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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醒来时,正好是日上三竿,她撑了个懒腰,用搁在几上的水洗净了脸,在屋内踱来踱去新奇地打量。



原来这便是君瑕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一直生活的地方。



寝房不甚敞亮,都是木质结构,但胜在清新别致,窗棂的图案是月牙状,髹红的梅花几,置着一点小玩意儿,如不倒翁、小陶俑、木鸢之类,谢弈书自幼爱鼓捣旁门左道,有人说,要是将来谢珺成不了才,也能做个工匠。



赵潋走到镜子前,桌上放了一把象牙梳,梳子上雕镂着数枝梅花,两个小字:莞莞。



她微微一笑。



窗外飘进来一缕清扬的琴声,赵潋探出头去,这里正好可对着水榭,望见湖中亭的景致,君瑕调好了琴弦,拨得不疾不徐。



她竟不知道君瑕还会抚琴弄弦,而且姿势优雅,琴声不急不缓,从容有度,如水声渐渐,佩环铮璁,如吹过竹林的风,透着一种潇洒和疏朗。



他……以往在姑苏,活得如此洒脱而安适。



赵潋犯花痴了,撑着脸颊,将脑袋搁在窗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瞧。



亭外是青山连绵,绿水潋滟,白鸟飞掠,野花欲燃。



但此景不长,赵潋很快便见识到了君瑕在姑苏是如何备受欢迎和喜爱的。他的琴声才响起没多久,几乎是同时地,水面上便传来了遥远清脆的少女嗓音——



“君先生!你回来啦!你走了有一年多啦!”



地道的吴侬软语,酥软入骨。



赵潋狠狠一哆嗦。



君瑕压住了七弦琴,这时,随着风,随着水远远飘来三四只小船,赵潋蹙起了眉,正想要出门看个究竟,便正好撞上来送早膳的杀墨,见状吓了一跳,“公主,您醒了?小玫宝呢?”



赵潋将米粥端过来,不顾烫地尝了一嘴,不自在地问:“你们先生,在姑苏可有什么红粉知己?”



杀墨搔了搔后脑勺,明白过来公主喝了一缸醋,笑道:“没有,都是她们一厢情愿的。先生是方圆三十里内最好的琴师,但是,便有一些富贵闲人和名妓,喜欢将先生聊聊时打发时日似的琴音视作淫靡之曲,便在船上打着拍唱歌跳舞,先生很不喜欢。水榭这边其实闹的时候也不少,但大多人畏惧先生武力,不敢近前,公主如见了只当没见着好。”



赵潋蹙眉,“还能视而不见?我不瞎。”



方是时,杀墨嘴里说的“不敢近前”的人,已经跳上了水榭,君瑕起身,抱着琴后退了半步。



苏州河畔的名妓,如杨柳枝般的小腰,比赵潋产后还未恢复的腰要纤细柔软,身段儿纤长,媚眼儿缠绵,吐气如兰,泊了三五条画舫在水榭畔,唯独这红衣名妓上了水榭,一个劲儿朝君瑕笑,笑着还便要靠近。



赵潋忍无可忍,瞬间脸色阴郁。



但水榭离得太远,赵潋连嘴型都看不清,更遑论听到他们说什么,红衣名妓花枝乱颤地笑道:“先生方才弹奏的曲子,可否将曲谱赠予贱妾?”



这是第一个爬上水榭之后对他还算是规矩的女人,君瑕虽蹙眉,却没立即拒绝,也没立即将人轰下去。



但那女人要靠近君瑕时,接着便是手背一痛,她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中了自己,她有些郁火,朝那轩窗看去,正好看见赵潋朝她扮鬼脸,咬牙切齿道:“先生洁身自好,水榭上怎么会有女人。”



君瑕恼火了。



她竟敢将赵潋视作她一般的女子,“请下去。”



“先生?”



君瑕皱眉,趁着嗓音又重复了一遍,“下去,水榭不接待不请自来之人。”



姑苏距汴梁甚远,想必这群人不知道,君瑕是文昭公主的驸马,也是她碰一下都不行的逆鳞。



赵潋脸色不愉,静静地等着君瑕处理。



那女人尖叫了一声,用吴语大声道:“先生,你真无情!”说罢别捂着眼睛,红着一双泪眼便走下了水榭跳进了画舫。



等她走了以后,赵潋却笑弯了腰,比她还要花枝乱颤。君瑕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状,赵潋笑得肚子疼,杀墨仿佛见鬼似的,抱着粥碗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君瑕朝他说了句话,杀墨便低着头,微微红着脸走了。



他将还在笑个不停的赵潋扯起来,微微蹙眉,“醒了?”



赵潋慢慢地将不断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学那女人的口音道:“你真无情。”



赵潋蹩脚的丝毫不温柔的吴语教君瑕眉睫一跳,将人揽住了,一手捉住她的软腰,薄唇压了下来,将咯咯笑不停的赵潋吻住了,赵潋方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被这么一吻,气喘不过来了,忙将君瑕推开,深深呼吸几口,埋怨地朝他撒娇,“你在姑苏十年,会不会说吴语?”



君瑕略微蹙眉,赵潋的目光太过于晶亮,他竟一时脸色微微带红,在赵潋更惊诧更好奇地盯着过来时,他缓缓地,翘了下嘴角:“会。”



赵潋虽不会说,但听得懂,将他的手臂摇了摇,“那你说两句给我听听?”



“说什么?”



赵潋的要求很无理。



她想了想,眼冒星光,“人家不理你了。说。”



“……”



“那——讨厌,你这个人真是坏死了?说给我听听,来。”



“……”



还不肯说,赵潋咬嘴唇又细忖少顷,“那就说——人家还要。”



“……”



还不说,赵潋板起了脸,“不行,必须说一句。”



君瑕闭了闭眼。



她将他的手臂摇了摇,半是撒娇半是威胁,“说嘛。”



他无奈地抽回手,太过明显的宠溺和无奈似要溢出来,“人家——还要。”



中间顿了顿,好像说得很强迫,很强迫,才能将后头两个字吐完。



赵潋还在求着,仿佛不敢相信耳朵里灌进去了什么——那是君瑕的声音?



简直,娇软动人到极点了!就像含着一口软糯香甜的水豆腐似的,嫩而滑,甜不腻。



赵潋怔住了。



她呆了许久之后,才朝耳梢泛着浅红色的君瑕扑了过去,“美人,本公主满足你!”



她产后初愈,君瑕造次不得,被按在门上亲,墙上亲,然后被抱上床——吃干抹净了。吃得过程非常香艳,公主非常主动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君瑕任由她胡作非为,直至赵潋累瘫,他揉了揉额头。



明知是个套,怎么还心甘情愿,半推半就地便钻进去了呢?



赵潋黏糊糊地靠在他的胸口,浅浅地发出一丝呓语:“先生,只能是我的先生啊。”



他抓住赵潋汗透的小手揣在怀里,微微一笑,“是你的。”



赵潋于是满足地露出一朵灿烂的微笑,更深地熟睡去了。



漫长的一番白日宣淫之后,再醒来时,到了夜里。



姑苏的夜甚是好看,岸上的芦苇从里到处飘着星星点点的莹光,那是密密匝匝的萤火虫,隔了清澈的水、朦胧的雾,依旧明亮,绿幽幽的。



赵潋靠在君瑕的怀里,两人都脱了鞋袜,夏夜微风徐徐,冰凉的水花抚过脚丫子,赵潋很喜欢,睡了太久毫无困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姑苏真美啊。”



她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感慨。



君瑕认同,却不言语,沉默地俯视着茫茫水面。



赵潋轻笑道:“我要是在这里住着,还回什么汴梁?”



君瑕却又摇头,“在一个地方久了,总是会倦的。”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尤其当你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你的家。”



不是家,便不是安身立命之所。



赵潋将脑袋往他怀里拱,“放心,我们就是小住,这里住腻了,再换一个地儿,要是漂泊倦了,我们便回汴梁。我是公主,你是驸马,这个大周还有我们俩吃不开的地儿么?美人放心,公主我会罩着你的。”



他笑了一声,望向水雾迷离的河面。



赵潋不知同谁学来的流氓气息,一口一个“美人”,君瑕不肯计较,谁让这是他一手惯出来的小妖精。



“美人儿,你在想什么?”



“在想——”他偏回目光,“公主殿下可会抛弃在下,另寻门客?”



“自然不会。”赵潋伸出三根指头,“本公主一生一世,只疼爱谢美人,他要是病了,我为他衣不解带,他要是死了,我跟他合棺而……”



赵潋的嘴被堵住了。



君瑕笑了笑,抽开手,水上倒映着两个人影,对着水影也算是四目相对,他扬唇而笑:“承蒙抬爱,美人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原来、他也是会这么开玩笑的。



赵潋新奇地翘了翘嘴角,扑过去将君瑕又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眼里仿佛藏着两颗最珍贵的星星,君瑕微微含笑,将星星温柔采撷了下来。



晚来,星影摇摇欲坠,芦苇从中传来蛩鸣声声,沿河芦苇没入浓雾之中更行更远还生。



河风微动,将两人一红一白的衣摆缠如藤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这夜的圆月似乎比以往的要大上许多,千里共婵娟。



谢云柳拾了一朵带露的芍药,在芍药园中,将这朵粉莹莹的娇艳欲滴的花朵替燕婉簪上,少女悄然红透了脸颊;元绥坐在秋千上把玩着一支洞箫,璩琚书房的灯火,亮到了戌时,再过三刻他便会从书房的一批公文之中抽身,回来抱她回房缠绵;赵清埋头处理政事,昨日没睡好,积压了一天的奏折看得他眼晕,但还撑着力气和精神继续看下去。



他们的头顶,今夜有着同一轮圆月。



于济楚右手压着剑,在空荡荡的长街上,马蹄幽幽地响,踩着月光,朝更远的光明走去……



所有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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