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京匕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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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一般很讨厌的莫过于打小报告的人,韦泽也是如此。接待了第一个跑来把天京城内局面告诉他的人,对这么重要的情报非常重视的同时,维泽却对这些私下勾结他的家伙降低了评价。
第二个人跑来通风报信来的时候,韦泽则是感到相当意外。值得意外的已经不是这个已经被韦泽所知的情报,而是居然不是一个人来寻求韦泽这个外援。等接二连三的人前来求见韦泽的时候,韦泽的耐心被一点点的消磨。身为太平天国的齐王,韦泽自身的工作也很是繁忙。哪里有空听着一群人说些半真半假口不对心的废话。
不得已,韦泽只能委派他在东王府当过咨议的老岳父出来帮忙,让他接待那些人。当陈得隆这个家伙亲自来拜见韦泽的时候,韦泽才不得不亲自接待。
陈得隆当然不知道早在他之前就有人跑来寻求韦泽的支持,所以他非常郑重的把这个机密告诉韦泽之后。说完之后,陈得隆看着韦泽那波澜不惊的神色,还以为韦泽是对陈得隆有什么恶意,所以才表现的这么轻慢。
韦泽并没有轻慢陈得隆的打算。经过这么多人提供的情报进行的交叉对比,韦泽已经确定了大概的真实情况。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韦泽在考虑一件事,要不要试着稍微搅动一下天京城内的局面。韦泽并不知道历史上东王杨秀清被杀之后,东王余党们到底干了什么。不过从历史上到太平天国覆灭之时,天王洪秀全依旧牢牢掌握着权力这件事,韦泽能够确信,天王洪秀全绝非是一个肯把大权拱手相让的人。
杨秀清架空洪秀全,首先是杨秀清与萧朝贵两人达成了同盟,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垄断权力的杨萧联盟。教皇南王冯云山之死又让洪秀全的神权没了强力基层支持。北王韦昌辉与翼王石达开都不是神权的支持者,这导致了垄断神权教义的洪秀全空前孤立。最终形成了一个杨秀清独揽政权的局面。
韦昌辉杀了杨秀清,直接导致了太平天国政权的真空。所有想夺取政权的人都不得不转而从掌握神权的洪秀全身上获得政权合法性来源。从历史上看,洪秀全到死都没有把这个权力再次交出来。基于这样的认识,韦泽完全不相信所谓东王府转而成为军师府的可能。
而且这个提法对东王府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美妙,美妙到怎么看都像是老鼠夹子上安置的诱饵。在最初的时候,韦泽倒是觉得东王府的人死光了就死光了,这和韦泽有个蛋的关系呢?但是离开了天京城,与东王府之间的矛盾冲突暂时结束的现在,韦泽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心安理得的看着东王府的这帮人就这么跳进陷阱里面去。
随着前来向韦泽求助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或许能称为慈悲之心的感觉反复被激活,韦泽也觉得自己若是一句话不说,也有些太不近人情了。面对着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老相识陈得桂,韦泽实在是压制不住这种冲动,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后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陈兄弟,天王说你们可以建立军师府,你就这么信么?”
“呃?”陈得隆觉得极为讶异,他一直没考虑过天王是不是可信这件事。这么久以来,天王洪秀全作为东王杨秀清的傀儡,权力被剥夺的干干净净,对天国的实际操控根本没有任何发言权。东王杨秀清玩天父下凡的时候,可不是偷偷摸摸。每次天父下凡时候,城内的那些王爷,大臣,不仅自己得去,还得带着全家都去领旨。北王韦昌辉有一次没带小儿子去领旨,还被杖责过。所以对陈得隆来说,天王听东王府的话,这已经是常态。即便是东王杨秀清不在的当下,陈得隆也不觉得天王洪秀全有什么理由不听从东王府的命令。
不过陈得隆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韦泽讲述这些东王府的内部情况,他诧异了片刻之后就接着说道:“我信天王!”
看着陈得隆这拉硬屎的态度,韦泽只觉得好笑。他继续问道:“陈兄弟,你也是带过兵的人,我问你件事,北王韦昌辉是怎么知道我回了天京城?东王命他去江西,他怎么知道我回了天京城呢?你是和我一起回的天京城,我们回去的时候既没有打旗,更没有弄得路人皆知。你当时还说我这么悄无声息的会成,配不上我齐王的排场。我就这么进了天京城,天京城内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回来。韦昌辉怎么就知道了?你就没想过么?”
陈得隆当然知道韦泽的齐王府遭到袭击的事情,他不仅看到了那烧的焦黑的残垣断壁,还见到齐王府内的好些尸体。经韦泽这么一提醒,他也皱起眉头深思起来。
韦泽见陈得隆总算是开始动脑子想问题,他继续说道:“韦昌辉几千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了城,他定然是有内应。韦昌辉能够勾结秦日纲,凭的是什么?秦日纲一直是听东王调遣,怎么突然间就心甘情愿的听了韦昌辉的命令?这后头一定有人,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能够让秦日纲能够服气的人物。你觉得这个人到底是谁?”
把问题说道这个地步,韦泽就差直接说出天王是这次事情的主谋这句话了。他之所以没说,是因为韦泽觉得对方肯定不是傻瓜。听懂这番话之后稍加推断,再配合了前面韦泽的质疑,定然能够得出天王有问题的结论来。
而陈得隆看来是很认真的在思索韦泽说的这一切,到了后来,他的神色越来越阴沉,甚至有些惊恐起来。思考了好久,陈得隆试探着问道:“齐王千岁,你觉得这是天王主使的么?”
韦泽心道这TM还用再问么?不过这么说就太失礼了,所以韦泽只能用反问句来回答陈得隆的问题,“那你觉得还会是谁呢?”
听了韦泽的话,陈得隆吓得干脆站起身来。他慌慌张张的说道:“齐王千岁,还请您让我赶紧回天京城去。把这消息传给东王府的人!”
“这天色已晚,陈兄弟不如在我这里住上一夜。等天亮再走!”韦泽劝道。
陈得隆看样子被吓得够呛,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齐王千岁,这可不行!此事如此重大,我若是不能马上回去禀报,东王府的人被害了怎么办?”
“好!你现在就赶紧回去吧!”韦泽觉得自己的良心此时终于得到了平静。这几天来积累起来的某种负疚感在这一刻终于消失的干干净净,心灵上的轻松让韦泽甚至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笑意。
陈得隆慌慌张张的带人出了韦泽的军营,他在营门处上了马,立刻头也不回的向着天京城而去。这一路上也不管天黑,陈得隆一个劲的赶路。所幸路上马匹没有受伤,到了凌晨时分,陈得隆终于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天京城。
进了城东的军营,陈得隆直奔黄维江的住处。作为黄维江的外甥,加上黄维江也说过要陈得隆回来后见他,警卫也不敢拦着陈得隆,直到了黄维江的卧室门口,黄维江的贴身护卫才拦住了陈得隆。
“我要见匡天候!我要见匡天候!”陈得隆气喘吁吁的说道。
贴身侍卫连忙抓住有点歇斯底里的陈得隆劝道:“陈检点,你小点声。匡天候刚睡下没多久,你若是有事不妨等到天亮了再来。这眼瞅着也该到天亮的时候了!”
“我是真的有急事!若是被你耽误了大事,匡天候可不会放过你!”陈得隆先是对侍卫喊道,见侍卫不放他过去,陈得隆干脆扯着嗓子喊道,“姨夫,姨夫,是我,陈得隆,我有急事禀报!我有急事禀报!”
正当无奈的贴身护卫要进去通报的时候,屋内传出了黄维江的声音,“让他进来!”
推开侍卫,陈得隆一阵风般的冲进了黄维江的卧室,却见黄维江穿着衣服在床上坐起身。他连忙关上门,拖了个凳子到黄维江面前,先是精疲力竭的一屁股坐下,陈得隆带着有些麻木的惊恐说道:“姨夫!齐王韦泽是个大奸贼!正是他勾结北王杀害东王!”
“啊?”黄维江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得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外甥陈得隆竟然带回了这么一个消息。黄维江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韦泽说了什么?”
陈得隆先把韦泽所说的话颠三倒四的给重复了一遍,然后急切的说道:“姨夫,韦泽一定是和韦昌辉有了勾结,韦昌辉让他传讯给秦日纲。我和他一起回来的时候就在路上遇到了秦日纲,韦泽还派人去和秦日纲联络。就是那时候他给秦日纲传递了消息。不然的话,韦泽为何偷偷的进天京城,而且韦昌辉杀进齐王府的时候为何韦泽不在里面。这定然是他们演的一出戏!”
黄维江神色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听着陈得隆梳理着整个过程,没有询问,也没有打断。
陈得隆则是颇为后怕的说道:“韦泽为何突然夺了我们一万人马,不就是要帮韦昌辉么?我们先对付韦泽,韦昌辉就能多活几天。他让我们去怀疑天王,不就是不想让我们杀韦昌辉么?我想通了这关节之后,只能假意顺着他的意思说。就这样,韦泽还想留我在他营里面到天亮,我若不是一定要走,只怕现在就被韦泽给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这里,黄维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笑声把陈得隆给弄得莫名其妙。他忍不住问道:“姨夫,我好不容易逃出条性命,你为何要笑我?”
这话说声音委屈,却不是陈得隆装出来的。他突然想通了韦泽是幕后主谋,一路上就反复思量,越是思量越是害怕,于是害怕越是思量。他是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来把这个大消息告诉自己人,却没想到只换来了黄维江的几声“哈哈!”
黄维江是真的被陈得隆给逗乐的,这几天他心情极为压抑,这一笑竟然收不住,最后不小心给呛住,连连咳嗽起来。陈得隆连忙上去拍着黄维江的后背,好不容易才帮黄维江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德隆,你以为韦泽逃出条性命,我就没想过他是装的么?”黄维江问道。
“啊?”陈得隆倒真没想过黄维江早就想到了这点,他所参加的会议上,那些大人物们没一个提及此事,陈得隆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人都没考虑到此事。
黄维江很是好笑的说道:“韦泽若是真的和韦昌辉勾结,他从我们这里夺取了一万人之后,第一件事就该是和韦昌辉两路夹击我们东王府的部队。可他没这么做。如果说他为了等其他部队,他又何必出城去?只要守住北城门,我们虽说有三万多人,可这些部队还要分出一万多人围住韦昌辉。我们顶多派两万人去打韦泽。韦泽就算是无法获胜,守到他的兵赶过来,还是能办到的。现在他已经出了城,他手里也没有大炮,难道靠火qiang攻破天京城的城墙么?”
听黄维江如此驳斥自己,陈得隆也急了,“韦泽说这里面定有大人物在指使北王与燕王,现在看东王不在了之后,韦泽立刻风生水起。若不是他指使的,还能有谁?韦泽和韦昌辉可是都姓韦,他们可不姓杨!”
这话听的黄维江皱起了眉头,韦泽的确是不姓杨,不过黄维江和陈得隆就姓杨了么?
“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黄维江说道。
陈得隆却不想去休息,他是死缠着陈得隆要让陈得隆相信韦泽才是幕后的主使者。黄维江见陈得隆如此,忍不住怒斥道:“让你去睡你就去,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快滚!”
见到黄维江态度如此强硬,陈得隆只能屈服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看着陈得隆离开的背影,黄维江并没有真的生气。抹黑从栖霞山赶回天京城可不是一般的辛苦,陈得隆看来也是玩了命。如此辛苦的陈得隆的确带回了韦泽的真正态度,从他转述的话里面能够清楚的听出韦泽的意思,那就是“天王乃幕后主使!”
这个想法黄维江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他自己却一直没当回事,或者说他自己并不相信。
天王被架空到如此地步,等于是被软禁在天王府的那八十八个老婆和数百女官中。在外面负责看守天王府的都是东王的人,任何人想进天王府都不可能避开东王的监视。如果天王私下与韦昌辉勾结,是不可能不被东王察觉的。
现在听韦泽言之凿凿的声称天王是主谋,负责京城防卫的黄维江当然不信,却也忍不住沿着韦泽的意思推演了下去。若是天王真的是主谋,那天王自然不可能让东王府的人杀了韦昌辉。现在东王府紧紧包围了韦昌辉,虽然双方部队的战斗力有些差距,不过等到天王的诏书下来,消灭韦昌辉也不是太艰难的事情。实在不行,甚至可以等军师府成立之后,请韦泽进城剿灭韦昌辉。
可如果天王不想让韦昌辉死,以现在的局面,那就得东王府的人死。想到这里,黄维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失声笑出来。
东王府的东殿尚书乃是天国的行政体系,所有文官都出自东王府。六部每部十二名尚书,这就是七十二人。七十二名尚书每人都有十几名甚至几十名幕僚。这一计算,就是千余人。三四万人的部队,司马以上的军官上千名。若是想剿灭东王府,就得杀光这数千人。
虽然一度感到了惊悚与畏惧,不过黄维江很快就想明白了。天王洪秀全固然被架空,但是天国是毕竟是天王的天国,一旦真的摧毁了东王府,那么整个天国中央也就荡然无存了。黄维江实在是看不出天王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再沿着这思路想下去!
不过韦泽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背后定然有一个大人物在其中主使。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既然齐王韦泽暂时不像是有嫌疑,那么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翼王石达开了。
想到这里,黄维江觉得很是头痛。若是幕后主使是翼王石达开,那么在北王杀东王的时候,翼王石达开定然已经从湖北前线往回赶。要不了几天,他只怕就能带着大兵杀回天京城。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韦昌辉,等北王韦昌辉与翼王石达开联起手来,东王府可就危险了。
黄维江此时已经起身,他换上了朝见天王的朝服,吃了早饭之后,他就到了议事的大帐。此时大帐中明晃晃都是穿朝服的东王府官员。大伙各个神色紧张中带着期盼。
昨天佐天候陈承瑢带回了天王的旨意,天王答应了改东王府为军师府的提议。但是天王同样要求,军师的官职固然可以由军师府来管,但是没有天王的旨意,任何人不能擅自增减军师府的人数。为了确保这件事,天王要军师府的人进天王府领诏书。当然,人数自然是由东王府来定。第二天一早,军师府的人就去参见天王。
佐天候陈承瑢带回了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东王府都陷入了一场欢喜之中。成立了东王府之后,这些军师府的成员们立刻就是一步登天。他们再也不是东王的私臣,而是成为了真正的天国的核心。权力从此将只在军师府内部流动,却不会泄漏到军师府之外。
争论随即开始了,军师府的成员到底是多少人,大伙为这个争论不休。这帮核心人员当然都要加入军师府,而且每个人还都希望尽量能够把自己的儿子,亲戚也塞进军师府中去。
这一争论就到了大半夜,最后陈承瑢提议说,除了领兵将领,东殿尚书之外,这些核心人员每个人都能带一个亲信加入军师府。每个人核心成员自己确定带谁参加军师府,但是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名额,只能带一个。
黄维江自然带了他最信得过的儿子,其他人自然和黄维江一样,带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人,或者是儿子,或者是兄弟,或者是其他什么亲戚。
既然是要觐见天王,大家自然都把朝服给穿上了。就见这一屋子的明黄色官府,以及各种图案的描金官帽。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东王的去世看来只是给他们这些下属打开了更美好的未来。他们不仅接手了东王的权力,并且更上一层,获得了东王都不曾得到的权力。现在只要经过在天王府的仪式,有了天王的诏书,所有一切都将板上钉钉。
陈承瑢是最后一个进入大厅的,他一进来,所有人立刻上前围住了陈承瑢。大伙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一个劲的询问多次见天王的佐天候陈承瑢,见天王时候需要十分注意的礼数要领,生怕自己一个犯错,被天王给取消了进入军师府的资格。
耐心的向众人解释了一阵,佐天候陈承瑢向大帐外看了看,“诸位,天色已亮,咱们现在就去见天王吧!”
众人早就等急了,他们虽然也想显得矜持一些,走的慢点,不过当队伍里面出现了性急之辈后,大家都加快了脚步。而这种群众性行动一开始,就没自然而然的激化起来。
有人步子快,有些要么是被后面的人推动,要么是想尽快赶上别人的步伐,自然就加快了自己的步子。一个人加快自己的步伐,就带动了其他人采取了更快的速度。幸好大帐到门口的不远,所以没有发生踩踏的悲剧。但是一众人到了门口的时候基本都是跑着出来的。
此时这些东王府高官们的轿子都等在门口,这些人基本都是八抬的轿子,也有些身份高贵的是十六抬。众位高官们冲到了自己的轿子前,立刻钻了进去。
而佐天候陈承瑢毕竟是负责联络东王府与天王的人,他的轿子没动,大伙也不能出动。佐天候陈承瑢看每个人都进了轿子,他这才上了自己的轿子。
“上路了!”随着陈承瑢在轿内一声吆喝,轿夫抬轿子就来向前走去。一个跟一个,东王府的重臣以及重臣们的真正亲信们乘坐的轿子也被抬起,随着陈承瑢的轿子先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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