及惊讶,已经看出她嘴唇的颜色越来越深。他最清楚这是为什么,浑身一震,讶异地松开手指,那把枪就掉下去。

裴欢扑过去,不知道怎么能让孩子好起来,逼得她几乎发了疯。

华绍亭反应过来,抱住裴欢让她冷静,大声喊人进来,他一口气涌上来嘴角带出血,可他根本顾不上管,立刻叫人把孩子抱走:“让隋远下来!马上送医院!”

裴欢满脸泪痕,头发全乱了,看着笙笙被送去抢救,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哭得嗓子干涩得出不了声,混乱地按着自己的头。

华绍亭叹了口气再也撑不住。裴欢抬眼看见他嘴角的血,心里一下就乱了。

她终究明白这是她的命,她放不下他。

裴欢挣扎着爬过去扶他,但华绍亭摇头,随便擦了一下血,说不出话。

裴欢再也不敢乱动,坐在他身边守着。华绍亭缓了一会儿没事了,苦笑着侧过脸看她,好半天才能说话:“你怎么就这么倔?孩子病成这样……咳,你明知道隋远肯定能治好她!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他一说话就不太舒服,皱着眉咳嗽。裴欢被他看穿,全部的情绪一下涌上来,脸上全是泪痕,朦朦胧胧地看他,很久之后才开口:“哥哥,我求你,放过孩子吧。”

裴欢哽咽着,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哀求地说:“是我非要把她生下来的。蒋维成帮我……他当年是故意把现场弄成那样给你看,让你相信孩子没有了才能放过我。其实她没事,生下来就和你有一样的病,但我从来不后悔。”

裴欢说不下去,尽量控制着自己,拉住他的手说:“你不信的话就去做鉴定,她是你的女儿……血浓于水啊,哪怕你不想要她,我也会把她养大的。求你了……哥哥,这辈子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再为我放过她吧,好不好?”

华绍亭一直没开口,就坐在地上等裴欢说完。最后他深深叹气,忽然往后仰,裴欢吓得叫出声,扑过去抱住他。

其实他没事,他就是觉得心寒。

“二十年了,我到今天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华绍亭躺下去总算喘过一口气,想了一会儿,想起隋远说他臭毛病特别多,果然,他这人确实自大,而且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比如现在,他真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在裴欢心里被划分到一定要手刃亲子的位置上。

房间空荡荡的,顶上是繁复的欧式宫廷花纹。

华绍亭伸手抱住裴欢,躺在地上把她压在胸口。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她头顶上轻轻传过来:“我不太舒服,所以不许再闹了。好好听着,我慢慢和你说。我没有不喜欢孩子,从来没有,不想要孩子是因为……医生很早就跟我提过,这种病会遗传,我母亲和我情况一样,但她坚持要生下我,当天就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这已经是两代人的悲剧了,为什么还让孩子来活活受罪?我当时一直劝你,你还年轻,一方面我心疼你年纪小就受怀孕的苦,另一方面是……”他停了一会儿,让她抬起头,把她脸上哭花的地方都擦干净,继续说,“我随时都可能不在,万一我哪天出事,你才多大?你怎么养大一个生病的孩子?裴裴,你自己想一想,你任性,可这不是小事,不是你平常要玩要闹,我必须为你考虑。”他的手贴在她脸上。

她慢慢扶他起来,两人总算平静一点。他看她低着头的样子,心里还是拗不过,伸手抱她坐到沙发上去。

裴欢捂着脸低声说:“我真不信你有这么狠,可你逼着我去医院……你是恨死孩子了。”

事到如今她想起来依旧无法释怀。

华绍亭把她的头发都理顺,轻轻拍了拍她说:“你总说虎毒不食子,我不希望孩子生下来就遭罪,但我还没到畜生都不如的地步。”

他除了叹气没有办法,知道她不理解:“隋远总让我说清楚,可我说不清楚。带你去的那些人是我身边的亲信,我确实不想要孩子,但我真的没对你做那些事,孩子都四个月了,我不心疼吗?我怎么下得去手啊,你未免太高看我了。裴裴……我也是个人,普普通通的人。”

他嘴唇上带了一点血,抱住裴欢,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当时知道你怀孕有多高兴啊,可我没办法,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让我这么犹豫。我想趁孩子还小的时候干脆让你别留下了,但是狠不下心,后来我都打算好了,我喜欢女儿,要真是个女孩该有多好。”他拍拍她的头,“不信你去问问隋远,我让他嘲笑了多久!直到现在还天天编话,说我就喜欢小女孩。”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华先生,就像每个溺爱女儿的父亲,为了孩子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裴欢被他说得又开始哭,觉得自己要疯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她每一次都告诉自己不能再哭,可最后都忍不住。

分开六年,她用全部的力气去恨他,把所有的信念都放在女儿身上,全部因为当年一场误会。

怕只怕世事弄人。

她的嗓子已经不行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华绍亭自知哄不好,干脆由她,最后裴欢的眼泪弄得他肩上的衬衫都湿了,她又发狠,咬他肩膀咬出血来。

他随她撒气。

“你告诉我是谁做的?”

华绍亭目光微微黯下去,摇头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伤害孩子。她叫什么,笙笙?”

“你告诉我!”

“当年那些人我都处理了,全部换了一遍。你不用担心……是他们自己擅自做主,以为按我的意思,绝对不肯让你留下孩子。”

裴欢不再问,非常清楚华绍亭,他如果不说的事,甚至愿意扛下来六年,一定是他真的没法解释的。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牵连很广,广到她不敢往下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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