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安静的殿里,阿嫣拒绝得不假思索。
谢珽对此蓄谋已久,哪会气馁?抽空学了二十来日,他作的画固然比阿嫣差得远,但要描一支红梅却并不难。遂低笑道:“我会画得很漂亮,白雪红梅,那是最美的景致了。”
“我又看不到。”阿嫣小声嘟哝。
“无妨,我边画边跟你说。”
还要跟她说!
品评今日的画纸比起平常有哪些不同之处吗?阿嫣嫁给阿嫣这么久,早就看透了谢珽威仪冷硬的帝王姿态下,藏着多少不正经的心思和姿态,压低声音在耳畔低语,拿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时,像是藏了火苗似的。她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觉得耳根子都要红透了。
遂挣扎了下,从他怀里逃脱了出来,道:“你休想骗人!上回说是喝茶,结果后来呢?半杯茶喝得人心惊胆战。”
她这会儿都记忆犹新呢。
谢珽喉咙里闷着笑,没了法子,只好先在榻边坐下,将她腰肢揽进怀里,道:“那你说,要怎样你才肯?”
“怎样都不行!”
“这世间总该有你想做的事情。”谢珽锲而不舍,说了几样都没能让阿嫣动容,忽而福至心灵,道:“那我带你微服出宫如何?像那次在魏州一样,换上寻常衣衫去市井间逛逛,你想去哪我都陪着。往后每月都抽两日,出宫闲游。”
这诱惑有点大,阿嫣眸色微动。
她确实很想微服出宫。
嫁给谢珽之前,她虽是太师府里娇养的闺中千金,却因徐太傅的照拂,打小就常与徐元娥一道,跟在徐家祖父身后走遍京城。这京城里有多少街市,哪里有画铺书肆、哪里有好吃的糕点零嘴、哪里的茶好喝、哪处路边摊好吃,她甚至比徐秉均这儿郎还要清楚。
远嫁魏州后,她每尝想念京城时,除了牵挂至亲挚友外,亦极怀念走街串巷看惯的市井气息。
会画出林泉高致,亦眷恋烟火红尘。
她其实很想飞出这座宫城。
要不是身边有谢珽,且这座宫城占地实在极广,上林苑往北的景致三四年都未必看得过来,她甚至不大想入宫。
如今若能出宫,自然极好。
只不过……
“会不会不太合适?”阿嫣迟疑着,心里愈来愈动摇,手指绞着衣带时,不自觉坐在了谢珽的腿上,“夫君登基未久,若带着我微服上街叫人瞧见了,进谏的时候难免聒噪。”
谢珽轻嗤,“我怕他们?”
沙场征伐历练,他那身冷硬狠厉几乎融入骨髓,哪怕登基后有所收敛,这会儿仍有睥睨之态。
阿嫣一笑,又问道:“那万一出了岔子呢?”
言语藏有迟疑,眸中却已浮起期待。
谢珽瞧着她挣扎的小模样,忍不住在眉心轻点了下,“是不是当了皇后,被宫规约束得傻了?当初京城在旁人手里,我都和莫俦来去自如,如今从内到外都攥在我手里,谁能放肆?”
若真有那等不长眼要往刀尖上撞的,拿来开刀正好。
谢珽从不惧兵戈争锋。
阿嫣听后,最后一点顾虑都没了,只是仍有些不好意思。
就听谢珽接着蛊惑道:“微服出宫,闲逛街市之余再挑个小铺面开个夫妻店。到时候把捏好的泥塑拿出去,卖了当咱们的私房钱,专给你买糖买糕点吃。”说罢,见阿嫣耳根红热未褪,两只手却紧紧绞着衣带,似是极力挣扎,径直抱着她站起了身。
阿嫣惊得轻呼了声,赶紧捂住嘴巴。
谢珽却已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伸手去解衣带。
披风解去后,里头春衫穿得单薄。
没两下,便被他堆到腰间。
姑娘家脸皮子薄,见他诱哄不成便生蛮横,偏巧上半身被他按着动弹不得,红着脸低斥,“谢珽,你无耻!”
从夫君到谢珽,翻脸着实太快。
男人望着骤然落入眼中的大片春光,眼底倏然浮起暗涌,强自压住旖念,翻手令她趴在榻上。
锦褥铺得厚软,熏了淡淡的香气。
她的鬓发在挣扎中松散了稍许,有一缕搭在秀弱的肩膀,谢珽俯身过去,自背后含住她的耳垂。温柔的亲吻安抚了她的挣扎,谢珽虽常在床榻间恃强凌弱,每尝瞧见怀里娇滴滴的美人委屈垂泪的模样,又会忍不住心软,久而久之,却也学会了温言软语哄人的功夫。
譬如此刻。
缱绻的吻落在耳畔,两只手亦覆住她的,十指交握。他低声哄着她,在帘帐轻摇间,眉目都温柔了起来。
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了下去。
挣扎渐息,她软软趴伏在锦褥上,耳梢的绯红仍在,却终于含糊着答应了,理好堆叠的衣裳。
谢珽这才坐起身,伸手取了颜料。
笔锋落下,在秀背绽出秾艳娇丽的花瓣,他竭力凝神静气,描摹绽放的红梅,连花蕊都描得精细。
雪光映衬红梅,确实极美。
这般夫妻掩门厮磨的温软滋味,在从前铁蹄纵横于边塞的谢珽而言,几乎不可想象。
此刻却几乎沉沦其中。
他落下最后一笔,端详着旖旎图画,心满意足。
……
微服出宫之事,谢珽很快就安排了。
正月十二,年节尚未结束,南边收回军政的战事仍如火如荼,整座京城却还是被欢庆的氛围笼罩。
自打魏津兵临京畿,京城里就人心惶惶,过得如惊弓之鸟。之后皇城遭了兵患,皇室众人被魏津杀得干干净净,待谢珽进了京城后,又将吉甫之流尽数揪出来,绳之以法。吉甫此人久居高位,重权在握,虽阴狠狡诈为人所憎厌,却也有高门贵户与之同流合污,肆意敛财。
这么些高门贵宦倒下,京城的乱象可想而知。
谢珽登基之初,朝堂上拜相选官推行新政,渐而恢复得井然有序。城里有名的商铺酒楼不少没了东家,或在彻查时充入国库另行安排,或是被倒卖腾手,陆续开张营业,用了两三个月才重回生机。
走在市井街巷,寻常百姓的日子变化不大,唯独高门贵户常去的街市颇显凋敝,只恢复了从前的五六成。
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毕竟,永徽帝在位时佞臣弄权,皇亲国戚都大肆敛财,能在那几处富贵街市争得一席之地的,无不是背靠大树的人。或投靠吉甫之流,或攀上皇家的金字招牌,等魏津将皇室斩尽杀绝,谢珽将佞臣尽数诛杀,自然要乱套。
阿嫣瞧在眼中多少有些感慨。
好在皇权更替后,百姓仍能安居乐业。
城中秩序恢复没多久,日常所用的小铺面摊贩都开了张,日子仍能过得津津有味。谢珽在魏州时巡查市井、震慑宵小的法子照样搬来,将街头残存的纨绔恶霸好生整治了一通,又命人将几处充公的楼宇改成万善堂,将乞丐老弱安排进去,谋以生计。
两三月间变化虽不太大,待过个两三年,定会有迥然不同的气象。
那种岁月值得期待。
阿嫣穿了身薄软暖和的春衫,头上戴一顶帷帽,与谢珽信步走在街市间,渐渐浮起了笑意。
路旁有摊贩林立,各自收拾得整齐。
上头有面具,有花灯,亦有许多奇趣的玩物,都是为过两日的元夕灯会准备的。
她瞧着十分有趣,牵着谢珽过去瞧。
那花灯摊的老板嘴皮子利索,说他这些花灯都是秀山来的,在京城颇有名气,这条街两侧的许多商家也都买了秀山灯装点,紧俏得很。说话间,还殷勤指给阿嫣看,盼着这位绫罗贵丽的小娘子能多买几盏。
阿嫣随他瞧去,看到两侧果真悬挂不少。
闲看之间,她的目光忽然一顿。
谢珽见她面露诧色,问道:“怎么了?”
“你瞧那里。”阿嫣抬手,指着不远处门扇洞开的砚台铺子,目光越过穿梭往来的人群,可以瞧见里头两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女子身量高挑,头发挽成利落的单螺,饰以金钗花钿,身上穿着玉镂红的锦衫,膝下依稀长裙,在成堆的书生间颇为醒目。
而她旁边的男人,背影有点熟悉。
阿嫣迟疑着,低声道:“那是三叔吗?”
“是他。”谢珽答得笃定。
他自幼练习骑射,又曾做过斥候,经年历练后,目光比阿嫣那双惯爱看书作画的眼睛锋锐许多。凭着背影装束认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此刻光是瞧着那后脑勺和熟悉之极的偏头动作,都能辨出对方身份,更别说,谢巍在偏头跟徐元娥说话时,还露了个侧脸。
谢珽没往别处想,仍给阿嫣挑拣灯笼。
阿嫣瞧着那两道并肩的侧影,唇角却浮起了笑意。
可算叫她逮到了。
……
砚台铺子里,徐元娥浑然不知小姐妹暧昧含笑的注视,还在挑看新来的砚台。
谢巍站在她的旁边,耐心为她参谋。
两人今日碰面是出于偶遇。
——蓄谋得来的一场所谓“偶遇”。
今晨天暖人闲,徐元娥懒得去宴席上凑热闹,想着西街的砚台铺开张,听说年底时进了批不错的砚台,便来瞧个新鲜。进店没走几步,却见年才而立的皇叔自阁楼踱步而下,一身白衣飘然若仙,手中折扇清雅,全然富贵闲人的姿态。
徐元娥没敢泄露他身份,只屈膝道:“三叔。”
谢巍端方颔首,“好巧。”
韶华貌美的女子真以为是凑巧遇见,笑生双靥时,也说了声“好巧”。
没有人知道,谢巍是特地来的。
绕了附近的三条长街,才踏进这间砚台铺子,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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