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兄妹俩往林家赶,林家此时却是乱作一团。
不单单是太医说林以安病得凶险一事,还为林以宗在大牢里担忧。
皇帝当朝发怒,把人直接关到诏狱里了。
那个地方京城谁人不知,就是人间炼狱,但凡进去的,能有几个是好皮肉出来的。卫国公虽然恨长子暗中对小儿子下绊子,结果招来更大的祸事,可再恨,那也得想办法捞人不是。
然而锦衣卫那帮煞神平素就难相与,更别提如今是有罪入狱,饶是卫国公想尽办法,别说去探监,就连一句口风也没得到。
为此,嘉禧公主晕死活来几遭,卫国公同样急得嘴上也撩了泡。如若要长子要定罪,卫国公府势必得受牵连。
卫国公最担心的是皇帝利用长子来给豫王彻底脱罪,最开始指向行刺太子的人就是豫王!
最终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让嘉禧公主进宫一趟去探皇帝的口风。
林家出了大事,守卫亦比平时更森然,苏眉到西府门就被拦住。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眼前普通的马车,即便有随同的苏家护卫解释,说这是给林以安请来治伤的郎中,亦坚持道:“我们三爷有太医医治,可从来没听说又再外头寻郎中。”
苏眉闻言急得想要掀开帘子亮明身份,被兄长一把阻止了。
苏临隔着帘子,冷声道:“有没有,你去询问你们国公爷便知。你若不愿意也成,只管拦着,等耽搁了为你们三老爷治伤的时间,后果也由你自个儿承担。”
他一番恫吓,门房犹豫了,到底是怕担责任,转身去通报。
还好此当口嘉禧公主正在更衣准备进宫,卫国公还没离府,听到来报说是苏家护卫跟着过来的,当即想到应该是苏眉来探望小儿子。
他没有犹豫,让人放他们进府,还差人把林以安跟前的太医先给支开,好方便她能跟小儿子相处。
虽然如今苏家和林家毫无关系了,但对于记不清事的苏眉,他多少替小儿子存了一份私心。
他看得出来,小儿子实则对苏家的小丫头上心了。
苏眉一行总算顺利进府,马车更是让直接停在林以安院子前,方便她进出。
马车才刚停在院门口,苏眉就着急得连脚凳都来不及等,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看得苏临一颗心都颤颤巍巍地在后头喊‘慢一些’。
为了避人耳目,许郎中也在列。苏临打扮成年轻的郎中模样,苏眉也做男儿装扮,身上还挎着个笨重的药箱,扮演药童。
她跌跌撞撞往里去,苏临进去扫视一圈,发现守院子的都是苏家人。
护卫已经得知是卫国公把闲杂人等清出去了,跟他耳语几句,他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苏眉心心念念都是林以安,刚闯进去,就先被屋里浓郁的药味闹得不安。
石头见到她,眼一红,哽咽着喊了声三姑娘,就呜呜地哭道:“公主什么也不说,就用家法把三爷打了。太医说三爷情况不好,要是再不退热,三爷他、他……”
“混胡说!”跟着前来的苏临厉喝一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就怕石头说出真话,再引起妹妹情绪激动。
石头被喝斥得一缩脑袋,泪眼模糊打量来人。
可他不认得苏临,见他郎中打扮,即刻又露出一丝喜色:“三姑娘是不是找来神医了,你快请,快来看看我们三爷。”
说着就推着他往里间去。
林三的小厮傻乎乎的,苏临被他推得无奈,只能示意许郎中也跟上。
苏眉一颗心七上八下。石头的话被兄长打断,但她心里明镜似的,林以安肯定是不好,一双眼含着雾气忙不迭往里头走。
林以安平素就喜静,不管她什么时候过来,他都是安安静静靠在床头。有时在看书,有时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致。
眼下屋内依旧安静,可她转过那绣青竹的屏风,不见那个温润的身影,只见低矮的帐幔后微微隆起的弧度。
“夫君……”她一步赶一步,来到他床前。
可能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她犹豫了片刻,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去掀开帐幔。
光线一点点照亮他面容。他毫无声息地趴睡在床上,总带着温柔的一张脸毫无血色,眉峰拧成几道褶子,是伤势疼痛带来的不适。
他奄奄一息,苏眉一颗心狠狠绞痛着,仗着嘴,夫君二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压抑的不安到极致便成了巨大的惶恐。
她愣愣看着他,脑海里是他朝自己保证,说会迎她回家笑着的温柔模样。
苏临来到跟前,也被气息微弱的林以安惊了惊。
先前他只当是护卫有所夸张,等到亲眼所见,才知其实严重得多。
他常在沙场,知道受重伤的人都是什么样。
就跟眼前的林以安差不多,气息几乎不可闻,鼻子下端和下颚都带着灰青色……一种生命力在衰败,不祥的颜色。
“眉眉。”他收回视线,见妹妹愣着,担忧唤了她一声。
苏眉闻言,愣愣地朝他投来视线,依旧木头人一样没有说话。而且她脑海里还闪过一些乱哄哄的画面。
好像很多人很多人围着她,一道坚定地声音在说:“她可以醒来!你们只管用药!我在,她一定能醒来!”
是夫君的声音。
她双眼发直,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处。
许郎中此时挤了过来,她被撞了一下,脑海里那些画面也被撞不见了。她低头,看到许郎中在帮林以安号脉。
许郎中在为他微弱的脉象愁眉不展,先前他也照顾过林以安的身体,现在内伤更甚,委实凶险!
放下他烧得滚烫的手腕,许郎中直接去掀被子想查看他的伤势,哪知太医为了方便照顾,居然没把他的中衣再穿上。
林以安背上青淤交错的棍伤就暴露在三人跟前。
苏临惊得立刻要去捂妹妹的眼,却已经晚了。
苏眉在狰狞的一片伤痕中脚一软,咚地一声撞在床沿,可她顾不上疼,颤抖着去抓过林以安的手。
压着她的惶惶在面对他伤势时全化成悲怮,一声卡在喉咙里良久的夫君终于喊了出来,“你又骗我,我生气了。”
她脸贴在他胳膊上,红着眼眶,声音低低地,整个人在床边缩成了一团。
苏临见她悲伤的模样,担忧更甚,想着要怎么去安慰她。
正是此际,她却又哑着喊了一声许郎中。她亦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秀媚的小脸苍白,用一双怎么都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帮他把被子再掖上。
“夫君他的伤,可以治对吧。他好像在发热,是不是要先退热,要用什么药,你开方子,我帮你煎药。”
她红着眼,可出人意料的没有再落一滴泪,眼里闪动着执拗又坚定的光。
伤了就治,夫君肯定会没事!
刚刚她似乎也看到自己生病了,夫君不也临危不乱,说只要用药,她就能醒!
她现在不就好好的!
所以她不能哭,哭哭啼啼又不能治伤,也不能乱!
她此刻的坚强让苏临和许郎中诧异,哪里又不知,她其实在强撑。
许郎中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一声道:“三姑娘,我尽力。但要知道太医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
石头一直在边上小声抽泣,听到这话忙说:“太医的方子这儿就有,我给您拿!”
他跑到外间,很快捧来一沓纸张。
许郎中一页一页地翻,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苏临问了句如何。
“宫里请来的自然是圣手,只是他们有他们的顾忌,治伤从来都是保守为主,用药都极为温和。”许郎中说,“但是温和的药向来达不到即刻压制的作用。”
一点一点的养,也得要病人等得起啊。
苏临听懂了,犹豫片刻再问:“换药方能行?”
许郎中摇摇头:“小的不敢保证,现在已经很凶险了,要压制,只能激进用药。可这也得病人能承担,才能熬过去。”
话到这儿,苏临又沉默了。
他不能给林以安做这个主,就连卫国公都没让太医换药,太医也没提,估计是想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下猛药。
“石头,能把国公爷请来吗?”苏眉回头看了一眼林以安,神色极为平静。
石头自然是愿意去的,二话不说转头去请人,但他最终失魂落魄回来,说卫国公送嘉禧公主进宫去了。即便立刻折回,也得等小半时辰。
“许郎中,你写方子抓药,我去熬药!”她在面临选择中一咬牙。
许郎中却没有她的决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真冒险一试。
苏临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他观察了妹妹许久。
好几回,她明明就要哭了,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让人看着就心疼。就在她做决定那刻,他竟然也恍惚地跟着动摇了。
先前他认为这是对妹妹使的苦肉计。可谁想到卫国公府的家法是仗责,对身受内伤的人来说,无疑是要送命的!
他不知道,但林以安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知嫡母会怎么惩治他,他却硬是把苏眉支走。连命都可能不保的情况,又何谈苦肉计。
“许郎中,你去吧,我担着。”苏临扭头去看庭院那颗杏树。
他这两天就一直听妹妹唠叨,说等杏子熟了,她和林以安酿了杏酒孝敬他这个做兄长的。
林以安到底有因为妹妹受此一难,真让他出事,才是如他的意了!
许郎中听他发话,索性也心一横,嗳地应声拎着药箱到外边写方子。
本就安静的内室没了人说话,越发无声得让人心慌。
苏眉在床沿坐下,盯着林以安看了片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你一会乖乖喝药,喝过了就醒来,我正生气呢,你得醒来把我哄好。”
苏临默默看着她自言自语,不知她此时的冷静和坚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颗心总为她揪着。
很快,许郎中写下方子,药多是现成的,跟着石头就在林以安的小库房里凑齐了。苏眉就让人搬来炉子,坐在杏树下给他熬药。
令人安慰的是,林以安还能自主把药给咽下去。
许郎中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把药量减半,准备先看看情况。
一回药灌下去,小半个时辰后就见林以安开始发汗,梦呓,甚至出现抽搐。
苏眉被苏临拉开。苏临亲自上前按住林以安,塞了布巾在他嘴里,防止他咬着舌头。
许郎中一身冷汗在边上观察,足足有一刻钟,床上的人才安静下来。
“起效用了!再等半个时辰,若是三爷高烧在退,我们再灌一次!”许郎中号脉,在紧张的气氛中带来好消息。
苏眉靠着床边的柱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刚想哭,就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大腿,跟自己默默地说:再等等就好,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苏临亦长出一口气,把林以安嘴里帕子取下来,忽闻两声咳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张嘴吐了自己一身。
那是污血和汤药。
苏临脸都绿了。
气得差点要把帕子再塞回他嘴里去!
苏眉却被吓愣了,还是许郎中再三保证说这是疏通,是好事,才平缓了情绪,让石头找衣服给兄长换上。
等到第二次灌完药,苏临已经做好准备,怕他再吐自己一身,换了个方位按住人。
漫长的等待后,床上的人总算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开了眼,石头当场就哭得哇哇地,苏眉趴在床边亦喜极而泣。
许郎中说,只怕他在昏迷里失去抗争的意志,等人恢复意识,说明高烧就不能奈何他。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说。
所以最难那关他挺过来了。
苏眉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忘责怪他:“我差点就要当寡妇了!我都想好了,你真把我丢下,我就养他十个八个美男,气也要把你给气活过来!”
林以安只感觉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觉,睁眼看到床边的小姑娘还以为在梦里,好半会才发现苏眉是真的床边。
她怎么又哭了,还胡说什么要养美男?
他答应了吗?
虽是这么想着,又哪里能见她掉金豆豆。
可真是小祖宗,还得哄她别哭。哪知他刚要张嘴,只感觉胃里酸水翻涌,苏临眼尖,心道不好连忙把妹妹拉开。
结果就是妹妹拉开了,自己却来不及再避让,刚换不久的衣裳又作废了。
“——林以安!”苏临狼狈站在床前,脸黑得像锅底的咆哮。
林以安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假思索地立刻闭上眼装死。
他好像把‘大舅子’开罪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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