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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读不透的心思


不知道到底是福缘寺的菩萨灵验,还是齐晟的金口玉言管用,自翠山回来之后,一向守时的大姨妈竟然就真的没来造访。

写意书记员记这些事情比我记得清楚,每日里都要掰着手指头算上几遍,待熬到七月中,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带着颤音建议我道:“娘娘,要不叫宋太医进来切切脉吧,许是真的有小殿下了!”

我瞅着她手指头已经来回数了好几遍了,便点了点头。

写意得了我的应允,忙转身去吩咐我这里腿脚最利索的小福儿去太医院请宋太医。

我这里一块西瓜没啃完,小福儿已是带着气喘吁吁的宋太医一溜小跑地进了殿。

写意给我放好了迎枕,我把手腕搭上去。

一屋子的人都紧张地瞅着宋太医,都指望着他能说出那个喜讯来。

宋太医一手捻须,低头沉吟片刻,这才抬眼看我,淡定说道:“请娘娘换只手。”

众人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都没栽地上去。

唯独我依旧淡定,从谏如流地换了一只手腕放了上去。

宋太医又仔细地切了半晌,这才起身向我稳稳地跪了下去,“恭喜娘娘,这是喜脉。”

这下可好,兴圣宫一下子就“哄”了。紧接着,不到半天工夫,整个后宫都跟着“哄”了。皇后刚刚生育了不到一年,这又怀上了,帝后感情得是多么恩爱啊,谁还敢说皇后不受宠啊,不受宠能三年怀俩吗?

齐晟得了信过来瞧我,目光在我肚皮上流连了片刻,凑到我耳边低声调笑道:“倒是块好地。”

我自谦道:“关键还是牛好,犁得透!”

齐晟噎了噎,伸手搂了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闷声笑了起来。

我看一眼角落里侍立的宫女,用手中的扇子轻拍他的肩膀,严肃道:“注意形象。”

齐晟又抱了我片刻,才直起身来松开了手,扶着我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了。

我瞄着他心情不错,思量了一下,先打发了殿内的宫女们出去,然后与他商量道:“臣妾这里怀孕了,以后怕是暂不能伺候皇上了,不如再重新安排一下各宫里侍寝的顺序,叫大家心里也都有个数,以后别再乱了套。”

齐晟不说话。

我一瞧他这模样便知道这厮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可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先推到别处去,就算不是后宫哪个嫔妃身边,也至少叫他留在大明宫守着江氏也好。

我一面小心地观察着他的面色,暗中咬了咬牙,又说道:“古人不是说了嘛,那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所以……”

齐晟打断我:“你是觉得我占了恶色,还是占了淫声?”

我被他问愣住了,只能低着头吭哧起来。

齐晟低低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凡事都要有个度,太过了小心收不了场。”

说完了竟就起身走了。

自从齐晟这皇帝越做越顺手之后,这样一语不合拂袖就走的情形已经是许久不见了。看着他的身影带着怒气消失在殿门外,竟然还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更可爱一些,也更叫我心里踏实一些。

按照惯例,齐晟恼怒之后一般都有几天不搭理我。谁知这次走后,当天下午他就叫人给我送了四书五经并几摞子兵书史书来,还特意给我传了口谕,为了腹中孩儿计,叫我一定要熟读这些东西,背过最好。

我翻翻兵书,再瞧瞧史书,我连本人物小传都记不住的人,你叫我背史书,齐晟你想搞死我吗?

送书来的小内侍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安慰道:“娘娘不需着急,皇上交代了这些书是给娘娘安胎的,若是自己不想看,叫人读给娘娘听也成的,只是为了小殿下好。”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自己看那就是迷幻药,别人读估计就成了安魂曲了。

小内侍又指了指一直垂头站在边上的两个嬷嬷,说道:“皇上还叫奴婢将吴嬷嬷和杨嬷嬷送来,说她们都是皇后娘娘生玮元公主时伺候过的,娘娘用着也顺手些。”

我已是被那一摞子一摞子的书给镇住了,还有些心神不定的,闻言只点了点头,见这两位也是老面孔了,便叫了写意带了这两人下去安置。

当天夜里我就亲自去了大明宫,向齐晟请罪道:“臣妾错了。”

齐晟抬眼看我,问:“真知错了?”

我老实地点头,“真知错了。”

齐晟又问:“哪错了?”

我本着态度要诚恳的原则,答道:“哪都错了。”

齐晟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又拾起了手边上的奏折,低头看了起来。

我一看这不行啊,琢磨了一下,又改口道:“臣妾错在放着现成的大树不知好好依靠,却一味矫情,矫情过了头了。”

齐晟这才笑了,将手里的折子一丢,起身说道:“走吧。”

我一愣,“去哪里?”

齐晟拉了我的手往外走,微低着头看我,眼里有些许鄙视,简单干脆地答道:“去你宫里!”

我当时还很是不明白,你去我宫里就去吧,为什么这眼神里还写着鄙视两字?可等齐晟将一本史书甩我面前的时候,我顿时悟了。

齐晟已是换了便服,懒散地依靠在靠窗的软榻上,很大爷地吩咐:“念一段听听。”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我不用猜都知道这厮定然是想到了我以前读张氏祖父小传时的情形。

这是又拿我找乐子来了?

我翻看着那通篇都没有个标点符号的史书,很是淡定地说道:“我倒觉得读这个不如去学些女红,说不定还是个女儿呢。”

齐晟挑着眉笑了笑,将书从我手中抽了过去,笑道:“也好,那就请皇后给朕绣个荷包吧,正好修身养性。”

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眉眼,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坑在这等着我呢。

私下里我与写意商量,叫她偷偷地帮我给齐晟绣个荷包。

写意先是推辞自己绣活不好,我一听正合心意,说这样正好,你要给我整一个绣工精美的来,就是我信了齐晟还不信呢!

写意被我逼得急了,只得抹着眼泪说道:“娘娘啊,皇上哪里是缺荷包,他是要您的一片心啊,这要是叫皇上知道荷包是奴婢绣的,必然会迁怒于奴婢的,奴婢小命不保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着着实可怜,我总不好再逼出人命来,只得作罢。

可若是叫我拿了针线来绣花,还不如叫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那些史书。

精神压力一大,我的胃口上便出现了问题,时不时地就要恶心想吐,有的时候一个菜不对味,能叫我把胃酸水都吐出来。

有一次齐晟正好在身边,瞧得面色都变了,一面替我抚着背,一面急声吩咐人去叫太医。

我漱过了口,借这个机会,虚弱无力地扯着他的袖子问:“皇上,能允臣妾一件事吗?”

众人面前,齐晟与我扮着帝后情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气道:“有事就说,你说什么朕没答应过?”

听了这话我虽然很想翻白眼,可却是忍住了,只说道:“咱们那荷包能不绣了吗?”

齐晟愣了一愣,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宋太医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就留下几句话:皇后娘娘这是孕吐,能不吃药最好别吃药,皇上无须担心,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齐晟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转头淡定地吩咐写意再重新给我准备饭食。

我就有些纳闷,这就孕吐了?为何怀葳儿的时候我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呢?

回头和绿篱说起这事,绿篱先是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对着我挤眉弄眼地说道:“娘娘怀第一个的时候不是……那个……什么嘛!”

我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怀第一个的时候我和她光顾着造假了,哪里还顾得上吐不吐的啊。

绿篱已是过了怀孕初期的不稳定期,终于被赵王放了出来,出府第一件事就是来我这宫里探望。

我与她多日不见,绿篱自然少不了要抹一抹泪,叹道:“娘娘总算是熬出了头,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小皇子。”

我心里一直有着三俗大师那个笑话的阴影,一提生男生女便觉得心慌,也不敢接绿篱的话,赶紧转过了头交代一旁的写意:“你去大明宫跑一趟,问问皇上那里忙不忙,中午还过来用膳吗?他若是不过来,咱们中午就留绿篱吃饭。”

齐晟与绿篱不对眼,这事整个兴圣宫里的人都知道。写意也没多想,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我又叫住了她,嘱咐道:“机灵着点,别叫皇上知道绿篱在这。”

写意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问绿篱道:“你想个法子查一查,看看黄氏几个为何一直怀不上,这也小半年了,怎么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

绿篱一怔,“娘娘……”

我低声道:“生男生女可是说不准的事,万一我这还是生丫头,有她们生个儿子出来,也算是个补救。”

说白了,我还是觉得人多力量大,既然有这么多块地可用,犯不着可着我这一块使。

绿篱迟疑了一下,问道:“娘娘还是不肯信皇上?”

我反问她:“你现在是否全然相信赵王?”

绿篱想了想,点头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我俩又说了几句别的,绿篱向我推荐了宫里几位比较可靠的同志,叫我找时间好好考察一番,若是能用就笼络过来,自己手上有人比什么都好用。

两人正说着话,写意从大明宫回来了,说是齐晟并不在大明宫。

绿篱一听齐晟没在大明宫立马精神了,两眼冒光地向我建议道:“娘娘,咱们两个去趟大明宫吧,看看江氏那贱人现在怎样了。”

说完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用手扶着腰身就要往外走。

亏得我现在身手比她利索,一把抓住了她。呀,丫头,你当我真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不就是想挺着肚子去气江氏吗?咱能少干点恶毒女配们常干的事吗?

“快省省吧,你少惦记着点她吧,也不怕以后生出孩子来随她!”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绿篱立刻蔫了,在宫里陪着我吃了中饭,老实地回了赵王府。

待我孕期满了三个月,张家递了入宫的牌子来探望我。这次张老太太没来,来得是张氏的母亲范氏及大堂嫂白氏。

范氏的面色比上次还要不好看,一见我的面就喜极而泣了,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说道:“自从上次从宫里出去,娘就吃斋念佛,只求菩萨保佑我儿,没想着真的灵验了,我儿果然是要熬出头了。”

白氏是个活泼的性子,见范氏越哭越带劲,忙上前递了帕子劝道:“大伯母快别哭了,娘娘身怀皇嗣可是好事,您这样一哭,反而叫娘娘心里难受。”

她这样一说,范氏才停了哭,抹干了眼泪就嘱咐我孕期应该注意的事项,“饮食上一定要抓紧了,千万别叫人钻了空子去,还有皇上那里,你身子沉了不能近身,不如就在知根知底的里面挑一个好性子的出来……”

我一听她絮絮叨叨地,竟然又奔着“宫斗”的道上去了,忙打断了她的话,转头问白氏道:“茶茶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

白氏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这次来,老祖宗还叫臣妾给娘娘带个信呢,就是三姑娘的婚事,想向娘娘讨个意见。”

白氏这话只说了一半,不过意思却是极明白。眼下我这个皇后忽地又咸鱼翻身,圣宠隆眷了,于是张家也矛盾了,不知道此刻是该继续往楚王身上继续投资呢,还是狠狠心割肉出来。

那边范氏还磨叨着怎么在孕期抓住齐晟的心,插空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恃宠而骄,男人都是贪新的,只要他的心在你这儿,就比什么都强!”

我应付地“嗯”了一声,在范氏的念叨声中抽出空子来与白氏说道:“圣心难测,三丫头那里就照着定好的办吧,总不是一件坏事。”

白氏是个机灵人,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只听着范氏在一边唠叨,恰当时候还要递杯茶水过去给她润润嗓子。范氏的话说了这半天,总算到了总结阶段,不外乎就是叫我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没法管住男人的身,那就要哄住男人的心。

我听得头大,心中也十分感慨,果真是铁打的宫廷,流水的美人,磨不细的精钢杵。女人苦,男人更苦,做皇帝苦上加苦。

许是齐晟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过辛苦,自从知道我有孕之后,他就不大召黄氏等人去大明宫了。待过了九月,我的孕吐反应消失之后,他更是干脆撂了挑子,除了每日里例行往我这宫里来一趟,剩下的时间就留大明宫里守着江氏一个了。

黄氏等人来我宫里请安的时候,言语上难免流露些抱怨之意。

我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们几个脑门子训,“你们自己也不检讨一下,论身材论模样,哪个不比大明宫的那个强百倍,留不住皇上的心也就罢了,偏生连人也给我留不住,白瞎了我整天替你们操心。”

这伙子女人本是一肚子委屈抱怨,叫我这样一训反而老实了。你说你自己技不如人,那能怎么办?

待她们走了,写意给我端上碗燕窝粥来,在我耳边念叨道:“奴婢第一次觉得有江氏在大明宫是个好事。”

我听了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写意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有江氏这么个目标在大明宫吸引众人的火力,果然省了我不少事情。

往后日子过得更顺,等进了十一月,我的肚子再一次凸出来了。葳儿不但已经走稳了路,连一些简单的话也都会说了。每日里齐晟一进殿门,她第一个先扑了上去,抱住了齐晟的双腿就大叫“父房”。

齐晟就特乐和,先抱起了葳儿在殿内转上两圈,然后父女俩一块凑到我身边来看我的肚子。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暖意融融笑语晏晏,倒是一副夫妻恩爱、父慈女孝的情景。偶尔我被殿内的热气熏得头昏的时候,就会想这也快算上“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倒是也不错。

十二月初九,茅厕君正式迎娶了靖阳城守张翎之女为妃。张家手握北疆兵权,又有两女嫁入皇家,一时间权倾朝野,风头无两。

不过,这外人瞧着风光,身为张家人却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我这个张氏皇后乃是张家长房的嫡长女,是齐晟后宫唯一生下公主的,现在又身怀六甲,怎么看都是圣眷隆重。可张三姑娘却是张家二房的嫡女,眼下成了楚王妃,而明眼人都知道,楚王和皇上不是一条心的。

一家的女儿嫁到了两个阵营里去,这样一来,若是张家内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领导的话,那么早晚就会从内部开始分化——谁还没点私心?孩子怎么也是自己生的贴心啊。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挺佩服齐晟的,同时也打消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念头。这小子从不做无用之功,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若是指着在他这棵大树下躲雨,早晚会遭雷劈,还是想法自个儿搭个房子的好!

云西那边的战事进行的挺顺利,短短半年多时间,杨豫已是平定了云西大部,看样子明年春就能结束这场叛乱了。

朝堂上形势一片大好,皇家里也是喜事连连。

“大龄青年”楚王同志娶妻的热闹劲还没过去,赵王府里又传出喜讯来,绿篱姑娘经过两天一夜的辛苦,终于给赵王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赵王很是兴奋,向太皇太后来报喜的时候脸上还都是傻乐,一边说一边比画着,“足有这么大,一抱都坠手,小脸蛋子胖得把眼睛都挤成两条缝了!”

太皇太后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念叨“绿篱是个好丫头”。

我一听孩子这么大,却很是同情绿篱,忙叫了写意带了大包的补品去探望产妇。

写意回来却说产妇面色红润,精神极好,还特意把孩子抱出来给她看,小声地说道:“就这样的孩子,打死江氏她都生不出来!”

听了这话,我就知道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只要有江氏在一天,绿篱就会一直斗志昂扬,别说只生一个,就是生一双,有她那如虹般的气势,怕是也不在话下。

只是有一点我十分不明白,绿篱与江氏哪来的这么大的仇呢?

皇家这一年添丁又进口,年节过得很是热闹。

元宵节家宴的时候,我身子已是十分笨重了,只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齐晟见我这样,便向太皇太后与宋太后请了辞,亲自扶了我回兴圣宫。

因是十五,天气又晴朗,天空中一轮明月照的四下里一片亮堂,连灯笼都用不着打。我走了两步就想着偷懒,与齐晟商量道:“能不能用步辇?”

齐晟用手臂帮我撑着腰,笑道:“少发懒,吴嬷嬷交代了的,要你多走路。”

没法子,我叹了口气,只能挺着肚子继续往前晃悠。又走了一会儿,见后面的宫女内侍等人都远远地缀在后面,便轻声问齐晟道:“什么时候动楚王?”

齐晟闻言沉默片刻,答道:“待杨豫从云西回来。”

我稍一思量就明白了齐晟的打算,杨豫那样的大将,哪怕是手上没了兵权,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不如就放在自己身边还让人放心一些。

齐晟停了停,忽地说道:“你……别胡乱寻思。”

我淡定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哀号,眼瞅着就要风起云涌风云际会了,我能不多想吗?哎?对了,“风云际会”这词能在这里用吗?

二月里,绿篱做足了月子,抱着孩子进宫来问安,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直接来了我的宫里,先叫乳娘抱着小娃娃给我看了看,然后趁着写意带着乳娘去后殿给小娃娃喂奶,我跟前没人的工夫,与我悄悄说道:“奴婢已经叫人去查过了,皇上之前去那几个人宫里,倒是也都有同床,事后也不曾赐过避子汤,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不见她们有孕。”

我听了心中越发地疑惑起来。按理说偶尔有块地不好,没有什么收成也是正常之事,可连着这么多块地都光溜溜的连棵草都不长,那就不正常了。

绿篱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又给我出主意道:“娘娘,不如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给黄氏几个灌一碗红花,彻底绝了后患得了。反正她们之前就一直不生,就算以后不生也不会怨到咱们头上来。”

她说得是一脸轻松,我却听得是心惊胆战,若不是眼下身子实在太笨重了,怕是都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绿篱啊绿篱,你说你一都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能歹毒得这么心安理得呢?

我忙上前捂了她嘴,急道:“你快省省吧!断人子孙是要损阴德的!”

话刚说完,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

绿篱吓得立刻站起身来,垂着头给齐晟行了个礼,怯怯地叫道:“皇上。”

齐晟冷淡地瞥了绿篱一眼,连理都没理,直接问我道:“人呢?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也没有?”

这正合计着给人灌红花呢,怎么可能还叫人在一旁伺候着?

我看齐晟脸色不太好,只得解释道:“葳儿非吵着要看小弟弟,我嫌她闹,就叫她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后殿玩去了。”

齐晟闻言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绿篱小心翼翼地瞥了齐晟一眼,忙又屈膝行了个礼,说道:“臣妾出来时间久了,得回去了,先告辞了。”

说完连自己的孩子都忘了,只顾着低头沿着墙角往外溜。

我哭笑不得,忙出声唤住了她,提醒她带着后殿的孩子一同回去。

直到绿篱带着孩子走了,齐晟脸色仍是不好,我无奈地看着他,劝道:“绿篱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和她一般见识吗?”

齐晟剑眉微锁,默默看我半晌,问我道:“你还记得那年在张家园子里醉酒那次吗?”

“记得啊。”我点了点头,不就是第一次和齐晟酒后乱性那次嘛。

看我答得随意,齐晟脸色更黑,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醉酒后说了一句什么?”

既然是醉了酒,那醉话一定少说不了的,我这回认真想了想,也记不起来他问得是哪一句了,只得诚实地摇了摇头。

齐晟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绿篱,还是咱们俩……睡了吧。”

这句话听得我一愣,待反应过来,我的嘴已是下意识地半张着,合不上了。

齐晟冷着眉眼走到我身前,想伸手搂我的腰,可我的腰实在太粗了些,他一双手已经环不住了,最后只能一只手扶在我的腰侧,另只手上来轻抬了我的下巴,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说,我没杀了绿篱,是不是已经够便宜她了?”

“便宜,的确是太便宜她了。”我怔怔地答道,然后又急忙举起手来指天发誓,“皇上,我和绿篱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的,她那小身板比江氏强得有限,就算我是男人,我喜欢的也是黄氏那样的。你也都睡过的,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那有料的睡起来多舒服……”

齐晟额角的青筋又欢快地跳了起来,抬着我下巴的手往下滑了滑,虚虚地落在了我的颈间,恨恨说道:“张芃芃,我真想掐死你!”

一进三月,兴圣宫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各宫大佬又开始往我宫里派稳婆,一看来人都挺熟悉,竟然还是上次我生葳儿时用过的。我乐了,心道这倒是好,人熟好办事啊,别的且不说,就是凑一起打马吊也顺手啊,都熟悉牌风的。

齐晟这回比较爽快,叫人收拾了一下大明宫里的办公物品,直接搬进了兴圣宫。

我瞅着江氏没一块跟过来,忍不住问他道:“用不用把江氏调过来伺候你?好歹也是用熟了的。”

齐晟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现在不和你一般见识。”

葳儿咚咚咚地从后殿跑了过来,扑到了齐晟怀里,叫道:“父皇!”

齐晟将她举了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眉眼带笑地问她:“今天听母后话了吗?”

葳儿努力地点头,转过来指着我的肚子大喊:“弟弟,弟弟。”

齐晟更高兴,用额头去顶女儿,笑着问:“葳儿想要弟弟?”

葳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仍是点头,嘴里不停地叫:“弟弟,弟弟。”

写意在一旁就笑着凑趣,说道:“小孩子的话最准了,娘娘这回一定会生个小殿下。”

快拉倒吧,一岁半的孩子,知道个屁的弟弟妹妹啊,还不是你们教的?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撑着腰站起身来,拉着葳儿的手问:“葳儿想要妹妹还是弟弟?”

葳儿叫道:“弟弟,弟弟。”

我又换了种问法,“葳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葳儿又毫不犹豫地叫:“妹妹,妹妹。”

我不屑地看向齐晟,“哪,看到了吧?她哪里懂什么弟弟妹妹,她只会重复你后面两个字而已。”

齐晟看看我,又看看怀里的女儿,忽地失笑出声,亲了亲葳儿的脸蛋,又出其不意地凑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低声笑道:“弟弟妹妹都好,又不着急,一个个慢慢来。”

我一愣,边上的写意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怕我恼,忙使劲地低下了头。

齐晟将手上的葳儿交到乳娘怀里,转过身来扶着我往床边走,问:“这两日小家伙踢腾得可还厉害?”

我摇了摇头,最近肚子明显往下走,里面的小娃娃也消停了不少,照吴嬷嬷的说法是左右不过这几天的工夫了。

果然,三月十二夜里,我的肚子忽地就发作起来。

齐晟就睡在我身边,最先惊醒过来,忙凑上前急声问我道:“怎么了?”

我先将最初的阵痛忍了过去,这才淡定地与他说道:“可能是要生了。”

齐晟怔了一怔,然后立刻就不淡定了,连衣服也顾不得披,一下子蹿到了床下,扯着嗓子叫道:“来人,来人!”

这一来人不要紧,殿内呼啦啦就拥进了一群的人来。

几个稳婆早就是全天候待命的,上前给我简单地看了看,吩咐宫女将我往产室里扶。结果宫女们刚围上来,还不及伸手,却被齐晟三两下都给扒拉开了。他从床上一把抄起了我,直接将我往产室里抱。

我生怕他一紧张再失手摔了我,吓得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安抚他道:“别紧张,别紧张,现在生不出来呢,再说货在我肚子里,你再着急也没用。”

谁想齐晟却不领情,很是恼怒地横了我一眼。

产室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齐晟刚把我在产床上放下了,就被稳婆请了出去。临走前,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用着自以为镇定的语气与我说道:“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你。”

他那里说的煽情,我不好继续无动于衷,只得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齐晟得了我这样一句话,终于松了我的手,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说实话,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我心里竟然还真有那么点悸动,不过还没来得及咂摸咂摸这滋味,腹部又是一阵抽痛袭来,于是,我也就顾不上体会这感觉到底是心悸还惊悸了。

幸好生孩子这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比生葳儿的时候快了不少,就连中间的加餐都比上次少了一顿。

第二天正午时分,我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六斤九两的男婴,母子平安。

稳婆将孩子抱出去给齐晟看,齐晟很是高兴,重重赏赐了兴圣宫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就连太皇太后派过来问信的小宫女都得了十两银子。

我人还躺在产床上,闻言恨恨地拍了拍床板。这厮太不会过日子,眨眼工夫就送出去了几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真是一败家爷们!

写意过来给我掖了掖被角,轻声劝道:“娘娘,合上眼眯一会儿吧。”

折腾了这半日,我身上早已是又累又乏,可我却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坚持着摇了摇头,吩咐她道:“你叫人把孩子抱进来给我瞧瞧。”

写意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却是齐晟抱了孩子进来。见我看他,他的嘴角上绽开一个极明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了我的怀里,轻笑道:“看看,是不是像我的地方更多?都说像我呢。”

他那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叫我很看不过眼,不过就是大伙的恭维话罢了,他倒是当真了。

小燕子刚被乾隆认了女儿的时候,令妃那一伙子人还说小燕子和乾隆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可结果呢?小燕子和乾隆有半毛钱的关系吗?白白叫人家小燕子她娘担了虚名。

齐晟伸出手指轻轻地碰触小娃娃的脸蛋,忽地低声说道:“齐灏,就叫齐灏。”

我这里听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字,齐晟那里已是拉了我一只手过去,用手指在我掌心里慢慢地写着这个“灏”字。

他用的力道很轻,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指尖若即若离地从掌心划过,每一下都仿佛挠在了人的心尖上,叫人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偏他自己面色端凝,一笔一画的,写得极是认真。

好半晌,他才写完了这个字,然后抬眼看我,问道:“好吗?”

手掌心里还留着麻麻痒痒的触感,我有些愣愣的,听他问才反应过来,心想亏得这孩子不用去参加什么考试,否则你这里写一个名字,人家都做完两道选择题了,铁定栽倒在起跑线上了。

齐晟还在看着我,我说道:“我还以为你还得在草木茂盛的道上一直走到黑呢。”

他微微挑眉,一双眸子隐含笑意,亮晶晶的,清亮无比,“你也知道‘葳’字的意思?”

多新鲜啊,就算我不知道,还不兴我查字典吗?

我下意识地撇了撇嘴,齐晟却是笑了,叫乳娘把新鲜出炉的齐灏小朋友抱走了,然后仔细地扶着我躺下了,柔声说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我立刻从谏如流地点了点头。这就好比辛苦加班赶了个通宵,工作终于圆满完成了,不管多困多累,也熬到大老板来慰问过了,是时候爬床上补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齐晟不在殿内,说是云西那边又来了人,他不方便在我宫里接见外臣,又回大明宫去了。

我琢磨了一琢磨,干脆就打着方便齐晟处理政事的旗号,叫人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收拾,打包送大明宫去了。

写意苦劝我:“娘娘这是何必呢,别人求这样的恩宠还求不来呢,娘娘何苦要把皇上往外推?”

针对她这种小言情的调调,我再一次对她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义正辞严地指出我是皇后,后宫之主,首先自己就不能坏了规矩。生产前齐晟长住在我宫里是情有可原,还可以往帝后情深上靠一靠,可这都生产后了,再靠就靠过线了,成皇后专宠了。

不好,十分不好。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我得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风格,坚定不移地走职业皇后的路线。

再者说,身为皇后,皇帝的敬重比宠爱更有用,也更能长久。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没和写意说,那就是我自己坐月子都快要坐崩溃了,若是扯着一个齐晟在身边,两人非得一块产后抑郁了不可!

东西搬入大明宫后,齐晟那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很是平静地在大明宫住下了,夜里还召了王昭容去侍寝。

这事在宫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应,消息也光速一般传播着,估摸着那边王昭容也就刚上了齐晟的龙床,这边消息已是传到了兴圣宫。

我一直认为后宫女人这种把焦点都放在齐晟下半身的做法不可取,要知道男人上半身和下半身向来就是兄弟的关系,亲密无间,却从不隶属。

可惜女人们从来想不明白这点事儿。

于是,我这坐月子的还没抑郁呢,写意这伺候月子的却先忧郁了。

我其实挺明白她这种小姑娘的心思,她一直期冀着能在我与齐晟的身上看到一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爱情童话,来满足她少女心中的粉红色梦想。

写意,还有以前的绿篱,后宫中有很多这样年纪轻轻充满幻想的女孩子。她们聪慧,却又稚嫩,总是幻想着这世间能有一份最真挚的感情,会有一个男人可以爱一个女子如生命。

哪怕这个女子不是她们自己,哪怕她们只是这份感情中的一个看客,可她们依旧会被深深地感动,然后,用这份感动支撑着自己的情感,在这个吞噬着女子青春与血肉的后宫中一日日熬下去。

可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就这样胡乱寻思着,我忽地就觉得自己现在太矫情了,连心理活动都要这么文艺女青年起来了。我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暗道这孩子生多了果然没有半点好处,我本就不多的雄性激素,随着孩子被我排出体外了。

“要不得,要不得啊……”我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两遍,翻了个身过去继续睡我的塌心觉。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身后有个人贴了过来,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缓缓收紧。

后宫里,估计也就有皇帝敢在这个时候爬皇后的床。

我心里倒没觉得害怕,只微微有点诧异,眼皮又沉重,也懒得回头,只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王氏呢?”

身后的齐晟没有说话,却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了我的肩上。

我一半大脑还在睡梦中,口齿不清地嘟囔道:“这样不好,哪有睡一半跑的,快回去吧。”

齐晟一阵沉默,忽地低声说道:“没意思……挺没意思的。”

我困得晕沉,也没多想,随口就说道:“没意思就换人,实在不行再选些新人……”

话未说完,就觉得拢在我腰间的手臂惩罚性地又紧了紧。

他这样一勒,总算把我的睡意勒走了几分。

我就觉得自己这皇后做得真不容易啊,平日里劳心劳神不说,辛辛苦苦生个孩子,连个产假都休不安生。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过头去,郑重问他道:“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不行就叫太医给看看,吃几副药。”

齐晟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恼怒之意,“张芃芃,你非得气我是不是?”

我很识时务地闭了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些,然后自动自觉地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睡吧,我这还坐月子呢!”

齐晟没再说话,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过了半晌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动手了。”

我强忍着没让自己的身体表现出僵滞等状况,又缓了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操作声线的时候,这才平静地说道:“动吧,只要别扣谋逆的罪名就好。”

一旦和谋逆扯上关系,那就是牵连广泛,落头无数。

齐晟沉默良久,轻声答道:“好。”

五月初,杨豫率军大破云西叛军主力,获其云西王、妃、世子、郡主以下三十余人,并宝玺、符敕金牌、金银印诸物,至此,云西完全并入南夏版图。捷报传至盛都,举国欢呼,齐晟封杨豫为平西侯,并在其谕中,赞誉杨豫可比麦帅。

八月,杨豫奉命回京,齐晟赐其良田千顷,黄金美眷无数,连皇家在翠山的一个庄子都赐给了他。一时间,杨氏一族在盛都炙手可热,身为杨豫幼子的杨严也跟着水涨船高,年纪轻轻就被封了侯。

杨严行事越发地骄纵猖狂起来,竟明目张胆地来兴圣宫看我。

我现在已是彻底沦落成了家庭妇女,到哪里去都是怀里抱着一个齐灏,手里扯着一个齐葳,就差肚子里再揣着一个了。

杨严很是不屑地看我,讥笑,“你还能混得更没出息一点吗?”

我没搭理他的挑衅,径直走到了院中的树荫下坐下,先叫乳母领走了齐葳,又吩咐写意去给沏茶,然后一边逗弄着怀里的齐灏,随意地问杨严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杨严挑眉,“若是不来,他又怎么会信我杨家犹不知大难临头!”

瞅着他原本一没心没肺、时时犯二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句句带刺的愤青,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一默,才问道:“最近过得如何?”

杨严斜着个眼睛看我,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盛都最抢手的单身汉吗?我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坏了。”

见他如此,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哀,外人瞧着热闹,可眼下的热闹不过是齐晟故意制造的一个假象,很快,这一切都要以一种惨烈的形式破灭在世人面前。

最残酷的是杨家人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杨严仰起了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树头仍茂盛的枝叶,似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这样做对吗?拿着我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口头的约定。”

我想了想,答道:“碍着麦帅的声望,他也不敢伤你们的性命。而且,别忘了还有我呢,总不能叫你们家死人的。”

“你?”杨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就凭你一个接一个地给齐晟生孩子?”

我拿眼瞪他,这不才生了俩嘛,什么叫一个接一个地生?

杨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你,九哥,还有我爹,尤其是九哥和我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拿身家性命去赌这样危险的一个局,若换作是我,我宁可玉石同碎,拼死一搏,也不会这样委曲求全。”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张扬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选择了拼死一搏,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罢了。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严听了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若我不先发制人,终必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后,等死耳,不如速发难。”

那边写意已是端了茶水过来,恭敬地把茶杯放到了杨严的手边。

我瞄了一眼写意,心中忽然起意,便笑问他道:“你说现在很多给你说媒的?”

杨严点了点头,“挺多。”

我又问:“可有中意的?”

杨严摇了摇头。

我便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写意,笑着问他:“你看我身边这个丫头怎么样?”

杨严脸皮厚得出名,闻言竟然真的抬头去细细打量写意,一下子把写意瞧得又羞又窘,使劲地低垂着头,恨不得能咬上自己胸脯子一口。

偏杨严打量完了,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答我道:“挺好。”

写意羞得连耳朵都是红的了,再待不住了,匆匆冲我屈了屈膝,躲流氓一般仓皇地退了下去。

杨严看着写意的背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讥诮,然后又转头看我,问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该娶个媳妇了?到时候事发的时候,也能多拉一家子进来,人多热闹啊!”

我笑了笑,“行,你现在看着哪个不顺眼,你就去娶他的闺女好了。”

杨严“嘿嘿”冷笑一声,说道:“那我最该娶的就是你的玮元公主了!”

玮元公主是葳儿的封号,只听这名字的寓意就知道她在齐晟心中的地位。

我自认为开明的家长,一直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更别说我自己这里连性别跨过去了。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恼怒,只随意地耸了耸肩膀,答道:“无所谓,只要你能坚持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待二十年后葳儿若是愿意嫁你,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反正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好的。”说完了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杨严被我噎住了,一张俊脸跟调色板似的,先是渐渐憋得通红,然后转青,最终终于变成了白,怒道:“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少见!”

我笑了笑,高声招呼宫女过来给杨严换茶水。

趁着宫女还没过来,杨严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自己的袍角,用阴森森的语气威胁我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盼你守诺,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我头也没抬,只用腿颠着怀里的齐灏,嘲道:“什么手段?上树的还是爬墙的?”

“你!”杨严想发火,却又忍下了,弯下腰来歪着头瞅着我,脸上已是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道,“我就把你从这宫里偷出去,再丢进宛江里,叫你顺着江水漂上百八十里。”

我就想起那次在宛江落水的事情来,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一个冷战。

杨严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哈哈大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十月,正当杨家在盛都风头正盛的时候,有御史参杨豫骄傲自满,蓄养庄奴,抢占民田,欺压百姓,暴虐凶横。齐晟一连压下了十几道折子,没想到不仅没把此事压下去,反而引起了御史们的强烈反弹。

十月十一,最早弹劾杨豫的两名御史突然在家中被杀,此案立时震惊了朝廷内外。十月十三,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带领着手下百十号兄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外,一撩袍角齐刷刷地跪在了大明宫宣政殿外,要求齐晟彻查此案。

迫于文官体系的压力,齐晟只得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此案。

这一审可不要紧,非但条条线索都直指平西侯杨豫是杀人泄愤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杨豫之前在军中的不法行径都扯了出来,贪墨军饷,擅自罢免、提拔军官,独断专行……罪名越加越多,很快,就又顺着线索摸到了和杨豫幼子来往密切的楚王身上。紧接着,就连楚王的岳家靖阳张翎都牵连了进去。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些傻了,大伙虽然谁也没说,可心里都明白这根线若是再继续捣下去,后面就该是兵部尚书张放。而张放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军中另一巨头贺家,另外一个则嫁给了当朝皇帝齐晟。

除非大伙有心把我这个皇后连根拔起,否则,这事是真不能再往下查了。

估摸着都察院那帮子御史们最初跪宫的时候也没想到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下子把军中三大家都扯了一个齐全,再算上我这个皇后,好嘛,打一桌麻将正好,连楚王都没上桌的资格,只能在一旁帮着看牌。

据说都察院左都御史急得嘴上都长泡了,大理寺卿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每天一梳头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眼瞅着就要成半秃了。

绿篱进来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虽看着轻松,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到后面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强颜欢笑实在辛苦,索性沉了脸,有些焦躁地问我道:“娘娘,皇上会不会借着这事彻底把家里打压下去?若是一扣上谋反的帽子,非但家里人都要死,就连娘娘也要受到牵连。”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寝殿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答道:“他现在又不想废后,不会往谋反上扯的。”

只要不是谋反的罪名,那么这场看似震天撼地的大案最后只能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

杨豫乃是麦帅长子,就是瞧着成祖的面子,齐晟也不敢杀麦帅后人。所以,杨家是无事的。

茅厕君是齐晟的亲兄弟,宋太后的独子,他若是敢杀茅厕君,宋太后就能去大明宫的含元殿上吊去,更别说宋太后手中还攥着先帝留下来的不许齐晟残害手足遗诏。如此一来,茅厕君也是死不得的。

剩下的就是被牵连的张家了,张家有我这个生育了齐晟嫡长子的皇后,若齐晟不想废后的话,他也不能打杀张家。

掰着手指头这么一算,觉得齐晟其实也挺憋气的,这么多心腹大患好容易一网都抄了进去,却碍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也杀不得。

有的时候我就会想,若我是齐晟,我会怎么办。

估摸着我没齐晟这个忍功,也不会像他考虑这么多,十有八九会一咬牙,心一横,彻底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管他什么麦帅不麦帅,什么孝道遗诏,都先灭了再说!

果然,案子查到张翎身上便停了下来。

三司会审之后将奏报呈给了齐晟,满篇子的罪状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就连张翎部将强娶了个寡妇都提到了,唯独不见“谋逆”两字。

案子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判了。

杨豫虽有人命在身,可他也有军功,最后判了个削爵夺权,一家子给迁去了岭南。

茅厕君由楚王降为郡王,罚了三年的薪俸。

至于张翎那里,更好说了,直接从军中开除,永不起复。

这个结果,虽然比茅厕君预料的坏了许多些,不过倒也算是没偏离了大方向。这一番折腾,直到来年三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御史被杀案”才落下了帷幕。

三月十二便是齐灏的一周岁生日。

由于之前的“御史被杀案”牵连太广,朝中有事没事的大臣都跟着打了小半年的官司,齐晟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朝中的气氛,便下了旨意要大办皇长子的生日。

我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可碍于皇后的名声,却又不得不故作贤良地去大明宫劝齐晟要节俭,万万不能大操大办齐灏的生日宴。

齐晟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言只抬眼瞟了我一眼,问:“你真这样想?”

我一贯坚持“小事上要说大实话,大事上要扯小瞎话”的原则,闻言摇了摇头,答道:“我也想办得热热闹闹的,最好再来个大赦天下,叫大伙都知道灏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样他们再想对我们母子做什么的时候,都会先掂量掂量。”

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不就得了?”

我也跟着打了个哈哈,主动地走到一旁帮他研磨,嬉笑道:“不都是为了应付名声嘛。我也就来这么一趟,和你这么一说,你听就听,不听我更高兴。”

齐晟停了笔,抬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想立灏儿为太子。”

我听了这话却是真的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地说道:“别,这事还是算了。”

齐晟仔细地打量我,问:“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打算走以情动人的路线,正色道:“你也是做过十多年太子的,你还不知道做太子的滋味吗?若说太子妃是天下最难做的,那么太子就是天下第二难做的,何必叫灏儿去受这个苦?”

齐晟挑高了眉峰,“你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要难做?”

我对于他这种抓不住句子重点的行为已经习惯如常了,也不理会,只是说道:“皇上眼下年轻力壮,以后若是能远酒色,勤锻炼,早睡早起少劳心,估计再活个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这话估计还算中听,齐晟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又说道:“那就是说若现在立灏儿为太子,他这个太子就要做到四五十岁,你可见过有哪个太子能熬得过四五十年?”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现在还太小,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担起这个江山。”我停了停,垂下了眼帘,才又继续说下去,“而你又太年轻,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儿子,也许就会有一个比灏儿更得你的喜爱,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又要灏儿怎么办?”

齐晟还是不说话,我没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会是个什么表情,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又低声说道:“皇家里,父子相忌手足相残的事从来都不少,我的前半生已经见识过了,后半生不想再看到这些。”

过了许久,才听得齐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果然,齐灏的周岁生日虽然办的风光,却没有提及储君之事。其后没几天,我再去大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一向坚守岗位任劳任怨风雨不误十几个月如一日的小江同学竟然不见了。

小内侍凑在我身边,十分恭敬地弯着腰,小声说道:“是皇上叫人送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把苏姑娘送去了哪里。”

这个小道消息叫我很是吃惊,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怎么就送走了呢?还回来吗?”

小内侍小心地瞄着我的面色,说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皇后娘娘问一下皇上?”

我问?我有什么立场问?人家江氏又不是编制内的,薪水从不在我这里领。再说我能怎么问?问江氏这是临时休假还是长期内退?有补偿金没?以后还给交三险一金吗?

一旁的小内侍还用眼角瞄着我,我随意点了点头,待见到齐晟的时候,却装作不知道这事一般,提也没提。

齐晟也没提这件事,只是说道:“灏儿以后渐渐大了,不能叫他长于妇人之手,从明日起,每日里你都带他过来,我要亲自教养他。”

齐晟这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想法是好的,可做法却有些叫人不敢苟同,人家上个幼儿园还得满了三周岁才收呢,你就叫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每日里过来学习政务?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说得十分认真,不带丝毫玩笑模样,只能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齐晟果真就派了小内侍来兴圣宫催我。我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抱着齐灏去大明宫应卯。

齐晟接见朝臣的时候,我就抱着孩子在屏风后听着。他批阅奏折的时候,我抱着孩子在御榻上坐着陪着。

刚开始的时候,齐灏不熟悉这个环境,表现得十分乖巧,就老实地在我怀里坐着。可没两天,他就再不肯老实地坐在我怀里了,非要吱吱呀呀拧着小身子下来,踉踉跄跄地往屏风外面跑。

齐晟正在外面听吏部、户部的几位官员奏事,我哪里敢叫他跑出去,只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谁知这下可惹了大祸了,齐灏瞪了我片刻,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下一秒就放声大哭起来。

我这里怎么哄也哄不住,正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用手去堵他的嘴的时候,齐晟就从屏风前绕了过来,把他抱了出去,一面放在膝上轻声地哄着,一面神色自如地吩咐户部尚书接着说。

我还坐在屏风后,外面众人是什么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户部尚书说话明显不像刚才那么顺溜了。

再后来,事情就渐渐变成了齐晟抱着孩子在屏风外接见朝臣,我独自一人在屏风后认真听讲。头两回的时候,朝臣们还都有些惊愕,渐渐地,也就都淡定了。

这般月余的时间过去,齐灏长没长见识我不知道,我却是把朝中一些事务都听熟了。齐晟偶尔犯懒的时候,我都帮着他念折子了。虽然断句还是不太利索,不过齐晟大都能听明白,然后闭着眼念出批复来。

我就手抓毛笔,在纸条上歪歪扭扭地记下来,夹入奏折里,等着齐晟自己再誊一遍。

齐晟第一次看到我写的字的时候,半晌没说话,然后指着纸条面无表情地问我:“你这是写的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嘲笑我字写得烂,还是不认识这些简笔字,想了想,才答道:“这叫简笔字,是你们用的繁体字的简化体,你不觉得这样的字更简单易学吗?”

齐晟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字,不置可否,却是说道:“以后别写这样的字,叫人看到了不好。”

我点头应了,可等下一次写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就写了简体字。

如此几次,齐晟便怒了,也不在软榻上躺着了,起身走到我身边亲自监督着我。

我抓着毛笔立在那里,笔尖上的墨汁都滴下来了,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

齐晟斜着眼瞥我,问:“怎么了?”

我脑门子上都冒汗了,吭哧半天,十分不好意思地答道:“不会写。”

齐晟纳闷,“不会写什么?”

我摸了把汗,答:“繁体字,没学过,不会。”

齐晟诧异地看着我,“你刚才读的时候不是都认识吗?”

我答:“看着模样都觉得眼熟,就蒙着念了,秀才认字认半边嘛!”

齐晟看着我,终于无语了。

从那以后,我就又多了一个活,齐晟坐着批折子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站着练大字。如此一来,我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大明宫,有的时候齐晟政务繁忙,我还要跟着一同加班到深夜,顺便也就宿在大明宫了。

我初步算了一算,自己眼下除了担着后宫大总管的差事,还干着机要秘书与生活助理的活,时不时地还要陪一陪睡……我这也算是身兼数职了。

劳累之余,我越发地思念起江氏来,想江同学可真是个有追求有理想,踏实肯干的好同志,她若是还在大明宫的话,齐晟许就不会这样把我当牲口使了。

五月里,来自江北的奏报忽地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来自军中。我隐约感觉到齐晟对北漠动手的时间快到了。

一日,我陪着他加班到了深夜,待又和他做了一番体力活之后,这才趁其不备地说道:“我想回兴圣宫。”

齐晟气息还有些不稳,过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

我用薄被掩住了胸口,抬起身来看他,答道:“因为我是皇后啊,得统领六宫啊,整日里待在前朝算什么事?昨日里黄氏与李氏因为两匹布吵起来了,想找我评理呢,结果被人拦在大明宫外愣是没进来。两人转身又哭着去了太后那里,这才把布分利索了。”

齐晟侧着头静静地看我,我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

没一会儿,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推了推他,笑道:“练什么对眼啊,帐子里这么黑,连个眼神都看不清,媚眼都白抛了!”

齐晟也闷声笑了起来,将我拉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因为在笑而微微震动着,好一会儿,这震动才停了下来,又过了半晌,才听得他低声说道:“我要去打北漠,这是成祖的遗志。”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僵,胸腔里的心脏却是激烈地跳动起来。为了不被他察觉,我连忙用手撑着他的胸口,微微分开了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涩着嗓子问他道:“你要亲征?”

齐晟没说话,却把手掌轻轻地覆在我的背心处。

我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偏生身子不敢移动丝毫,只能任他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与我的心脏只隔了一层骨肉的地方。

昏暗之中,隐约地看到齐晟的嘴角好似轻轻地勾了勾,随后缓缓说道:“别怕,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就扶持着灏儿登基,正好全了你做太后的念头。”

明明是玩笑似的语气,可这短短十多个字,却字字都似闷雷一般炸在了我的心头上。我的心脏还没出息地擂着鼓,大脑上的每一根弦却都是绷成了钢线一般,下意识地干咽了一口吐沫,就琢磨着得说出几句什么来好好表白我的忠心。

黑暗中,他的视线像是无形的利剑,简直能直接洞穿人的灵魂。

我张了嘴半天也没能出声。

他说这话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之前叫我大明宫陪他处理政务,算是试探,还是岗前培训?

而他现在又需要我什么样的答案?

这样思考着,激烈的心跳却是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我镇定地问道:“若是老九不服怎么办?”

齐晟轻巧巧地吐出一个字来:“杀。”

嗯,回答的真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啊!

我崇拜地看着他,惊叹道:“好主意!果然好主意!问题是……怎么杀?”

齐晟又笑了,用手轻轻地抚着我后背,答道:“我帮你杀,在把权杖交给你之前,我会替你把杖柄上的棘刺都除了。”

我心中莫名地一惊,面上却强撑着笑,轻松说道:“嗯,不过,你可别把整根权杖都给我打磨的光溜溜的,那样抽别人也不疼了。”

齐晟想了想,点头,“好。”

我觉得不管他信不信,这会子怎么也得给他煽煽情才好,于是便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憋了半天气后,哑声问他道:“不能叫别人带兵去吗?”

齐晟的手顺着我的脊背缓缓往上,摸了摸我的发顶,又用手指随意地绕着我鬓角的一绺头发,轻声答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

同成祖一辈的老帅们基本上都已经被阎君请去喝花酒了,就是有那么一两个落下的,也都七老八十指望不上了。

子一辈里,杨豫有帅才,却不能用,张翎前一阵子刚被齐晟拉下了马,剩下的薛家、莫家之流,猛将倒是不少,但是却都挑不起主帅的担子。

至于孙子辈上,都还太年轻,大多是孔武有余而谋智不足,又无资历,更不敢用。

算来算去,倒还真是齐晟自己最合适。他幼习兵法,有很高的军事天分,深得成祖喜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爷孙俩闲暇之余除了对着沙盘推演战法之外,时不时地还要带着人马去西胡草原上实践一把,很遭草原人民的痛恨。

直到后来先皇继位,草原人民这才过上了安生日子。

先皇是个文化人,一心只想发展经济文化,虽然碍着成祖的面子不得不立了齐晟为太子,心中却是不大瞧得上他这种好武的人。

齐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得父皇喜欢,索性也就不在他眼前讨人嫌,经常自请去北疆巡边,一年里得有七八个月在江北各个军营里厮混,对江北,对北漠都熟悉无比。

他自己为帅亲征北漠,倒是比别人都合适些。

黑暗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气氛刚有点静谧的味道,就听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问我道:“舍不得我?”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给难住了。

我若答“不舍得”吧,估计他会不信,可我若答“舍得”吧,估计他又得不高兴。我左右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回答的好。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连孩子都生俩了,若再说互不相干,那纯属矫情得找抽了。你对我有防备,我对你有戒心,这很正常。信任不是靠言词来维系的,日久见人心才是正理。你要去亲征,我不拦你,我会好好替你守着这盛都。你回来,我还接着给你做皇后。可若是你真回不来了,我也不说那些什么同生共死假话糊弄你,我只会好好守着葳儿和灏儿,皇位能保则保,不能保我就放手,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齐晟听了半晌无语,终哭笑不得地叹道:“你就这么没有气节?”

“气节?”我笑了,故意冲他脸上吹了吹气,“我要有那东西,早吊死八百回了,现在还能和你躺一张床上?”

这一回,齐晟没笑,只认真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累了一天了,睡吧。”

我乖顺地伏在他的怀中,心中却在暗骂:睡个毛啊!今天晚上这么刺激,大脑早兴奋起来了,能睡着才是怪!

过了没一会儿,又听得齐晟问道:“睡不着?”

我默了默,轻轻地“嗯”了一声。

齐晟就笑道:“我也是,既然这样,那就先别睡了,再来一次吧!”

话还未完,人已是翻身覆了上来。

最初时我没多大兴致,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被茅厕君长留在了江北,我这里少不得就要守寡,到时候就是再想睡个男人都不容易了。如此一想,我随着也跟着热情起来,两人足足折腾到快天亮,这才睡下了。

五月里,齐晟果然宣布要北巡。

帝王巡边本是大事,可由于成祖对北疆防务太过重视,三年两头就要跑一趟江北,以至于这事也没人把它当作大事了。

到了先帝这一辈,他比较偏爱江南的灵山秀水,不太喜欢这种粗犷风格的“北疆双骑一月游”。无奈老爹留下来的规矩又不好破,苦捱了两次之后灵机一动换了个方式,将北巡改成了皇帝出钱皇太子出力。

齐晟身为皇太子,一共代帝北巡过三次,最后一次北巡时被赵王兄弟阴了一把,差点在宛江翻了船。

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子妃张氏,白天先拉着杨严横渡了大半个宛江,夜里又拽着楚王齐翰漂了整整一个九曲峡,搞得我后来见着活水就发憷。

这回是齐晟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北巡,声势自是比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大了不少。不过除了少数的几个重臣知道他这次是借“北巡”之名行“亲征”之事外,其余的人只当齐晟又搞公费旅游,都没怎么太在意,甚至还有御史抨击齐晟北巡是劳民伤财之举。

苍蝇虽不咬人,可它烦人啊!

我将一沓子奏折递给齐晟看,问他:“就不能想个法子叫这伙子人闭嘴?”

齐晟随手翻了翻就扔在了一边,笑道:“他们叫他们的,你自管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他们做什么!”

这话说得真轻松啊,到时候你拍拍屁股打北漠去了,还得留下我在盛都跟着这么一帮子人混。

我抬眼很是真诚地看他,商量道:“要不你干脆带着他们和你一起去北边吧,闲的时候还能有几个唠嗑的。”

齐晟撩着眼皮看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不行,我这回带的人太多,还是给你留下吧。”

我真心觉得这事只有“不想带”,没有“带不了”,你连赵王与楚王都能一块带上了,还怕再多出几辆马车给御史们用吗?

没错,这次“北巡”齐晟竟然命赵王和茅厕君一同侍驾。

最初听得这个消息时,我还惊愕了那么两秒钟,不过很快就理解了齐晟的用意。他对这两个兄弟都不怎么放心,与其留他们在盛都,还不如放自己身边看着更放心一些。

临行前,茅厕君终于逮到机会,突破重重阻碍与我在宋太后那里见了面,拿了一张比真的还像真的圣旨给我看。

那是以齐晟的口气写得遗诏,也可以算是罪己诏,字里行间感情充沛,文采斐然,用简单精练的文字,概括了一个皇帝因不听群臣劝阻执意北伐而最终导致自己身死疆场的“事实”。

这一句够长吧?看着费劲吧?你还别抱怨,这比起我看的原版圣旨来,这都是简化版的了,我好歹还给你加了个逗号呢。

也亏得我前阵子在齐晟的威压之下苦练文言文,总算是将这份圣旨看懂个七七八八。

圣旨的最后,齐晟将皇位传给了皇长子齐灏。

茅厕君待我看完,将圣旨从我手里抽了回去,淡淡一笑,说道:“为安全计,这东西先放在太后这里。若是江北不能成事,皇后只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一份东西。但若是江北成事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接道:“若是你那里成事了,我就用此圣旨扶皇长子登基,然后命你与张放同朝辅政。不过,你也要多注意一下,莫要给北漠捡了便宜去,一旦他们趁机反扑过来,再要赶出去可就难了。”

茅厕君点了点头,又郑重说道:“我也是成祖子孙,定然不会叫鞑子过靖阳的,也望皇后守诺。”

守诺这事吧,不能只看说的,得看做的。我没说什么,只对他扯了扯嘴角,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人刚走到门口,茅厕君又在后面唤住了我,等我回身看过去,他却又不肯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他:“还有事?”

茅厕君却是浅淡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最最受不得这种文艺小清新的范儿,只觉得牙都酸倒了半边,忙转身出去了,带着宋太后送给我的两个小美人回大明宫。

后殿里,写意刚指挥着宫女给齐葳和齐灏两个小祖宗洗完了澡,不亚于刚打完一场水仗,连头发丝上都还滴着水珠,听说我回来了,忙迎了出来,关切地问我道:“娘娘,没事吧?”

她话问出了口,这才看到我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小美人,面上不觉露出些惊讶之色。

我向写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个小美人,都是宋太后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明面上说是派过来伺候皇帝和皇后,暗底下却是希望我能给开个后门,把这个工作地点设定到齐晟的龙床上。

写意听了直撇嘴,等人都走了,与我说道:“奴婢还当太后请娘娘过去有什么事,原来又是安插狐媚子过来。要奴婢说娘娘也别和她们客气,就把人留在宫里伺候娘娘,看她们有没有命活到皇上北巡回来。”

那两个小美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娇得跟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只光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我倒是有心把她们留在自己身边,可这人毕竟是太后送的,怎么也得和齐晟说一声才是。

齐晟一听太后又送了两个远房亲戚过来,剑眉微皱,说道:“也不知这太后哪里来的这么多娘家人,还没完没了了。”

我敛目不语,心中却想这有什么啊,这好歹还都是美人呢,你就知足吧。

齐晟瞥了我一眼,又问:“是两个美人?”

我真心实意地答道:“确是美人,天生丽质,娇俏可人。”

齐晟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试探地问道:“皇上这回北巡,要不要把她们带在身边解个闷?”

齐晟摇头,“我去打仗,带什么女人!”

我暗中大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笑道:“也是,人家都说军营里不能进女人的,不然不吉利,这两个就先留在我宫里吧。”

齐晟狐疑地看了我两眼,眉头微皱,想了想又说道:“算了,还是带在我身边吧,心里更踏实些。”

皇帝开口,不敢不从,我老实地应了一声“是”,心中却是十分鄙视他这种反复无常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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