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舒心一句话,把在场的几人都听蒙了。
损害名誉?
这倒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之前说要告白梓的那名家长,穿一身白色蕾丝连衣长裙,挎着灰棕色的包,直立着站在那儿,端庄优雅。
“你的意思是说他打人,是诬陷?”
她以为舒心是在说,这损坏了白梓的名誉。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谁先动手,谁受了伤,证据确凿。”
她语气缓慢,但字字逼人,似有嗤笑。
冷然看了她一眼,便是把目光收了回来,似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关于打人的事,我会道歉,也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若是您想告我也奉陪,但是——”
舒心说到这,顿了一下,伸手到而后,把口罩摘了下来。
“他的话,损害了我的名誉。”
口罩摘下,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哪怕素面朝天,却依旧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场。
旁边两个男生最早认出来。
两人惊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她的脸,一时直起身子来,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不到一个小时前,他们还拿着她的写真照片在开玩笑。
说了一些话,确实不太好。
但是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不过就是常有的调侃而已,反正那些明星,不就是让人拿来娱乐消费的嘛。
所以他说上一两句并不算什么事。
如果这也算罪的话——
那岂不是全天下都是罪人。
“他自己亲口说的,我全都录下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传播污损之言,严重损害了我的声誉。”
“我有告的权利吧?”
舒心手上拿着手机,开的正是录音界面,抬眼淡淡看了几人一眼。
两名男生撞到她的目光,马上慌张的收了回去。
他们还只是高中生,虽然平时爱打爱闹,可是说到什么要被告,什么上法庭的事,自然就害怕了。
他们还只是学生,这样的事是耗不起的。
那名家长看着她,显然有怒意,喉咙上下滚动,想找话反驳,可是又无话可寻。
这事明明是他们占理,怎么现在被她说的,好像全是他们错了一样呢.
这件事最终还是私下和解了。
没有闹到法庭上去。
本来就不是多严重的事情,说告上法庭,也不过是在唬对方罢了。
舒心让白梓为打人的事给他们道了歉,并且承担下所有的医疗费用。
当然,于此同时,也要那两个人给她道歉。
出来的时候,舒心走在前面,白梓伸手要扶她,被她白了一眼。
“你下次再惹事,我就不管你了。”
真是能闹腾的。
她被说反正已经习惯了,网络上还有那么多张嘴巴呢,要是一个个都管过去,岂不是要不是气死和累死。
所以舒心早就学会了看开一点。
“他们说你,就该打死。”
白梓嘴上是说了“对不起”,可心里压根不这么想,他眯了眯眼,话语狠厉。
没有半点觉得自己错了。
这会子是在想,自己刚刚打的力道还不够。
应该再打重一点。
舒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晓得和他多说也没用,停下脚步,挣脱掉他的手。
“我去开车过来,你在这等我。”
舒心说着,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了。
白梓想跟上去和她一起,可是舒心现在的态度好像真的不太好。
于是他就站在外面的路边等她。
猛然间,身后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自己既然得了病,这么严重,那为什么还要出来祸害别人?”
女孩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明显的愤怒,咬着牙,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
白梓皱眉,没听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便转过了身去看。
在他转身过来的一瞬间,女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没办法再往前走出一步,再向前靠近的话,她全身的血液都会冰冷凝固住。
今天她是听说了白梓打人的消息,当时自己的情况就有些不太好。
后来在教室外面,亲眼看见他把拳头往人的身上挥。
那一下一下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真的觉得,不能再让事情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世上有一个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倒了大霉,为什么还要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呢。
白梓回头,看见人还愣了一下,眯眼想看仔细一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见过她,想不起来是不是认识她。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恐惧中走出来,我看过心理医生也吃过药——”
“可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凡是出现一点儿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崩溃疯掉。”
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里,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划开皮肤,感受着鲜血慢慢流出来——
无论怎么求救,怎么哭泣,他都视而不见。
然后一点点走向死亡,那是怎样令人绝望的感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从进高中起她就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心里眼里想的,全都是与他有关。
每天有空就坐在篮球场,只为了偶尔能看到他打篮球;在食堂遇见,都躲在别人身后,看得小心压抑又贪婪;就连帮老师改试卷时看到他写的字,都会心跳止不住的跳动。
可直到当她快死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可笑。
幸好那时候她只是得了中度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害怕黑暗,害怕死亡,甚至害怕去喜欢上一个人。
最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这样的梦魇中走了出来。
可偶尔想起那张脸,还是会连心脏的温度都陡然下降。
她说到这儿,白梓眸光一紧,微微眯眼,仔细去看她的脖子。
她脖子上还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当时刹那惊醒!
他不记得这张脸,可是他记得这道伤痕。
白梓脸上的表情渐渐凝住,他眸光微怔,看着面前的邓曼,喉头发梗,压根连话都说不出来。
“凭什么就是我凭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些”
邓曼呢喃着,只觉得手脚冰凉的越发厉害,隐约间双脚发颤,都快站不稳了。
但她强迫自己支撑下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放过其他人?”
“你一定要拉的所有人和你一起进地狱,你才满意是吗?”
“你就不能离开,走得远远的吗?”
邓曼接近哀求的语气,哪怕是这样说着话,眼睛也不敢看白梓,她只是忽然想哭。
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就落了下来。
白梓的心里猛然抽动了一下。
那是他做过的唯一一桩错事,他一直很后悔。
退学,离开人群,一个人生活。
都是他在那之后,为他的错误而付出的代价。
甚至是,病情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白梓小小的上前一步,可是脚才踏出去,那边邓曼就连连后退,脚步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你不要过来——”
邓曼惊恐的看着他,一边紧张的吞咽着口水,一边紧紧盯着他。
她只是想让他离开。
只是不想让他再伤害其他人。
仅此而已.
舒心开车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白梓和一个女生站在一处。
他紧紧盯着那女生,目光紧缩,微张着唇,似乎是有话要说。
那紧迫而又急切的模样,看得舒心一时捏紧了方向盘。
她慢慢的开了过去,在他旁边停下。
“白梓。”
舒心冷淡着一张脸,偏头往这边唤。
只是白梓似乎没有听见。
舒心无奈,只好又放大了声音,朝着人说:“白梓,你再不上车我就走了。”
邓曼转身,慌张的收了目光回来,便是再也没有停留,着急的往回跑。
而白梓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抖,从手指开始的,是全身意识的渐渐消散,气血翻滚沸腾,不停地叫嚣。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回过头。
打开了车门。
舒心回头,看了眼他这副失了神的模样,犹豫了下,问:“刚才那是你同学?”
白梓脑袋里在嗡嗡的响,扰的他压根什么都听不清,至于舒心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低下了头。
他一手紧紧的握着,手指已经抠进了肉里,不知道在忍着什么。
他不说话,舒心自然也就没继续问下去了。
一边开着一边想着他刚才的反应,觉得有点奇怪。
她只不过是去取了个车的工夫,再回来,人怎么就变得精神恍惚了,一句话都没再说。
只不过想想这学校里都是同他一般年纪的小姑娘,若是有发生什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应当没什么。
舒心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回了家之后,直接便进了卧室。
她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的好起来,刚刚又走路又开车,脚腕处隐隐作痛,得好好的上点药缓缓才行。
舒心在沙发上坐下,拿了药过来,拧开瓶口,刚要往下倒,忽然抬眼,往外头看。
她刚才走进来,一瘸一拐的,走得十分的不顺畅,这么明显的模样,他难道就没看见吗?
都是因为他惹了事,才让她不得不忍着伤赶过去怎么现在人反倒是没了半点声响?
舒心想着便有些不大开心,但还是自己倒了药出来,轻轻按在了脚腕处.
“你既然有病,那为什么还要出来祸害别人?”
白梓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几乎没有停歇。
他想起那个夜晚。
鲜血,哭泣,绝望。
那天晚上她也一直在哭,就像今天一样。
可是那些声音停在他的耳朵里,没有阻止他,反倒让他身体里的鲜血涌动的更加兴奋。
就像妈妈拿手术刀刺进爸爸的身体一样。
他把刀架在那个女生的脖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在想,如果一刀下去的话,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害了另外一个人。
害得人家的生活变得不成样子,害她也差点和他一样,陷入无尽的深渊。
他又想起她刚才控诉他说的那些话。
她求他放火她,求他不要再拉其他人下水了。
他知道他自己是个有病的人。
他不配像平常人一样,过着普通而安稳的日子。
或许他压根就不配活着。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给那么多的人带来苦痛,就不会让那么多的人因为他而伤心难过。
他想到了爸爸,想到了白楠过,想到了舒心,还有那个女生。
被他拖累的,和被他伤害的。
白梓这么想着,身体里泛起一股凉意,从内而外一点点的将人浸透,每一个毛孔都在无限的扩大,又紧缩。
那一刻他真就想,真就想马上死了。
只有死亡才能解决这一切。
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口袋里,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那把手术刀。
冰凉的刀身上,沾了一点他身体的温热。
可是手指按下去,却依旧是冰凉入骨。
舒心在房间里喊白梓,让他倒杯水过来,可是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她就只好自己走出来了。
客厅里却并没有看见人影。
舒心正觉得奇怪,想着刚才她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听见,叫人也一直叫不应,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了杯子倒水。
水杯往嘴里送的同时,目光在客厅的四处打量,真是半点儿痕迹都没有看见。
舒心想着他今天从回来开始就心神不宁的,这会子又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是不要管他了。
于是她转身往卧室走,走了两步,无奈的咬唇,打开了客房的门。
探头往里寻人。
也不在客房。
那这能去哪儿呢?
舒心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厕所的门是虚掩着的,依稀能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影子。
厕所?
第一次发现白梓发病,就是在厕所里。
白楠过说,因为那个地方让他感到安全。
那是当初在房间里,鲜血唯一没有蔓延到的地方。
所以他发病时候,喜欢待在那里。
思及他今日的异样,舒心握着杯子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她轻轻的推开门——
白梓缩在角落里。
他摊开左手,露出手腕,那是左手臂上唯一完好的地方。
可是手术刀已经划了下去。
舒心手一松,玻璃杯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成了碎片。
碎片和水溅了一地。
她一步跨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白梓,你停下。”舒心的力气没有他大,握着他的手,根本压不住他拿着刀往下的力气。
她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只是她能感觉到,这一次发病,和之前都不一样。
他之前割的是自己的手臂,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这一次下刀的却是手腕。
浑身上下死寂的气息。
像是存心要寻死。
白梓听不见她的话,他只能看见,刀尖已经刺在了皮肤上,刺进去,有一滴鲜血溢了出来。
只要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把血管都划破
就可以了。
白梓轻松的就挣脱开舒心握着他手腕的手,捏着手术刀,指尖越发的泛白,眼睛就死死盯着手腕的地方。
一动不动。
“白梓,你醒醒,醒醒。”
舒心只是依旧尝试去握他的手,看着那刀越陷越深,她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你把刀给我好不好,你给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在颤抖,可是却半点不减其中的柔意,一点点的往他的手指探去。
她一手慢慢的抱住他,力道很轻很软,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子和完全让她无法反抗的力气。
她感觉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窟之中。
可是这次实在太奇怪了。
他的意识完全的不清醒,一心只想着死。
舒心红着眼眶,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气,眼看着刀一点点划下去她却半点儿阻止不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眸子陡然赤红,一刀下去,力气也忽然变大——
眨眼的时间里,舒心根本来不及反应,握住了他的左手往旁边一撇,那一刀就直接划在了舒心的手上。
很重的力气,划在她的手臂上,瞬间进入血肉,见了鲜血。
刺骨的疼痛从手上传来。
舒心闷哼一声,当时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白梓手上动作一顿。
他垂眼,看见舒心手上的伤,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泛出,而他手上握着的刀,还在滴着血。
是舒心的血。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伤了舒心?
他怎么能够伤了舒心?
白梓手一松,手术刀就掉在了地上,刀刃的鲜血溅开,落下一地板。
似乎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舒心,对不起,对不起,我”
白梓手足无措,他托起她的手,心疼又紧张,声音嘶哑发抖,看着她脸颊上挂着的泪,心疼的全揪到了一起去。
他只是不停地念叨说“对不起”。
“我给你包扎,我马上给你包扎没事的,没事的”
白梓说着反应过来,站起身,一把抱起舒心,就往卧室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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