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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九回 孽缘


  王府大管家见罗府台嘴上虽说着关心诚亲王身体的话,却一脸的似笑非笑,显然心里什么都明白,问候诚亲王身体可已大好了,也分明就是故意的。

  心下不由有些恼怒,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故意要这么说,会不会做人呢,真拿自己当王爷的亲家公,将自己摆到了与王爷一样的位置不成,不知道自来国礼都在家礼之前呢?

  不然何以阁老们见了他家王爷,也都是恭敬有加,他就算才升了官,离阁老也还差得远好吗!

  面上却还得赔笑,“多谢亲家老爷关心,到底王爷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亲家老爷与我们王爷年纪差不多,应当也有同样的体会吧?好在经过这段时日的悉心将养,王爷总算大好了,这不一大好便立时打发小的来请亲家老爷了,还请亲家老爷明日千万赏脸才是。”

  又道:“王爷还交代小的,务必要将亲家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一并请到,待会儿小的还要去一趟大爷那儿,请大爷和大少夫人明儿一早便回府,帮着王爷王妃待客。不过明儿只是家宴,除了我们王府的人,就只亲家老爷一家了,王爷说,都是自家人才能更放得开,才能真正宾主尽欢,还请亲家老爷放心。”

  罗府台待其说完了,方笑道:“本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客随主便,自然是主人家怎么安排,本官这个客人便怎么听从便是。只翰林院近来琐事颇多,犬子又告假颇多,不能再告,家里也另有贵客,犬子夫妇两个都委实不得闲,所以明日只能本官一人去给王爷问安了。如此也好,王爷病体初愈,本也不该有太多人去叨扰了王爷的清静才是。”

  “可是……”王府大管家闻言,忙要再说,王爷可交代了定要把罗家的人都请到,省得回头宗室营那些个吃饱了撑的再乱嚼舌根的,他不把人都请到,王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却甫一开口就让罗府台端起茶杯,打断了,“就这么定了,大管家请回去复命吧,本官就不耽误你了,来人,送客——”

  川连随即应声进来,欠身冲王府大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的送大管家。”

  王府大管家无奈,毕竟罗府台都直接下逐客令了,他再是如何人人捧着让着,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哪能真与罗府台对着来?

  只得欠身一礼,“那小的就先行告辞了,明日恭候亲家老爷大驾。”,随川连出去了。

  沈恒与季善听得王府大管家走了,忙都到了花厅里,“恩师,您跟王府大管家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半日呢?”

  罗府台笑道:“没什么,就是王爷邀请我明日过府宴饮,还请你们一起去,不过被我给推了。又不是好地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干嘛让你们放下正事一起去,我一个人去足矣。”

  若不是为了他女儿女婿,连他自己都不想去,不过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会欣然前往,正好让诚亲王感受一下文人的“口舌如刀”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真当他女儿女婿好欺负,他们罗家好欺负呢?

  还好意思把什么过错都推到诚亲王妃头上,固然诚亲王妃也不好,罪魁祸首却始终是诚亲王自己,结果骂名都让女人担了,算什么男人!

  沈恒忙道:“恩师,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旁的不说,至少席间也能为您挡挡酒什么的,好歹有个照应。”

  罗府台摆手,“真不用,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要什么照应?你安心当你的值去,近来已经告假不少了,再告假你们刘大人只怕就要恼了,我听说他可是向来最见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的。”

  沈恒迟疑道:“刘大人的确不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可……”

  “可什么可呢,就这么定了,多大点事儿,还值当你犹豫不决。”罗府台打断了他,又问季善,“客人都送走了吗?今儿真是辛苦子晟媳妇你了。”

  季善忙笑道:“才相公和孟二哥已把客人们都送走了,我也安排向嫂子等人善后了,虽客人们都是临时前来,好在今日总算圆满结束了,恩师只管放心。”

  罗府台点点头,“辛苦你了,和子晟早些回房歇下吧,忙不完的事明儿再忙便是,不必急于这一时。我坐一下,也要回房去歇息了,明儿还有的累呢,去吧。”

  沈恒与季善遂应声行了礼,出了花厅。

  季善这才问沈恒,“孟二哥还没走吧,相公你要不送送他去?今儿真是多亏了他。”

  沈恒道:“他应该是还没走,我马上找他去,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们再请了他和嫂夫人一起到家里来,好生酬谢一番。”

  季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远的不说,等回头给恩师办送行宴时,肯定要请孟二哥孟二嫂的。如今离得近,就是这点好,做什么都方便,今儿要不是想着有晨曦帮忙,我肯定要连孟二嫂一并请来帮忙的。”

  “今儿女客少,倒是不用劳动嫂夫人。”

  “是啊,我也这样想的,所以没请孟二嫂……晨曦肯定早到家了吧?王府大管家倒是来得巧,晨曦带着六六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来了,莫不是知道晨曦不愿意见他,特意卡着点儿来的呢,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应该是赶巧了吧?不过哪有天都要黑了,才送贺礼帖子来的?王府委实不把师妹和妹夫放在眼里,也不把恩师放在眼里!所以我不放心恩师明儿一个人去呢,怕恩师到时候被诚亲王的倨傲和眼高于顶气出个好歹来。”

  “你就别担心了,恩师要口才有口才,要智慧有智慧,之前给宗室们送土仪那一手多漂亮?该担心的是诚亲王和王府的人才对吧,恩师定会让他们好生感受一下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况明儿妹夫和晨曦也在,他们怎么可能让恩师受气……”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沈恒便往前头寻孟竞去了,季善则回了后边儿,继续忙自己的。

  翌日用过早饭,罗府台便收拾一番,带着川连等人出了门,直奔诚亲王府而去。

  余下季善又把昨儿该算的账该结的账都算了结了,便没什么事了,想了想,索性让杨柳去外面叫了马车,带着路氏去了飘香的京城分店。

  一时到得店里,因还没到饭点儿,店里自是一片安静,可考究的装修和处处齐整的景象,仍不难让路氏想象到到了饭点儿时,店里会是如何的热闹,如何的门庭若市。

  不由赞叹道:“善善,你可真是太能干了,怎么到了哪里都能这般能干呢?虽然如今满清溪都知道我家四儿媳是多么的能干,多么的有福气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再显摆一下,我儿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能干十倍!”

  季善听得失笑,“娘就别夸我了,这可都是叶老殚精竭力,吃住都在店里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您再夸我就要脸红了。不过您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的确挺有福气的,能得叶老这么好的大掌柜,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一旁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怎么什么都没做了,若没有太太提供的菜谱手艺,没有太太又是出银子又是出材料的,还不说私下里为店里做的那些功课,我就是再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真要说有福气,我才是最有福气那一个。”

  不待季善说话,又笑道:“不过我们也别在这里夸来夸去的了,还是去雅阁里坐了说话儿吧。沈老太太请,早知道您来了京城,只店里实在太忙,我竟一直不得空去探望您,还在想着,过几日一定要抽个时间,去给您问个好儿,不想您今儿就先来了。”

  路氏面对叶大掌柜,可就自在多了,笑道:“您是大忙人,我们家老四和善善这几年真的多亏有您,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该我来探望您才是。偏我当时从会宁走得急,也没能问一问您家里太太可有什么东西啊书信啊要顺道儿捎带给您的,真是不好意思。”

  叶大掌柜招呼季善和路氏坐了,才笑着与路氏道:“平日里我与家里便常有书信往来的,哪有那么多话写呢?至于捎东西,京城什么都有,太太在衣食住行上更是从来都惟恐委屈了我,都是早早便着人替我准备得妥妥当当,委实用不着家里再给我准备捎带。我就是有些想念老家的腊鱼腊肉,不想这次沈老太太都带了来,满足了我的心愿,该我谢您才是,您还不好意思,那是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

  顿了顿,又笑道:“太太不知道,小葛几个也想老家的腊鱼腊肉得紧呢,谁知道那日太太就打发人送了来,我们当晚就做了,再配上小酒,那叫一个香,真的,京城买的就是没有那个味儿,哪怕说是从会宁运来的,还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这不那晚吃了还剩下一半,我们都舍不得吃,还在库房里挂着了。小葛几个还让我见了沈老太太,一定要代他们多谢您才是,正好您来了,待会儿让他们都来当面道谢。”

  路氏听得满脸都是笑,“大家真的都这么喜欢吗?早知道我就该再多带一些的,可惜我们家离京城实在太远了,我都不敢说下次给大家多带一些的话,因为肯定是没有下次的了。”

  叶大掌柜忙道:“怎么可能没有下次,只要老太太想,什么时候都能再来京城。下次不但您要来,还要记得千万把沈老太爷一并带来才是,有这么出息能干的儿子儿媳,要是换了我,怎么也要到京城来逛逛才是,可惜我没有您这般出息的儿子,只能看以后我的孙子、曾孙子能不能有沈相公一半儿出息了,那我可就真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您老可别这么说,我这次在会宁见了小掌柜的,瞧着越发沉稳越发能干了。会宁可两个店呢,都靠小掌柜一个人支应,这样的儿子都还不出息了,这世间可就不好再找出息的儿子了,您老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日的话儿,叶大掌柜又问过了会宁店里周氏等人可好,还问候了沈九林和沈家众人,便到饭点儿,有客人开始登门了。

  季善遂带了路氏起身告辞,“那我们娘儿俩就先走了,不打扰叶老和大家伙儿忙碌了啊。”

  叶大掌柜还要留二人吃饭,“正好太太也好久没在店里吃过饭了,待会儿便做上一席,算是我和小葛几个为沈老太太接风洗尘的,怎么样?”

  季善却是笑道:“还是下次吧,横竖我娘短时间内也不会走的,有的是机会,我还要带娘去东来顺吃烤鸭呢,之前就答应了她的,偏一直不得闲,正好今儿得了闲,顺道我们也好去鼓楼一带逛逛,买点儿小玩意儿,真的下次吧。”

  叶大掌柜听得季善早有安排,这才不再多留婆媳两个,唤了小葛几人出来,当面向路氏道过谢,季善随即又勉励了几人一回,才由叶大掌柜送出店外,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季善方笑着与路氏道:“这下娘总相信我们不缺银子花了吧?”

  之前路氏好几次都要把带来的银票拿给季善,其结果便是一个怎么都不肯要,一个至今仍没打消要给的念头,所以季善有此一说。

  路氏已笑道:“我知道善善你能干,可你能干是你的事,我想给却是我的事,况那银子本来就是靠着恒儿和你才有的,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真要去那什么东来顺吃饭吗?我听说那里贵得很,一顿饭就要几两银子,要不善善,我们还是回家去吃吧,正好昨儿剩了那么多菜,可都是好东西,实在没必要……”

  季善笑着打断了她,“娘既听说过东来顺贵得很,肯定也听说过东来顺的烤鸭非常有名,要是来京城不去吃一次,可就等于是白来了。哎呀,您就别管贵不贵,浪费不浪费了,要是人人都像您这样想,我们飘香还做什么生意呢?全京城的饭馆子都要关门了。咱们不能只想着赚别人的银子,也得偶尔让别人赚一点儿我们的银子不是?”

  “可是……”路氏还待再说。

  季善已又道:“您就别可是了,恩师和相公昨儿也说好久没吃东来顺的烤鸭了,可他们都忙您也知道,哪来的时间去吃?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我们吃上半只,回去时再给恩师和相公带上半只晚上吃。那就算我们不吃,也肯定要去一趟东来顺的,既然都去了,何不顺道也尝尝呢?恩师和相公成日里都是劳力又劳心,我不能连他们想个烤鸭吃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们吧?娘就别说了好不好,只管等着吃烤鸭就是……”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路氏嘴上没有再说,心里也是越发受用,东来顺也到了。

  跟车的浚生忙下了车,进了东来顺的大门,先去寻掌柜的,余下季善则由青梅扶着下了车,再扶着路氏下了车,娘儿两个也进了店里。

  亏得季善有先见之明,出门时便让浚生先过来订了位子的,不然这会儿恰在饭点儿上,季善与路氏怕是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等到空位了。

  浚生很快问好他们的雅间,引着季善与路氏上了楼,自有小二赔笑着奉了茶点来,季善随即也点了菜。

  路氏待小二出去了,才低声与季善啧啧道:“善善,这里好大,好多人啊,一日下来,怕都得赚百八十两银子了吧?”

  季善听得笑道:“不止呢,他们的烤鸭是可以外卖的,一日据说光外卖就能卖上几十只,一只只赚一两,也好几十两了,一日下来整个酒楼怎么可能才赚百八十两?我估摸着一日下来,至少净利润也得二百两左右吧?”

  路氏震惊道:“这么多呢?那一个月下来……一日二百两,十日就是两千两,一月便是、便是六千两,一年的话……天哪,这么多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季善忍笑道:“理论上是有这么多,不过还要扣除我们看不见的成本开销,扣除其他隐形支出,所以到底净利润有多少,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我们这些外人也就随便猜测一下罢了。不过娘放心,将来我们飘香也肯定会赚许多许多银子,让您一辈子都花不完的,您安心等着那一日便是。”

  这话路氏爱听,虽然心里并不怎么相信飘香能做到东来顺这么成功,或者做到那一日,她早不在了,仍然高兴,笑道:“好啊,那我可就等着那一日了。”

  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烤鸭来了。

  季善便净了手,教路氏吃起来,“把面皮摊开,先放一片肉,再放……怎么样娘,味道果然好吧?”

  路氏吃得直点头,“嗯嗯嗯,味道真的太好了,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以往我总觉得鸭子有怪味儿,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鸭子了,可这个也太好吃了,真是鸭子吗……可惜你爹没来,不然他也能尝尝了……”

  “没事,回头就让相公写信,请爹也来京城便是了……今年不来,明年也可以嘛,到时候娘和爹一起来,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

  一直到把半只鸭子和季善另外点的几道菜都吃完,吃饱喝足了,季善与路氏才先后放了筷子。

  路氏因满足的感叹道:“所以人家贵是有原因的,这么好的手艺,当然该贵……可惜离得太远了,便是下个月我想带些回清溪去,都带不了。”

  季善笑道:“那就不带,让爹和家里大家伙儿进京来吃呗……娘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略坐坐就回去了吧,我怕恩师万一在王府吃了午饭,就回家了呢?”

  路氏道:“不至于吧,两亲家第一次见面,大姑爷家怎么着也要留府台大人吃了晚饭再回来吧?还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跟我们乡下人家不一样?”

  季善道:“这些规矩习俗都是大同小异的,这不是……妹夫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吗?”毕竟诚亲王也好,诚亲王妃也好,都是神经病,自然跟正常人家不一样。

  路氏对诚亲王府那些破事儿只知道些皮毛,只当季善说的‘不一样’,是说诚亲王府是王府,那当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点头道:“这倒是,王府的规矩肯定比咱们小门小户的大,那我们这便回去吧,省得府台大人回去见我们都不在。”

  季善“嗯”了一声,先打发了浚生去会账,随后引着路氏也出了雅间。

  却是刚拐过一个弯,便是一愣。

  裴瑶怎么会在这里?

  去年在阜阳侯府碰巧偶遇了两次便罢了,本身便有一定的概率,可今日却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么大的京城,这么个寻常的日子,竟还是遇上了她,她们这还真是够有缘分的,——可惜都是孽缘!

  裴瑶迎面碰上季善,也是一愣。

  但她比季善先回过神来,立时冲旁边一名男子低喝了一声:“还不快走!”,那男子便忙一个转身,很快消失不见了。

  季善经裴瑶这么一喝,也回过了神来,就见裴瑶脸上明显有慌乱之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人也瘦了很多,脸更是白得不正常,怕是自去年小产以来,至今身体也没能复原呢?

  还有方才那男子是什么人?瞧着又黑又瘦的,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算是下人,阜阳侯府也好,豫章长公主府也好,肯定都不会用这样的下人,那为什么会与裴瑶在东来顺见面呢,不会是裴瑶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不过只要裴瑶不是又想害她,害她在乎的人,她打什么坏主意又与她什么相干……季善想着,低声与路氏说了一句:“娘,我们走吧。”,便扶着路氏,与裴瑶擦肩而过了。

  再未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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