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十一 春丽
四目相对。
“你瞅啥?”
女人首先开口。
黑暗中,眼白格外醒目,亮到吓人。
“我……你……瞅……瞅你咋地……”
毛子丰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他实在没想到,出门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竟然是位国际友人。
非洲人?拉美人?印度人?
有点像古墓丽影崛起里肤色bug的劳拉。
“hello?howareyou?”
毛子丰嘀咕着起身。
的确是个女的,但和他想象的每种样子都不同。
甚至很难确定她脸上的表情在表达哪种情绪。
应该是不太高兴。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道歉。
“sorry啊……我……i……”
“搭把手。”
现在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口音是什么了。
把货架移到墙边,顺便挡住金属小门。
女人将背包放下,看意思是要在这过夜。
毛子丰倒是没意见,他饿了。
香烟架上满满的存货,令他心花怒放。
先来包华子。
黑女人指指门外,示意出去。
摩托车还停在那里。
毛子丰走在后面,瞅着小屁股。
身高得有1米7。
怪不得这么长呢,是黑人的体型啊。
但一想到这腿自带黑丝,不由默默点上烟。
女人发动机车,皱眉。
“这是加油站。”
“对啊,i正在think,you要怎么把油搞出来。”
毛子丰轻轻揉着酸痛的鼻子。
女人很无语,自他身边开过。
毛子丰被晾在原地。
这才想起,加油站禁止吸烟。
他见女人在加油机前停下,从侧面的葱皮袋里掏出条软管,和一根类似撬棍的东西。
卸下加油机底部的挡板,一顿操作。
然后把管子。
“我操?这也行?”
毛子丰扔下烟,饶有兴致地跟上。
女人先是把油箱加满,又拎出个空塑料桶。
这车还真是个百宝囊。
“我说,你怎么不弄辆车开?”
她的动作很快,将桶填满,放回车上储物箱里。
“不会。”
女人收好工具。
毛子丰看看表,已经五点多。
夜色降临。
她把车停到便利店门口。
一共掏出三条链锁。
两条各自锁在前后轮,一条拿在手上。
“看着车,别回头。”
毛子丰不明白,车都锁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这女人话真少。
其实她的中文还不错,基本不影响交流。
“应该是个留学生吧?或者外教?”
“是哪里人呢?说英语?西班牙语?还是阿拉伯语?”
正想着,背后传来脚步声。
“去拉尿。”
语气很淡定。
毛子丰这才明白她刚才去做什么。
可现在没有啊。
全在裤子里了。
他只好装摸做样走进林子,又补了两支烟。
裤裆里的潮湿感让他很不自在,步履艰难。
进门后,女人将门锁死。
支起一个炉灶,安装好罐装液化气。
放上一口可折叠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小锅,倒进两瓶矿泉水,又加了一些白酒。
毛子丰很羡慕,他缺少一套这样的设备。
火光,让昏暗的室内稍微亮起来。
他不太好评判这女人的长相。
棕红的卷发用绳子系在头顶,嘴唇不能算厚,脸型也标致,鼻梁挺拔,眼睛很大,眼球是一种琥珀色。
可惜这巧克力的肤色实在减了太多分。
她摘掉皮手套,正把缴获的压缩干粮掰碎,和大米一起丢进锅里。
“那个……美女,我能问个问题吗?”
女人的眼白在暖光衬托下显得更加刺眼,总感觉透着一股狠戾。
“现在是哪一年?”
她瞪着毛子丰,过了好一会。
“你睡了多久?”
毛子丰心惊,她知道自己趴尸的事?
难道,她也一样?
“我……刚醒,大概……三……四天?”
女人轻哼一声,低头搅拌米粥。
“扯淡。”
“不是,你这中文说的还挺地道,可我没必要骗你啊,准确地说,应该是……呃……三天半。”
见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毛子丰撩起上衣。
“我原来可是个200多斤的胖子,瞧瞧现在,这排骨。”
女人用力拧着一瓶黄桃罐头,根本不甩他。
毛子丰有些急了。
他摘下帽子,花白的头发披散。
“你看,头发都白了,我才30岁啊。”
说着,将身份证也递了过去。
宝石似的眼睛有一丝闪烁。
她用勺子把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咀嚼着。
看了看毛子丰真诚的脸。
在夹克口袋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从地面滑过来。
毛子丰赶忙去拿。
背光很暗,应该是最低亮度,大概为了省电。
点开日历。
2021年12月6日,星期一,冬月初三。
“……”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些数字时,还是……
五味杂陈。
他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不好意思,我想抽根烟,”毛子丰把手机还给她,“我会注意的,很快。”
女人没说什么,继续吃罐头。
香烟入喉,闭上眼睛。
一年吗?一年多。
荒唐。
他做过许多荒唐事,但都没这么荒唐。
尸体,怪物。
细思极恐。
简直天方夜谭。
米粥的香味很快压过了烟味。
眼前摆着一大碗糊糊状的东西,和一包苏打饼干,以及一块巧克力。
这女人还挺贴心的。
“谢谢。”
食欲不再。
“我叫毛子丰,你呢?”
女人犹豫了一会。
“纯绿。”
毛子丰一愣,啥玩意儿?蠢驴?这是什么鬼名字?
他左右看看,在货架上拿了包纸巾,又从收银台找到一支笔。
把“毛子丰”三个字写在纸上,递过去。
女人盯了半天。
“韩文?”
“不不,中文,写的不太好,你的也写下来吧。”
女人放下碗,想了想,随后下笔。
毛子丰接过一看,不由满脸黑线。
春丽。
“作为春丽,你的腿过于细了。”
女人也有些尴尬。
“同学起的。”
“你是留学生?”
“交换生。”
“东大的?”
女人点头。
毛子丰看着这双略显空洞的大眼睛,一肚子问题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年,她怎么过的?
事实可能远比他想的更糟。
“春丽,谢谢你救我。”
毛子丰抹了把脸。
“为什么救呢?”
春丽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他的右手。
“你,康复者。”
“康复者?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故事断断续续,他需要很久才能消化。
春丽,21岁,来自北非的马德拉群岛。
没错,就是足球巨星c罗的故乡。
葡萄牙人。
2019年,作为东山大学的交换生来到中国。
2020年11月28日,周六,凌晨。
先是一声惊叫,后是惨叫,接着留学生宿舍楼内一片嘈杂。
两个室友不知为何睡得那么沉,推都推不醒。
春丽开门查探情况,楼道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隔壁宿舍内有人不停撞门,并伴随沉闷的呜咽声。
她想开门,但上锁了。
首先想到的就是求助宿管大妈。
昏暗的感应灯下,一个满身是血的白人女生连滚带爬从三楼跌落,挡住她的去路。
身后,是袭击者。
黑色的静脉如同千百只虫子爬在皮肤上,两眼泛白,正张牙舞爪想撕扯前面的人。
那种怪叫不是人类能发出的。
黯哑,又尖锐。
她眼看那个女生始终没能逃脱,被一下一下,一口一口,残忍杀死。
她逃回宿舍,把所有重物顶在门上。
又疯狂拍打两个室友。
当室友终于睁开眼睛时,她后悔了。
那蒙上白雾的眼球,她永远忘不了。
没等室友完全苏醒,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越过障碍,夺门而出。
冲向另一边的楼梯。
暴走的宿管大妈,疯了一样砸着窗户。
在她用头撞破玻璃的同时,春丽也到达了门前。
但她需要门禁卡和钥匙。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为了自卫,为了逃生。
在血泊中拿到钥匙后,水果刀永远留在了大妈的脖子上。
她拖着被咬伤的腿,一直逃到自习室。
校区正门有两个明显不正常的保安扭打在一起。
直到天亮,似乎受到惊吓,跪在地上蜷缩起来。
她小心地爬出校门。
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
马路上尽是撞毁的出租车,倒塌的站牌。
碎裂的肢体。
人们抱头窝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不知该往哪逃,脚踝的伤口无法止血。
她砸开一个平民大药房,拉下卷帘门,在里面躲了三天。
本以为自己也会感染,但并没有发生。
每到夜晚,此起彼伏的怪叫声都吓得她丧魂失魄,而白天却异常安静。
这些人畏惧阳光,白天的室外比夜晚安全。
她继续逃。
逃出人口密集的市区。
直到遇上几个同伴,一路向西。
幸存者营地建立在西客站。
他们相互扶持,艰难生存。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称这些变异的人为夜行鬼。
而不是丧尸。
因为,夜行鬼和丧尸有区别。
夜行鬼是活人,生病的人。
生命力顽强,比正常人强很多。
没有思维,只有本能,不分敌我。
也会死亡。
渴死,饿死,冻死,病死。
死于痢疾,死于发烧,死于伤口感染,死于败血症,死于食物中毒,死于器官衰竭。
变成鬼的人,无法复原,没有例外。
营地人口最多时接近300人。
南济市有900万人口。
只剩不到300人。
这种比例,令人无比绝望。
几个月后,一小部分鬼适应了光,可以在白天活动。
日行鬼更危险,速度更快,力量更大,攻击性更强。
直接导致营地人口持续减少。
之后,由于某些原因,春丽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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