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11
中午时分，章如玉把焦如沛拉到隐秘处，说：“都问了一遍，还是没有穆逢春的下落。”
焦如沛道：“我早上领了人去临近几个村子问过，最近几日也没有生人进村。”
“真是奇怪，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他们了，得想想怎么跟师父汇报。”
“师父因为错过了先机一直不高兴，若是我们无功而返必定被罚。”章如玉看了眼不远处东倒西歪的人们，“不如我们退而求其次，带点东西回去，哄他老人家开心。”
“你想把他们的财物据为己有？”
章如玉用胳膊肘顶他：“那能值多少钱？”
焦如沛猜不透她的心思，拉住她的手，甜腻道：“好姐姐告诉我呗。”
章如玉靠近他，用气声说：“听说这附近曾有妖兽诸怀出没，它的角也可用来益寿延年，咱们把它弄来，总比空着手回去强。”
焦如沛却道：“可它终究不是玉魄珠，要是师父较真起来……”
“其实柳县的事我大概有了一些猜测，”章如玉斟酌道，“我觉得除了泰山府君没人能做成。”
焦如沛脑子快速转动，很快明白了章如玉的意思。要真是泰山府介入，恐怕师父也只能罢休，那么这个时候献上诸怀角，势必可以抚慰师父那颗失望的心，那么他们这些弟子们非但不会被扣上办事不力的帽子，反而还会被另眼相待。
况且，捕捉妖兽本就是他们的长处，再不济也比去阴司地府与泰山府君对峙强得多。
“你准备如何做？”焦如沛想通之后沉吟，“诸怀神出鬼没，力大无穷，咱们人手不多啊。”
章如玉嘴角一勾：“有了饵，还怕它不上钩，至于人手嘛，确实少了些，但努把力也够用，必要时折损一两人也情有可原，师父不会计较这些的。”
“说到饵……”焦如沛迟疑了一下，说，“有个叫阿厌的，甚是可疑。”
“他怎么了？”
“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他自称是磨坊场的伙计，可气质上却不像是做长工的。”
“探过他吗？”
“气息运转与普通人无异。”焦如沛道，“这是最奇怪的地方，要么是我看走了眼，要么就是他太会掩饰，如果是后者，那他的实力不容小觑，捕捉褚怀的计划很可能泡汤。”
章如玉走到明处，视线在三三俩俩的人群中扫过，落到阿厌身上时稍稍一顿，只见阿厌正褪下鞋子挠脚底板，挠完后又用手指抠耳朵，动作粗鲁。她重新退到暗处，白了焦如沛一眼：“你这眼神越来越不济了，明明是个乡野村夫愣是被你看成是高手。”
焦如沛倒不在意这些，小心地撩起章如玉脸颊边的碎发，轻轻啄了一口粉嫩的脸蛋：“不是就好。姐姐真聪慧，小弟自愧不如。”
章如玉用手肘撞他，娇嗔：“干嘛呀你，在外面也没个正形。”接着，又耳语一阵，焦如沛嗯嗯点头，最后道：“放心吧，我这就去准备。”
阿厌靠坐在月老庙外的台阶上，表面上欣赏夕阳，其实心里盘算下一步计划，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想见泰山府君。
季如意走到他身旁，递来一罐药膏，说：“这是我刚找出来的，专治各种扭伤挫伤。”
阿厌没有接，笑道：“谢谢你，已经好多了，不用麻烦了。”
季如意把药塞给他，说道：“那怎么行，是我师兄先无礼的，怎么能叫你白受委屈。药膏你拿着，以后也用得着。”说完，忽又想起什么，尴尬道，“我不是诅咒你以后还会受伤啊，就是觉得以防万一。”
阿厌看了看小药罐，不再推辞，向他倒了谢，然后随口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快了，师兄师姐们正商量怎么护送大家。”
“真的？”阿厌将信将疑，据他所知无双门向来无利不起早，断不会做这等好人好事——当然，面前的季如意算是个例外。
“真的。”季如意认真道，“我师姐人可好了。”
阿厌不予争辩，问起其他：“我曾听闻不同的捉妖派别有不同的高招，你们是用什么捉妖，我都没见过你们的家伙什。”
季如意本事不高，平时被呼来喝去当个打杂的使唤，突然被问起捉妖之事，竟涌起一股优越感，他一屁股坐下，掰着手指头说道：“你说得不错，门派之间各不相同。你一定知道浮云阁吧，他们是这个行业里的老大，多用符咒和术法，都是单干；西南的踏妖楼就不一样，别看名字简单粗暴，可人家做的是精细活，专门组队开阵，一次捉妖至少四人分工合作，有时遇到难缠的甚至十几个人同时协作。再比如北边的荡月楼，他们走的就是省力费时的路子，特别喜欢用陷阱，事先探好妖物出没的路径，搭设机关陷阱，接着就守株待兔，往往捉一只妖没有十天半月下不来。还有的人无门无派，靠的是传家宝和不外传的秘法，这种就更多了，总之都不一样。”
“那你们呢？”阿厌故作好奇。
“我们……”季如意呵呵笑了几声，“博采众长吧。”
倒是有自知之明，阿厌想，无双门最拿手的就是投机取巧。他道：“你们没有自己的章法？”
“也不是没有。”季如意难得遇到个求知欲强的，很乐意人前显摆一下，他看看四周，悄悄从袖兜里掏出个瓷瓶，“这个是冰凝珠，我们无双门的独门秘法。”
阿厌不曾听说过，真来了兴趣：“干什么用的？”
季如意得意道：“只要服下一颗，短时间内就会幻化成任何模样。”
“你的意思是易容？”
“比那个高级得多。冰凝珠可以让你从上到下改头换面，从面貌到身形再到气息体味，完全以假乱真。”
“可以易容成妖怪吗？”
“当然。”季如意道，“捉妖的时候，先易容成妖怪模样，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么厉害！那你们岂不是很容易捉到妖物？”
“这倒也不是。”季如意收回小瓶，“冰凝珠很难炼制，数量有限，虽然可以捉妖但我们一般都拿它当逃生工具，遇到打不过的，吞上一颗作伪装。”
阿厌心思一动：“能假装神鬼吗？”
“当然。吃下之后，你只需想象自己是什么就行，其余不用管。”
“真神奇。”阿厌赞叹，“那……”他还没说完，就见焦如沛朝这边走来，对他说：“我们这就护送你们离开这里，上路吧。”
季如意道：“这么快吗，刚才我还听大师姐说什么山势险恶，为什么不明天再走……”
焦如沛干咳几声，瞪了季如意一眼，后者适时闭了嘴。
阿厌问：“送我们去哪儿？”
“盘水镇，那里更大，交通也便捷，之后大家随意。”
“可我不想去那。”
焦如沛说：“还是一起走为好。”
阿厌有预感肯定不是好事，那句上路指不定上的就是黄泉路！
大约半个时辰后，集结起来的五十余人被无双门的人领着走进一处山谷，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都是茂密又干枯的树干。
大家走得磕磕绊绊，时不时有人抱怨。在临近一处山坳时，队伍突然停下。“什么时候才到盘水镇啊？”有人问。
“快了。”章如玉回答。
“这不是去盘水镇的路。”李氏夺过身旁之人手中的火把，举高后指着前方，“路错了。”
章如玉道：“怎么不是，这条路是我打探好的。”
李氏辩道：“我就是盘水镇的人，往来柳县很多次，根本不走这条路！”
“这是近道。”
“不对……这是往山里走。”
其他人骚动起来，有叫嚷往回走的，还有质疑叫骂的。而阿厌则在这嘈杂的声音中辨别出一声鸟叫。
鸟叫声越来越大，好似大雁哀鸣。这一次很多人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地停下抱怨仔细听。
伴随叫声，还有地动山摇似的脚步声。
大家都慌了，互相拥挤，恐惧在彼此间蔓延。而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无双门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有……有东西……”有人大喊，火把照亮处庞然大物赫然在目。
“天啊，怪物……啊啊啊……”火把掉在地上，惨叫倏起，伴随咀嚼吞咽之声。
人们全炸了锅，四散逃窜。
“安静！都安静！”阿厌大喊，可没人听他的，尖叫此起彼伏。无奈之下，他奋力拨开人群，寻找掩护，心里把章如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蛇蝎女人完美继承了她师父的衣钵，居然也拿人作饵，引诱异兽现身，简直可恶至极。他从树后偷看，就在不远处，一头长着四只角的牛怪正在大快朵颐，一边发出雁鸣一边咀嚼。
而另一方面，躲在远处的季如意已经吓傻，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拉住身边之人道：“这也太残忍了，快救救他们。”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他又对章如玉说：“师姐，咱们铲妖除魔更待何时啊！现在过去还能救下几人，要是晚了恐怕他们都要被吃了。”
章如玉却道：“死几个人算什么，少大呼小叫。”
“可是……”
焦如沛潜到他身旁，手搭肩上：“师弟要想去救人那就去吧，我们随后就到。”语毕，手上忽然发力，如拎小鸡般提起季如意，跃了几步之后将人丢在惊恐尖叫的人群里。
章如玉反应过来，怒道：“你疯了吗？”
焦如沛甩甩手：“季师弟除魔心切，不顾劝阻执意上前，我们也没办法啊……”说完，对其他弟子道，“你们说是吧？”
谁还敢说不是，纷纷点头保命。
章如玉心想，季如意虽然蠢了些，但却生得可爱嘴又甜，颇得师父喜爱，如今这般死法要是让师父知道恐怕她和焦如沛都没好果子吃，看来剩下几人的命也是不能留了。
季如意被陡然扔出，直到落地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躺在地上借着散落的火把正看到一个长着人脸的牛头怪把人吞进嘴里，上下牙一咬，下半截身子便掉了下来，落到他眼前不远处，肠子肚子流一地。他平日没机会接触到真正的除妖之事，更是很少见到如此凶猛的妖兽，当即吓得哀嚎一声，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爬。
就在这时，他后脖领子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拽，人被拖到树后。他眼睛大睁，刚要叫唤，嘴巴就被捂住。
“要想活命就别出声。”
他认出那人是阿厌，听话地点点头，然后用气声问：“为什么？”
阿厌翻个白眼，小声解释：“诸怀眼神不好，全靠听声辨位，只要不发出声响，它就找不到你。”
季如意再不敢多说一字。周围惨叫不绝于耳，他拉拉阿厌的衣服，示意悄悄爬走。后者指了指半空，用嘴型道：结界。他仔细感知，才惊觉原来四周还设了结界，而且似乎还很高明，只许进不能出，难怪人们只能聚拢一起而不能远逃。
他看向章如玉他们躲藏的地方，悲愤不已，无法理解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姐为何这般歹毒。
叫声渐渐止住，诸怀甩着尾巴到处听到处闻，硕大的鼻孔里不断呼出热腾腾的白气，四只树杈子似的犄角在残肢断臂中戳来戳去，时不时再咬上几口填牙缝。
季如意和阿厌藏在树后，眼见诸怀来到身边，身子已经僵住，强忍着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诸怀不再嗅闻，转而匍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呼呼打盹。
阿厌稍稍放松下来，打了个手势让季如意跟着他移到稍远的一棵树后。
季如意小声道：“它是睡着了吗？”
阿厌斜眼：“你不是捉妖师嘛，怎么连半点常识都没有？”
季如意不太好意思，低下头：“我忘性大，学的东西都记不住。”接着他又抬头，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其实原妖跟其他动物没什么区别，他们饥饿时最凶残，见谁都吃，吃饱之后就会困倦懒散，攻击性也没那么强。”
季如意听到“吃”字有些反胃，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等结界撤掉。”
“我师兄师姐不会来的……”
阿厌觉得季如意确实够傻，压根儿就没明白他师兄师姐到底想干什么。“他们会来的，这个时候是捕捉原妖的最佳时机。”
不久，远处晃动的人影印证了阿厌的说法。
“快躺下，装死。”阿厌直接躺平，将季如意也顺道按趴下。
章如玉不敢靠得太近，确定没有活口之后撤掉结界。她指挥一名女弟子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迷药，放在诸怀鼻下。
就在此时，阿厌悄悄摸起地上的一根细小的干树枝。手指微动，细枝从古怪的角度射出，擦着那名女弟子的袖子钻进诸怀粗大的鼻孔。
诸怀受到惊扰打了个喷嚏，睁开圆眼，女弟子没想到会这样，失声尖叫起来，吓得后退数步，可她哪跑得过诸怀，只见血盆大口一张，整个人便没影了。
“快撒迷药！”余音未止，说话的人却惨呼着成了异兽口中另一道夜宵。
伴随凄厉尖叫，又有几人顷刻毙命。
章如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至此，她捂着嘴不敢出声，一步步向后挪，不经意却见两道人影快速跑远。她眼尖地认出其中一人竟是季如意，下意识叫了一声。
季如意回头看，阿厌则小声道：“别出声，她这是临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章如玉的叫声吸引了诸怀的注意，牛头猛然转向她这边。
一切都完了，这是她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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