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章 你好,汪清雅

2021年，我29岁。

        有一天，我开车在上班路上，电台里放着年少时候的歌，天气很好，我停下来等红绿灯，把手伸到窗外去感受五月的风，人行道上都市男女们行色匆匆，林依晨唱道：

        “我想我会开始想念你，可是我刚刚才遇见你，我怀疑这奇遇只是个恶作剧。“

        2009年9月，我进入高三。

        每天上午和下午的第一节课前，都有10分钟课前唱歌时间，那时候流行周杰伦，音乐委员潘怡每天起头唱周杰伦的悲伤情歌。全班40来个人一起唱：天空灰的像哭过……五音不全，有气无力。偶尔遇到别的班刚好也唱这首歌，高三教学大楼“漫山遍野”的“我知道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放手会比较好过”，那时候我才17岁，这些情啊爱啊放手啊退后啊，我是不懂得的，爸妈常说我懂事晚，一门心思只在学习上。确实我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但我大约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因为我的同桌汪清雅有喜欢的男孩子。

        汪清雅是个非常可爱巨搞笑的女生，她身材丰满，皮肤像我一样带点棕黄色，年纪比我大一岁。我第一次见她，她就在模仿谢娜，太像了！她学谢娜讲话，“红配绿，赛狗屁”。学谢娜唱”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还学她扭秧歌，她用客家话正儿八经地念诗，总是逗得我哈哈大笑。她就是我们班的开心果，所以我超级喜欢她。

        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她与我同桌的。我学习不错，从来没有跌出过班级前6，在老师眼里，还算是一颗可塑的种子。我承诺她只要和我同桌，保证带她进班级前10。我图什么呢，图跟她在一起我很快乐，图她使我笑，还图她的好人缘。我就没有那么好的人缘，除了汪清雅和许云芳，我几乎没有好朋友。而班上好多人都喜欢汪清雅，都愿意和她说话。

        高中时代，好朋友的定义就是放学一起回家，即使不同路，相约走出校门也是好的。我和许云芳就会一起骑车回家，出校门，过了解放桥再分道扬镳。没有多长的路，却有好多话讲。许云芳的嘴巴特别甜，她总夸我，夸我好看，夸我身材好，夸我学习好，所以我跟她在一起也十分开心。但汪清雅不怎么跟我们一起走，有时候她明明收拾好了书包，我叫她，她摆摆手，却在那里踟蹰，东张西望的，跟潘怡聊两句，再跟班长张志聪嘻嘻哈哈一会，又或者突然想到有一道数学题要向班上学习第一名的厉浩南请教。我等不及她，我还要回家预习功课，就和许云芳先走了。

        后来才知道，她喜欢的就是厉浩南，她想等他一起放学。

        厉浩南是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也是所有老师的掌上明珠。我就不太喜欢他，我有次月考语文考了满分，结果总分还是第二名，那是我最有可能超过他的一次。可是他呢，不紧不慢的，课间就是休息，体育课就是打篮球，每天慢悠悠地踩点来上课，最气人的是，晚自习有时候他还趴着睡觉，但他就是学习好。我知道他肯定在暗地里努力，这种人最可怕。我在房间小桌子上张贴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定要超过厉浩南！！”打了两个感叹号。他是我的对手，而且是不太可能超越的对手。所以我看见他就冒火。

        汪清雅喜欢厉浩南的消息最开始是从潘怡那里传出来的，没有几天全班都知道了。潘怡和汪清雅私交最好，这消息大概率是真的。我问过汪清雅，以开玩笑的语气，她不置可否。那就是默认了。

        从那以后，我不止是不喜欢厉浩南，简直讨厌他。汪清雅那么可爱的女生向他示爱，他充耳不闻。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偶像剧男主角了？

        十七岁的时候，我眼里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子。我的眼里好像只看得到女孩的美好，只对女孩展露笑脸。我认为那是一种欣赏、仰慕，没有什么不妥。除了汪清雅，还有另一个女孩，我没有跟她讲过一句话，只知道她叫陈芳树。

        我们学校高三一共有25个班级，我所在的高三5班，属于尖子班。还有比尖子班更好的，那就是高三16班奥赛班。那个班的同学几乎不会跌入年级后100名，大部分都能考上985、211。我有个老乡就在那个班级。

        之所以叫老乡，是因为我从小在小镇里长大，上初中以后才被爸妈转到县城里念书，暂住在舅舅舅妈家里。尽管小镇离县城不远，但在我心里，小镇才是我的家乡，小镇里的人就是我的老乡。爸妈每两周会来看望我，开学第二周，妈给我带来好多鱼脯和肉丸，还有两盒月饼。妈说：“赖伟哥哥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在你们那个最好的班你晓得吧。哪天你去找找他，带一盒月饼给他吃。”我点点头，说：“晓得的。就是前年暑假给我辅导过作业的那个哥哥。”妈说：“你要向他学习呀。我听王阿姨讲他现在考全年级前10名！你现在考年级多少名啦？“我仰头骄傲地说：”开学考试我考了年级72名！“那是我考的最好的一次。妈也笑了，她说：“你要尽快把月饼给人家，不要又犯拖延。等下中秋节都过去了。”我说：“我下午就带到学校去！”

        高三16班在隔壁高二那栋楼里，我是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去的，高二学生周末不上晚自习，所以那栋楼看起来黑漆漆的。我胆子小，拽了汪清雅跟我一块去。

        夏天的夜晚真好啊，路灯幽幽地似有若无，快到中秋节了，月亮又大又亮，空气里尽是桂花的香气。偶有学生跑下楼来正要迎头撞上我，突然地刹住车，愣一会又飞快地跑下去。到了二楼奥赛班门口，才发现他们班课间居然少有人跑出来走廊上休息，全部端坐在课桌前埋头做习题，跟没听见过下课铃似的！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前排同学都抬起头来看我。我跟坐在门边的同学小声说，“我找下赖伟。”他转头高声叫道：“赖伟，有人找！”赖伟噌地站了起来，我突然被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吸引住了，用唱词里的话形容，就是“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奥赛班居然有美成这样的女孩子！简直不可思议！

        赖伟提着我给他的月饼盒进去，班上有人起哄，那女孩也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再看看我。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赶紧闪出去。汪清雅笑嘻嘻地对我说：“他们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啦。”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没走两步，经过窗户，我把那个女生指给汪清雅看，“你过来看，坐在赖伟前面的那个女生好漂亮啊！在学校里我还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汪清雅便凑过来看，她说：”哪有那么夸张。1班的陈萍就比她漂亮，陈萍可是公认的校花。“我不服：”陈萍那个差班生，每天化妆，还烫头发！谁知道她不化妆什么样子。我不喜欢她。“汪清雅笑道：“你哪是看脸呢，你是看成绩吧！”我摆摆手道：“你帮我打听打听她叫什么名字。”汪清雅漫不经心地说：“她叫陈芳树，本来就是风云人物，学习成绩特别好，长得又美，许多人追的。”我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这简直就是我想象里的女主角嘛！”

        刚走到高三大楼底下，上课铃声就响起了。我们赶紧跑步上楼，幸好老师还没到，我和汪清雅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坐好，潘怡立马传来了小本子，我们有一本专门用来上课聊天的草稿本，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蕾丝的裙摆》，本来这本子是我用来培养汪清雅写作文的，监督她抄了几天的美文美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八卦本。“你们干嘛去了？”汪清雅看了立马抢过去写道：“陪允之给他男朋友送月饼去了。”本子刚到我手上，冷不丁地许云芳从后排站起来给我抽走了。他们笑嘻嘻地传阅，全班的男生女生都看过了，班上顿时一阵骚动。“宋允之有男朋友啦？”班长张志聪对我竖了个大拇指，我瞪了他一眼，正要辩白，聂老师走进来了。

        聂老师是我们班主任，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他三十几岁，个子不高，身材胖胖的，衬衣总是洗地非常干净。他是我们学校的明星老师，数学教得好，全县都有名的，因此他威信很高，背着手走路带风，他一脚踏进教室，我们立刻像熄了火的开水壶，淡下去了。

        聂老师手里捧着厚厚一叠试卷，是我们周测验的数学卷，他走到讲台前，拿起黑板擦在桌角磕了磕，说道：“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讲一道题。这题我不讲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为什么一模一样的题型，上次刚考过，这次班上只有曹欧仁厉浩南答出来了，其他人都在搞什么东西？”我撇了撇嘴，不用说了，肯定是最后一道大题，因为其他题我都会。

        聂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列题干，他因为自信，下笔力道非常足，安静的教室里，只听见粉笔落在黑板上噔噔噔噔的声音，再加上黑板旧了，坑坑洼洼的，我坐在第一排全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好笑。黑板配合得太好了，好像活生生被聂老师“戳”出来许多凹口似的，我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汪清雅见我在那笑很莫名其妙，但没过多久她也开始笑，笑得趴在桌上。我好容易忍住不笑了，好家伙看见她在那抖，我又笑得不行。我边笑还要小声跟她说：“你看聂老师……每次都要戳那块黑板……“她晃了晃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但我一边笑得不能自已，一边还在竖起耳朵听聂老师讲题，咦？原来不是最后一道大题。咦？这道题我明明会解呀，难道我解错了吗？我快速得套公式，心算。这时候，聂老师突然点了我的名字，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允之，我看你一直在笑，那么你来回答下，这题最终的答案是多少？”聂老师倒也没板着脸，还是和蔼可亲地问我。

        我脱口而出那个答案，聂老师点点头，“你会做啊！那你知道为什么在考试卷上你做错了吗？”我摇了摇头。他说：“因为你粗心，记错了公式。卷子发下去你再好好看看。“我不再笑了。我是数学课代表，走出来分发卷子，发到潘怡手上时，她抬头嘻嘻哈哈地问：“你男朋友是哪个班的？”潘怡坐在窗户旁边，窗外有一棵梧桐树，树底下便是一大片的停车场，停放我们的自行车。我又想到奥赛班窗子外面有一棵桂花树，刚刚往他们教室走了一趟，好像连衣服上都落了香气，那个叫陈芳树的女孩子真好看啊，不知道她的自行车是不是停在桂花树底下呢？

        之后每天放学，我都留了个心眼，果然又看见了她。她有一辆粉色自行车，喜欢停在那棵扯着横幅的大榕树下，她习惯独来独往，总是一个人推着车子走过林荫大道，我故意跟在她后面，她身材颀长，头发又长又直，皮肤白得发光。耳机只塞一只，不常和旁边的同学说话，出了校门，骑上自行车，仿佛生了翅膀，飞到章水河的那一头。

        从此以后，我的自行车也总停在那棵扯着横幅的大榕树旁，陈芳树走得晚，我便一边背单词一边等着她，等到一大片自行车海洋变成了小河，她从高二教学楼上走下来了，我再走过去扶车。许云芳也和我一起，她也觉得陈芳树好看，还羡慕陈芳树每天都穿不一样的好看的衣服，羡慕她可以披着头发，羡慕她从内而外散发的自信。许云芳和我说，“我觉得你也很好看，但你没她自信。”

        我皮肤黑，我总觉得自己和漂亮不沾边。我想等我高考完之后来一个惊艳转身，我都想好了，我要剃下眉毛，穿上高跟鞋，再抹一点口红，头发披下来，那时候我肯定就变漂亮了。

        学校里规定不允许女生披头散发，所以我一直扎高马尾，所有头发梳上去，露出光光的大额头。我还是觉得女孩子披着头发好看，那样更有女人味。许云芳就给我出主意：“你看梁思乐不也常常披着头发吗？“对，我也发现了。梁思乐是上个学期才转到我们班上的同学，刚来的时候她怯怯的，是我主动和她一起值日，把她介绍给其他同学认识，帮助她融入集体。她皮肤很白，身材微胖，说话声音温温柔柔，长得挺好看，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有时候就披着，老师也不说什么。许云芳又说：“我问过她，她说她洗头了，头发还没干，怎么扎？”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也试着每天中午回家去洗头，不用吹风机吹干，就让头发湿答答得晾着，这样就可以一下午披着头发。试了几回，发现还是有困难，洗头发太费时间，要擦洗发水，还要冲洗，少做好几道习题。后来，我有时候索性不擦洗发水，只是来上学之前在花洒底下把头发冲一冲，然后光明正大地让头发散在那里，起风的时候，我就想象我是陈芳树，也走在林荫大道上。

        【作者题外话】：本文纯属虚构,并不是我的故事,也许是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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