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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对于某个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


下午,正好谢铭皓来接写晴回b城。天很冷,任姨为写晴戴了顶帽子,衣领却没弄好,写意伸手去为姐姐理了下领子,引得写晴回头看她。写晴一脸纯净,眼睛又黑又明亮,很像婴儿。谢铭皓将她照顾得很好,脸蛋圆圆的,完全是个红苹果。写意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也不反抗,就冲着写意笑。如果她说她喜欢这种样子的写晴,任姨会不会生气?她送走了他们以后,在路上突然收到厉择良的短信。

        “一起吃饭。”

        “好的。”她这样回复了他,末尾还加了一个笑脸。

        一会儿,她想起这件事来,又问他:“在哪儿吃?”

        “听说宁静路有家意大利餐厅味道不错。”

        这个“听说”是厉择良刚刚问的小林,他这人很注意这些,之前有女伴都是别人挖空心思讨他欢心,他从不留意,如今只得用他的薄脸皮向人打听。

        写意笑了,又回:“那还不如你做给我吃。”

        过了几分钟,他回复过来:

        “好,下班我来接你。”

        写意看着屏幕上的字扬起嘴角,他接她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买菜,回家做饭,这种点滴间平凡的幸福是她梦寐以求的,即使姗姗来迟,终究还是没有错过。下班时间,他的车低调地停在公司斜对面的路边。写意匆匆跑下楼,窜到车里面去。外面很冷,她搓了搓冰冷的手,然后突然贴在他的脸颊上,冰了他一个激灵。

        瞧着厉择良的表情,写意顽皮地哈哈直笑。他抽动着眉角,无奈地瞥了下前排的司机,还好司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就算看见了也装作完全没看见。写意这才发现开车的不是季英松,他果真出差去了。她有些不安地瞅了瞅厉择良,看样子季英松也没有跟他说她问过车祸的事情。写意和那个司机不熟,也就不好放肆,只得规矩地坐着。没想到过了会儿,他却伸了右手过来轻轻抓住她的左手。写意心跳地斜着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他的手并不比她暖和多少,但是当皮肤和皮肤挨在一起以后,却格外温暖。回到公寓,厉择良首先给老谭去了个电话,告诉他不回老宅住。他从小家教很严,也养成习惯去哪儿都会跟人打招呼,免得人家做饭等他。

        写意问:“你前几天都是回老宅?”

        厉择良点头。

        “那为什么每次你都在这里等我?”

        他没有说话,放水淘米。

        这时电话响了,写意擦了擦手去接。

        “沈……小姐。”还是老谭,而且他还是有些意外。

        “嗯,谭叔,是我。”

        老谭感叹:“难怪今天他这么高兴。”

        “有那么明显吗?”写意笑道。

        “我还说劝厉先生回家,或者是叫护理过去的,看来今天就算了。”

        “怎么了?”

        “他的腿最近肿得厉害,每晚都要按摩,不然第二天更难受。”

        “我劝他回去。”

        “算了,沈小姐,你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愿意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动。”老谭摇头,而且他怕他俩又不小心闹僵了。

        “我试试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厨房。厉择良问:“谁的电话?”

        “谭叔说,你吃过饭应该回老宅去。”

        “回去做什么?”他停下动作。

        “你的腿要治疗。”

        “我跟他说了我没事,改天回去。”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背影有些僵硬。

        写意知道他不喜欢提这件事情,特别怕他突然发作。厨房里的空气果然瞬间凝固起来。

        写意走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阿衍,要是你疼怎么办?”

        “我不疼。”他的表情缓和下来,轻轻地说。

        “可是我的心会疼,”她顿了顿,又说,“回去吧,我陪你回去。”

        “真的?”他有些别扭地问。

        见他松了口,写意急忙回答:“真的。”

        “那好。”他说。

        那一刻她才发现,他不回老宅也许是因为她,他怕她不肯去厉家。想到这里,她将抱住他的双臂紧了紧。

        “怎么了?”他问。

        “其实只要有阿衍,什么都不重要,我们要是每一分钟都在一起就好了。”

        他们吃了饭回到老宅,一干人已经等在那里。

        卧室里,厉择良卸假肢的时候拧紧了眉头,面色有些发青。那残缺的右腿又一次赤裸裸地出现在她眼前,却跟以前的感受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这样?一股热流从她的四肢百骸汇集,涌上她的眼眶,几乎流出泪来。

        “写意,你先出去。”他察觉了她的异样,而且他也十分不愿意她知道他的腿在恶化。

        “不,我要看。”她坚定地拒绝。

        待那漂亮的护理出去取东西的间隙,他又柔声道:“你先出去吧。”

        “阿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眨了眨眼睛说,“留个美女单独在这里将你的腿摸来摸去的,我可不放心。”

        他哑然失笑。

        吃过药以后,他早早就开始犯困。写意本来坐在床边陪他看电视,见他眼皮开始下沉,准备将电视调小声,环视了一圈,却发现遥控器在另一头的枕头边上。可是,他从刚才起就握着她的手,现在他还睡得浅,若是自己动一下,估计都会弄醒他。

        电视进入广告时段,声音又变大了些。她忍不住挪了挪位置,努力将那只手定住不动,用另一只手绕过他去拿遥控器。好不容易拿到手,将电视机搞定,她长长地呼了口气坐下来,却又见厉择良养的那只恶猫兴高采烈地进了卧室,然后轻轻一跃就跳到了他的被子上。写意皱着眉头做了个让它赶紧下去的手势,可是那只恶猫却一点也不识时务,反倒气定神闲地在被子上多踩了几脚,最后居然还趾高气扬地朝写意喵了两声。写意气急,提起脚就将它踹下去。她这么一激动,不小心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脚上的棉拖鞋也掉了,这下却是真正弄醒了他。

        他睁开眼睛,“你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她起身单腿跳了几步才将拖鞋穿上,而那只恶猫还不服气地冲她叫。

        “你怎么它了?”他问。

        “我……我劝它去冬眠,结果它不听,就替你教育了下它。”

        “你见过猫要冬眠?”

        “没见过,但听某人说过。”写意像是逮住什么人的尾巴,得意极了。

        他们初识的那年寒假,图书馆有一窝刚出世的小猫。写意老是捉小猫出来玩,那两只猫还没足月,天天耷拉着脑袋睡觉,可是只要一睡觉,写意就喜欢弄醒它们。

        久了以后,她的十万个为什么的毛病又开始犯了,便问他:“为什么它们一直睡觉?”

        他那时对她很没有耐心,索性解释说:“人家冬眠。”

        从此,此话成了高中时代厉择良的典故。

        他莞尔,“你还记得?”

        “当然了,你的那些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写意继续说,“还有那次,考四级之前你替我复习英文单词,但是侯小东他们挤到我们那里看足球,球赛半夜才来,他们就一直讲鬼故事消磨时间。结果我听了以后,好几天不敢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就在你的房间打了地铺……”

        因为药效的作用,他还没听她讲完,就睡着了。写意从来没有照顾过他,她第一次觉得厉择良也有软弱的时候。写意微笑着看了看他的睡脸,替他掖上被子。

        就是那一瞬间,他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写意,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连说了好几遍,声音却一次比一次轻,到最后渐渐微不可闻。也不知道是他的梦话,还是真的对她说的。待她仔细再看,又确实睡着了。写意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一时想起白天在出租车上听到的那句歌词“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她俯下身非常轻地吻了一下他,然后关了灯,转身回到隔壁的客房。

        厉择良一觉睡到凌晨三四点,醒来发现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猛地坐起来,然后掀开被子下床,却一不小心摔到地上。他借着床沿爬起来,摸索到床边搁的手杖,费力地出门,寻到客房。直到看见客房床上躺着的写意,他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他害怕昨日的一切会是一个梦,这种虚幻的梦,他做过很多次,每次醒过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空欢喜。他放下手杖,睡到她的床上,从后面拥住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她迷迷糊糊间触到一双熟悉的手,清醒了些,转过身来,“阿衍?”

        “嗯。”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继而吻了下她的脸颊。

        “你的腿……”她怕他是过来做坏事的。

        “我就是抱抱你。”他有些依恋地贴紧她。

        “怎么了?”

        他低语缓缓道:“怕你不见了。”

        听见这短短的一句话,写意似乎感觉到有种溢满香味的温暖在胃里缓缓蔓延直至心窝。她忽然想起一句爱情名言: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是对于某个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

        写意第二天早上一出门就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居然下了一夜的雪。今年的初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有种意外的惊喜。上车的时候,发现司机还是昨天那个。季英松既没回来,也没向厉择良汇报过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他说。

        “为什么?”

        “见个朋友。”

        “男的?女的?”她小气地问。

        “无可奉告。”厉择良笑了。

        “你这么不合作,我就不同意你去。”

        “可我和人约好了。”

        “那你带我一起。”

        “好。”

        本来她是随口使使坏,没想到他一下子答应得这么爽快,让写意马上怀疑是不是自己中了什么计,狐疑地看着他:“你有圈套?”

        “没有。”他又笑。

        她盯着他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最后还是决定谨慎行事,于是说:“算了,相信你,我不去了。”

        说完这个话题,写意被同等红绿灯的一辆房车吸引了注意力。厉择良转头,将目光调向另一边的窗外以后,脸上的笑意才淡淡隐去。他晚上要去见的人,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和人的约会地点是江边那家很有特色的中餐馆,走廊上一路都是宫灯,然后绕过一扇双面绣的屏风进了雅间。他先点了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施耐德夫妇就已经到了。

        老太太很和蔼地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又将他仔细端详了下,感叹道:“厉,你又变英俊了。”

        菜端上来,他和夫妇俩话了些家常和近况。老太太聊到开心之处,还叫老先生取了小孙子的照片给厉择良看。厉择良待人皆有些居高临下,但是对于施耐德夫妇,他却一直感恩在心,就像对待自己家的老人一样。一顿饭絮絮叨叨地吃完,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想起前天的事情,问道:“厉,你认识一位叫沈写意的小姐吗?”

        厉择良错愕稍许,说:“认……识。”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认识,那么我们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沈小姐临时做了两回我们的翻译,无意间提到你的车祸。”老太太说,“沈小姐听了以后,很吃惊,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想我们有没有做错什么?”

        “什么时候?”他问。

        “就是前天下午。”

        前天……

        厉择良送了两位老人回酒店以后,在车上思索着这个时间。前天他在厉氏楼下看到过写意,她神色似乎就有些不对。他远远就瞧见了,所以才想走过去,没想到她却突然穿过马路跑到自己面前。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真相,于是跑来看他,找了个机会晚上又缠了他一次,还干脆在书上打了暗语……

        他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枉费自己异想天开地以为是她真的爱他,所以就那样原谅了他,愿意和他在一起。这下再看,不过就是知道他为了她变成残废以后的一种内疚和同情。他将手里的烟盒越捏越紧,揉作一团,最后还使劲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右腿,任由痛意侵蚀自己。

        这时,手机来了条写意的短信。

        “阿衍啊,我们吃过饭好久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还在聊?快点回来,我去门口接你。”

        厉择良看了这条信息许久,然后关掉电源,对司机说:“到处逛逛,晚点回去。”随即,打开车窗,露了点缝隙。夹着小雪花的凛冽寒风吹进来,一下子搅乱了车内的温暖和宁静。

        好不容易确信这种幸福是真实的,这下子又发现原来仍旧是虚无。

        他突然很想抽烟,才发现刚才剩的半盒烟已经被自己捏成一团,于是问:“老李,有烟吗?”

        司机急忙说:“有,就是烟不好,怕厉先生你抽不惯。”

        他什么也没说,接过去就开始猛吸,一支接一支,丝毫不停歇。

        车子快到十一点才回到老宅,一见他的车停在门口,写意套了外衣,就从屋子里冲出来。

        “阿衍。”她笑嘻嘻地跑到他的面前。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绕过她。

        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笑着又问:“去哪儿了?这么晚。”

        “你回去吧。”他停下来,回头对她说。

        “你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他笑了下,“沈写意,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对我这个仇人,你是良心发现还是决定既往不咎?或者完全是可怜我这个残废?”

        “我……”写意有些语塞,她不知道他是否听说了什么。

        他冷嘲:“你不好说吗?那我替你说。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报复我,怎么就让你的同情心占了主导?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截的肢,为了你才成了个缺条腿的怪物,所以你成了圣人,你内疚!你有负罪感!你觉得你对我有责任!告诉你,沈写意,我不需要!这天底下,我厉择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家的怜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乐意,别说截条腿,就是我当时跳下去死了,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没半点关系!”

        他越说越恼怒,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进屋,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

        “不是那样的。”写意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又找不到什么词语反驳他。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残疾的真相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怎么能有勇气去面对他的爱?可是……又好像不全是。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她只得无力地重复着这几个苍白的字眼,缓缓地蹲下去。

        雪花从天而降,她就这么站在天寒地冻的夜色中,自己却感觉不到什么是冷,任由雪花落在发间、脸上,然后触着皮肤化成雪水,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地回想着他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厉择良又一次走出来,将手袋和伞扔给她,冷冷地说:“沈写意,接你的车停在门口,带着你的怜悯,给我滚。”

        待他又转身回头的时候,却听写意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衍”,然后拉住他的袖子。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的泪珠随之滚了出来。

        他的脚步停滞。

        “你第一次和我说话,是我让你比赛时受伤还丢了名次,你没有怪我,还问我疼不疼;那次,你大雪天借衣服给我遮丑,却被我害得发了好久的高烧,你没有怪我,只叫我以后作为女孩儿不可以再那么粗心;高三时我离家出走,你带我去教室,后来被你的辅导员发现,你挨了骂也没有怪我;刚到德国的时候,我牙疼得厉害却不敢一个人出门,你为了领我去看医生耽误了考试,你一点也没说我。我以前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错事,你都原谅我。你说,无论写意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她哭得语无伦次:“阿衍,你不要想反悔。我记得,你肯定那么对我说过。所以我那样欺骗你,你明明就知道也任由我骗,你没有生气,还对我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对不起。可是,今天你却就这么让我走,就这么不要我了。”写意说完已经泣不成声,完全恢复成了小时候伤心时的模样。

        “所以,你心底肯定是在怪我,怪我害得你成了这样,让你缺了右腿,还骗你欺瞒你。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自杀的时候让你看见,要你来救我。我一直在想,要是可以换回来就好了,把我的腿换给你,只要能让你好好地站起来,好好走路,只要你不要那么疼,和其他人一样健康。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不要我了,还要撵我走?阿衍—你怎么不要写意了?为什么?”

        她哭诉中的每一个字都刺在他的心尖,胸口疼得几乎流出血来。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即便是铁石心肠怕也暖热了。他动情地回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说:“写意,别说了。你不要哭,不要哭。”

        写意将头埋在他胸前,继续哭道:“那天,我是真的瞒着你问了他们关于车祸的事情,要是我不问,你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当时,我后悔得要死。要不是我当时那么任性,阿衍也不会这样。我分不清那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晓得我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想和阿衍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再也不让阿衍为我伤心难过。可是,我真的搞不清这是因为内疚还是爱,我搞不清楚……”

        这席话对厉择良而言简直如同一种良心的折磨,他紧紧地抱住她,连声道:“我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写意。”

        写意趴在他胸前抽泣了许久。

        厉择良抬起她的脸,用手指抚去她的泪痕,可是刚刚一抹,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的指尖触到那泪珠,烫到心底。他闭着双眼,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使劲地又一次收紧双臂拥住她。

        雪花落在两个人的发上、肩头、睫毛上,渐渐地不再化开。

        “写意,写意,写意,写意……”他一面念叨她的名字,一面放低了嗓音,语气轻缓到了极致,“你别哭了,不许你哭。你说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还让我滚。”她哭得脑子里的逻辑顺序有些前后颠倒。

        “是我鬼迷心窍。”他自责。

        “你还扔了我的东西。”

        “我错了。”

        “这么冷的天,还不许我进屋。”

        “我也没进屋。”

        “你刚才明明就进去了几分钟。”

        “好,那就罚我一会儿多站半小时。”他说。

        “我才没你那么狠心。”她使劲在他身上蹭眼泪和鼻涕。

        “对,没人比我更狠心。”他附和。

        晚上,写意坚持要替他按摩腿。她神秘地说:“我今天学了一手哦,肯定会逐渐进步,往后你的腿交给我,只能让我摸。”

        她随即就去熬泡脚的中药,过了会儿满头大汗地提了满满一桶水进来。干湿毛巾和凳子都准备好后,写意蹲下去伸手碰他的腿。

        “算了,写意。”厉择良挡了下她的手。

        “难道你嫌我没人家温柔?”

        “不是。”

        “你是我的阿衍,对不对?”

        “对。”

        “那就好了啊。腿是你的,你是我的,那我碰下我的右腿,有什么了不起的?”

        写意随即将刚才的动作继续下去。厉择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随了她去。于是,写意把他的裤管撸起来,然后将右腿轻轻浸泡在温热的药水中。

        “烫不烫?”写意一边揉着,一边问。

        他摇头。

        然后,她拿着浸了热水的毛巾从下往上搓,来回几次以后放下毛巾,又将双手合围,用力地从残断处一点一点向膝盖撸去,以促进血液循环。待水温降低了以后,她用厚毛巾擦干他的双腿,平放在床上后,又照刚才的那个过程重复了一次。

        “写意,有一些事情,你虽然没问我,但是当年的那些事情我应该告诉你。”厉择良突然开口说。

        写意看到他的眉目和他的嘴,隐约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于是立刻止住他:“我不想听,不想知道。无论你当年做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丝毫不想知道。”

        “你不介意?”他直视她。

        “我说我一点儿也不介意,那是假话,可是……”她顿了下,“我更在乎你,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失去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阻挡不了我。我也相信,爸爸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写意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手在水中触着他腿上的皮肤,也没有哭,眼神异常坚定。

        他看了她许久,眼神复杂,许久之后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化作两个字,简单却沉甸甸的两个字:“谢谢。”

        最终,她相信了他。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所以一番工夫下来,写意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她仍不忘记问:“我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他的笑容中腼腆一闪而逝。

        “阿衍,我发现一个问题,”写意笑嘻嘻地说,“你明明平时在我面前挺横的,只有我摸到你的腿的时候,才特别容易害羞。”

        面对写意的直言,他的眼睛微微一眯,“我岂止容易害羞。”

        “还有什么?”

        “还特别容易欲火焚身。”说着,他就撑起上身,抬头亲吻她。

        “按摩……还没结束。”

        “今天足够了,我们可以临时把下一项改成其他节目。”他有新提议。

        “可是,医生说……”

        “医生说的都是狗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说话的嗓音有些喑哑,炽热的双唇开始往下渐渐滑动。

        “那么这一次……”写意咬住唇,“这一次能不能我主动?”

        他停下动作,看着她。

        写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脸蛋烧得通红,解释说:“我真的不是怕你腿疼啊,纯粹是想主动一回。”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她去关灯。

        “其实,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话?”

        在黑暗中,写意伏在上面,摸索到他右腿。手指游走在那条笔直修长的腿上,一路向下,过了膝盖几寸之后再向下的时候,却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她的手指停在残断处,然后轻轻地吻下去。

        “以后,我要用我的爱把这里没有的一点一点补回去。”写意说。

        周五正好是她的生日。

        从小母亲就喜欢给她过农历的生日,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习惯。但是每年都在变,所以也很少人能记住具体是多少号。写意无意间走到书房,翻了翻他桌子上这页的台历,白白的一片,没有任何标记和折痕。她有些失落,他是不是忘记了?整整一周,厉择良都很忙,忙公司的事情,这是年终的时候常见的现象,而且蓝田湾对厉氏的打击确实很沉重。

        周五那天,他一早起来就匆匆走掉,中途还给写意来了个电话,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厉氏的酒会。他执意要写意也去,却对生日的事情只字不提。写意有些失落,看来他是真的忘记了,等酒会开完,今天也差不多过完了。

        出门之前,她抓紧最后的机会小小地抗议了下:“我不想去。”

        可是,这种反抗在他眼中简直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由不得你。”厉择良说。

        她哀怨地看了看他,只得乖乖地坐进车里。

        那天写意穿着一件浅粉的短礼服,将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这是头一天厉择良陪她去选的。进大厅之前,写意有些紧张地将手伸过去挽住他,然后用另一只手极不自然地扯了扯裙子的下摆。

        “很好,不用扯了。”他说。

        “你不是不准我穿露腿的裙子吗?”

        “偶尔可以给他们瞧一眼。”

        “为什么?”

        “显得我做人不算太失败。”

        “你做人失不失败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扫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凭什么都得回答你?”

        她正要拧着眉毛回嘴,却发现服务生已经将大门打开,喧哗迎面而来,只好直起脊梁,面部保持微笑地挽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厉择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带女伴,于是这对璧人一出现,众人纷纷侧目。

        看到那么多人全在看自己,写意有些怯场,“我想逃走。”

        “你敢。”他抓牢她的手。

        “我要是走了,你站在这里会不会下不来台?”

        “你说呢?”他保持微笑,一面和人打招呼,一面低声应付她。

        “那你当众说你爱我,我就不跑了。”她哧哧地笑说。

        “你皮痒了?”他挑眉。

        “你再对我凶,看我当场吻你。”她虚张声势地想恐吓他。

        “你敢吗?”他低沉地笑。

        她嘴硬说:“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公司的电梯里我不也吻过你?”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使劲抱住我亲的镜头很清晰地被电梯里的摄像头拍下来,东西还放在我的抽屉里,下回放出来,我俩再回味下。”

        “……”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走了几步,厉择良缓缓停下来,侧身转过来正对着她,居然还闭上眼睛。

        “干吗?”写意心虚地问。

        “你不是要就地强吻我吗?”

        写意立刻脸颊绯红,扔下他迅速逃走,所以说,对人凶也是要有资本的,难怪以前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现在还是老样子。

        中途,写意去洗手间,门口遇见一个人,迟疑地叫了声:“沈写意?”

        写意转头,看见是位微胖的中年男士,有些狐疑。

        “我是胡伯伯啊,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前我家有只大狗,你以前来过,很喜欢逗它的,记得吗?”对方说。

        “啊,大狗的名字是花脸。”写意恍然想起来,对他家那只热情四射的大狗印象尤其深刻,于是急忙点头问好。

        老胡打趣她,“真伤心,不记得人了,只记得狗。”

        写意莞尔一笑,“胡伯伯,你还是那么有趣。”

        老胡又上下打量了写意一番,“刚才看见你站在厉择良旁边就觉得眼熟,原来真是你。”

        写意突然有些尴尬地垂头,她这么和厉择良当众在一起,都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要是从前沈家的旧识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戳她的脊梁骨。

        却不想老胡连连点头,“好,不错,你们很般配,以前我还和你父亲讨论过你和小厉的事,这么好的青梅竹马值得珍惜。我昨天就听说,小厉会带未婚妻出席年会,我就想起那个时候,你俩一直都在一起念书,感情好,又门当户对的,就是后来遇到些波折,真是可惜了,没想到今天小厉带来的人真的是写意你。”

        写意哑然,原来他执意带她来,背地里是真的想要将她正式地介绍给其他人。

        “恭喜恭喜啊,一定请我这个长辈吃糖。”

        “好的。”写意腼腆地笑。

        他说到这里又多了些感慨:“上一辈的恩怨就随他去吧,小厉是个好小伙,只是当年年轻气盛了些,又遇上你姐姐不懂事。”

        “我姐姐?”写意反问道。

        “要不是写晴,你们家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胡伯伯,你能说清楚些吗?”写意陡然变色。

        “难道连你都不知道?”

        写意摇头。

        老胡点了支烟,和写意走到僻静处,“可见你父亲太爱你们两姐妹了,他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都替写晴扛下来。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写晴又是那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吸了两口烟,又说:“当年你父亲身体欠佳的时候,将海润交给写晴打理,她受人鼓动,妄想在你父亲眼皮底下转移资产,控制海润的股份。可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动用了些非法的手段。然后海润出事,厉氏撤资了。”他顿了顿,“难能可贵的是,无论外界如何传言,你和小厉的感情都还没有受到影响。”

        “难道和他没有关系?”

        “不能说完全没关系,但是这个我可以理解小厉。毕竟厉家那么大的产业都突然压到他的身上,不是没有压力。估计他当时是等撤资让厉氏全身而退以后,再去帮助你父亲的,但是没有成功。所以说,若是有错,也是他太高估自己,太想两全其美。”

        所以写晴才会疯了?当她见到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个家,她是那么自负的一个人,肯定会崩溃的。写意辞别了老胡,远远地看着人群中卓然而立的厉择良,看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神,释然地淡淡一笑。无论真相是什么,对她都不再重要了。

        厉择良四处和人寒暄,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脱身,便过来寻她。和她才说了两句话,又有人来和厉择良碰杯。

        “厉总,带着个这么漂亮的女伴,怎么不向我们介绍下?”对方笑问。

        厉择良盈盈一笑,“沈写意,是我的未婚妻。”

        写意顿时面色绯然,使劲地掐了掐他,他却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明明是两人在闹别扭,但在旁人看来却无比亲密。

        等其他人走开,她立刻低语反驳:“我才不是你的未婚妻。”

        “哦?”他用目光扫过她,“那你是谁的未婚妻?”

        “呃……我自己嫁自己总行了吧。”

        “可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干吗到处写我的名字?”他眯起那双狭长的淡眸。

        写意顿时窘迫,原来他早就看到那本书上的暗语了。那是她当时想出来的法子,总比当面直接表白要好。可是她此刻又死鸭子嘴硬,红着脸说:“我……我练字,随手就写了几个,不小心写到你的书上了。”

        “哦。”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那你又干吗在书上写我的名字?”写意不服气地壮着胆反问。

        “我也练字。”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从酒店出来,天空在街灯的照射下,看得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车上,写意说:“我在想,我怎么就成你未婚妻了?”

        “是啊,真是鬼使神差。”他神秘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车开的不是平常回家的路线,而且到半途就停在路边。厉择良叮嘱她穿好了厚厚的长外套、帽子、围巾,严实地裹好以后,然后将她拉下车,拐进地铁站。

        写意跟在后面,忙问:“为什么坐地铁啊?”

        “车坏了。”

        “那我们打车吧?”

        “我想坐地铁。”

        “可是……”写意实在不想打击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现在十一点了,“地铁马上就收车了。”

        “那你还磨叽什么,快点走。”他下令。

        两个人急匆匆地下到地铁站里,进门地方的工作人员还在,果然还没收车,敦促着他们赶快。里面人很少,零星有几个人在等最后一趟车。刚站定就听见隧道里有声音,然后一趟地铁渐渐地停在他们眼前,车门打开。

        厉择良牵着她走上去。

        人很少,除了他俩以外,车厢的那头还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那里聊天,似乎也是情侣。写意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车厢上的线路图,才恍然发现这里就是上次她和厉择良分手的地方。只不过,路线刚好反过来。那个时候,她把戒指还给他,他却不接。在僵持中,谁也没有让步,最后戒指掉到了地上。

        地铁缓慢开动。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三步之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铁离开站台,渐渐进入黑暗中,情景好像又一次重叠在一起,同样是乘客寥寥无几的车厢里,同样是他们这样站在一起。他又拉她回到了这里,她好像预感到什么。

        他说:“第一次见你是在地铁里,那个时候的写意小小的,扎了两个小辫。第二次,你在这个地方要和我分开,走的时候头都没有回。”

        厉择良说话的时候,列车也飞速地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地下通道中,那一刻的感觉好像不是去到下一站,而是要带着她和他穿越时空,回到年少的某一年某一天。

        “第三次,我们又回到这里。这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坐的那条线,相似的车厢,相似的地方,但是来去的方向却是相反的。我想和你顺着这条路一起回去。现在……”他顿了顿,从口袋中掏出一枚亮晶晶的戒指,“现在我们重来一次。”

        说到这里,厉择良一敛神色,很慎重地单膝跪地,认真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字地清晰地说:“写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写意这一回是真正惊讶了,呆了数秒后,脑子才开始重新恢复功能。十多年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那一幕幕的片段在脑海里闪来闪去。

        在运动会时,她突然冲跑到他面前叫:厉南衍,加油!

        教室里,他递纸条给她说:同学,你裙子穿反了。

        冰天雪地的寒假,在图书馆里,她缠着他同路回家。

        他替她复习功课,她却带着娇憨朝他撒娇。

        高三离家出走去投靠他的时候,他一边板着脸训她,一边又将她照看得无微不至。

        在他留学之前,她从火车上跑回来,厚脸皮地哭着对他告白。

        在海德堡的雪地里,她带着怯意朝他索取温暖,才有了初次牵手。

        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片段、哪一句对白开始,就像被下了魔咒般,结了一个扣在她和他的心中,最终将两人的一生都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已经从阴郁含蓄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沉默的男人,偶尔温柔地笑起来,右边唇角先略有上扬,带动那双淡眸微微一眯,一并漾出笑意。她喜欢看他的眼睛笑,从小到大都是。在亿万人之中,他只会对她一个人这样笑,也只会对她才有怒不可遏的表情。这么多的东西都是她独享的,如今他眉目间的青涩已经褪去,可是那颗爱她的心却越来越坚不可摧。

        这样的爱情,他们竟然差点就错过了。

        写意面目含笑,眼角却泛出点点泪花,缓缓说:“我愿意。”

        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含着泪却溢满了幸福的脸,她不禁又重复了一次:“阿衍,我愿意。”

        真的,愿意。她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再分开。

        如果求婚仪式在这里结束,那刚刚好,等待着王子和公主深情地拥吻在一起。却不想厉择良刚要站起来,只听写意大叫一声:“对了,阿衍,你不要动。”然后拼命翻包里的手机。

        “这个时候,你拿手机做什么?”他蹙眉。

        她将手袋翻了个底朝天,找到手机后立刻打开摄像头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就是从第一次见我那里开始,重新讲一遍,我要拍下来做纪念。”

        他满脸无奈,眉角抽动了几下,猛地站起来夺过那手机,随即垂头吻住她,亲吻里有宠溺,还有恶狠狠的惩罚。

        “记住,是你先求婚的,以后可别赖在我身上,说我死皮赖脸地要嫁给你。”她一边吻,一边不忘记将这个问题先说清楚。

        “嗯。”厉择良有些不满,他这样吻她,她还分心。

        “可是你不让我拍证据,以后要是你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到时候你就拼死不嫁给我,不就行了。”厉择良善良地替她出了个主意。

        不过,写意闻言之后急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立刻说:“不行不行不行,那我可亏大了。”

        回家以后,写意在灯光下看到那枚钻戒,奇怪地问:“这不是上次那枚?”样式都不一样。

        “嗯,是吗?”他和她打马虎眼。

        “以前那枚呢?”

        “我扔了。”

        写意哑然。

        她不知道他确实扔了,不过晚上又回去找过。一个俊雅非凡的帅哥,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在地铁站里和一堆垃圾搅和在一起,简直就是引人驻足瞻仰。后来工作人员告诉他,垃圾桶中午就打扫过一次。于是,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了,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写意又问。

        “求婚日?”

        “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

        写意开始闷闷不乐,“阿衍,我生气了。”

        厉择良似乎没听见,也没搭理她。

        写意故意走到他跟前,再次加重语气重申了一次:“我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还跺了跺脚,以引起他的注意力。

        厉择良放下手里的报纸,目光扫过她的脸,冷冷地说:“怎么了?想造反?”他一发威,写意便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只得哀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开,留给他一个满含委屈的背影。

        看到她那模样,厉择良再也忍不住摇头,失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她嚷嚷。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有墨绿色花纹的小锦盒,放到她面前,笑道:“生日快乐。”

        “你没忘?”

        “不敢。”

        写意瞅了瞅他,“你真谦虚,哪会有你不敢的事情?”

        这次厉择良倒是好心情,不怒反笑地哄她:“打开看看。”

        写意看着他的笑脸,觉得四面阴风阵阵,就没什么好事:“里面不会有蟑螂吧?”

        他强忍住脾气没发作,“是很重要的生日礼物,你一直想要的。”

        “是金子?”她一面问,一面动手解开扣,将小盒子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以后,她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那是枚田黄的印章,印身纤细鲜艳通明,四壁没有多余的点缀,摸起来细腻得如婴儿的皮肤一般。印底残留着一点印泥的痕迹,浅浅的红色,似乎被他用过一次。写意将印章放在嘴巴前面哈了哈气,迫不及待地找了纸盖上去,白纸即刻印出四个篆体字:

        良衍

        写意

        “你刻的?”写意喜滋滋地捧在手心里。

        “嗯,喜欢吗?”

        写意如捣蒜一般地点着头说:“喜欢,真的很喜欢。”

        她高兴得有些飘飘然,可是又觉得不过瘾,还想盖在什么东西上,四下看了一圈,正愁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下手的时候,却瞧见厉择良那白嫩嫩的脸了,眼珠一转,有了鬼主意。

        “阿衍。”她不怀好意地叫声厉择良,想让他转过头来。

        “你要是敢朝我脸上弄,小心我盖你满身。”他动都懒得动,早就将她的奸计识破。

        “呃……我哪有那么幼稚?”

        写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服气得要命,背着手将印章藏在身后,偷偷靠近他,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时候,一下子扑上去,就想在他脸上盖一下。

        哪知厉择良反应极快,不但躲过去了,还一把将印章夺走了。

        “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厉择良说完便用左手手掌将她两只手腕束缚住,还腾出右手去蘸了下旁边的印泥,然后得心应手地朝写意脸上戳戳戳地盖了三下。这一系列动作,不但让她没有反抗的余地,还完全游刃有余。

        于是,写意的左边脸、右边脸、额头上,各有一印,活脱脱就是只花脸猫。

        “你要是还敢再来,我就只有继续往下……”厉择良说着,就意味深长地将目光移向写意脖子以下的部位。

        “我错了。”她识时务地投降。

        厉择良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写意拿了纸巾一边擦着自己的脸,一边抓紧时机恶狠狠地朝厉择良房间里雪白的墙壁下手,连连盖了五六个戳以泄愤。

        她也只能这么泄愤了。

        就在第七个下手的时候,她侧了侧头看着那几个红印,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我记得我当时要的是‘写意良衍’啊,你刻反了,而且印章的字不是竖着念的吗?怎么变成横着的了?”

        “没反,就是‘良衍写意’。”他回答。

        而且这样横着刻,无论从哪头开始念都是良衍写意。

        “为什么你的名字要在上面?”写意蹙眉。

        “男人本来就该在上面。”厉择良云淡风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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