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湖夜雨(一)
文锦书见赫连昭竟将六个烤饼一扫而光,颇为讶异。
赫连昭见其起疑,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我今日觅得一绝佳练功之处,僻静深幽,练得久了些,饥肠辘辘,一气吃六个烤饼又算得了什么?往后我还要吃得更多。”
文锦书笑道:“原来习武之人的食量都如此惊人,婢子以为只有哥哥才会如此,想不到王妃练起武来也毫不逊色。”赫连昭点了点头,又将明日所需吃食交代了一番。
文锦书重复了一遍,又问:“这许多东西,王妃一人拿着实不便,还是婢子陪您一同去吧。”
赫连昭道:“那练功之处离这银汉峰颇有些距离,山路崎岖、密林幽深,到时怕是我不仅要拎这些吃食,还要把你也挟着。”文锦书脸一红,默默地低垂着脑袋。
赫连昭见状笑道:“好啦,你每日光替我准备膳食就够忙的了,不用折腾陪我往返了。”文锦书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再多嘴,默默地去厨下准备起来。
次日清晨,赫连昭拎着食盒来到那瀑布前等着祯王。她见辰时未到,便架起一口铁壶,取了些泉水煮了起来。待水三沸后,丢入茶粉两撮,用竹枝不断搅匀。
只见茶烟袅袅,清香漫惹,忽的传来祯王的笑声:“流光孩儿来啦!”语声未毕,其人已窜到铁壶旁。
赫连昭拎起铁壶,将滚烫的茶水浇到两碗莹白剔透的冷饭上。那冷饭上铺着几枚盐渍梅干、一小撮笋丝,撒着芝麻,经热茶一激,个个鲜活灵动起来,泛着饱满莹润的光泽。
祯王垂涎欲滴,赫连昭端起一碗茶泡饭奉到他面前,他细品一口,见米饭的清甜与绿茶的回甘层层交叠,另有梅干的咸甜绵密、笋丝的脆嫩爽口游走于唇舌,既开胃又爽口,不住称赞。
两碗吃毕还想再吃,却被赫连昭阻拦道:“且不说茶多伤胃,再好的东西一举穷尽,便再也不想吃啦。”她见祯王仍盯着食盒眼冒金光,笑道,“王爷茶足饭饱,该舒展筋骨、消食养胃了。待过得两三个时辰,还怕没有更好的吃食么?”
祯王不好意思地笑道:“本王年轻时锦衣玉食,从不觉得这些吃食可贵。等身陷沉疴再想细品其中滋味,却是有心无力了。隐居荒山多年,静待归天,不料阴差阳错活到而今,却连吃食也寻不到,只得以野菜野果充饥。而今重遇人间烟火,自是按耐不住。”
赫连昭见他眉间隐有愁思,问道:“王爷的病,如今可大好了么?”
祯王苦笑道:“中毒太深,早已入骨,便是机缘巧合练得神功护体方能苟活至今,也不知何时便一命呜呼。”
赫连昭道:“我家有位世叔,医术冠绝古今,配有一丸,名作‘玉溶丸’,可解百毒,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不知王爷是否愿意一试。”
祯王慈爱地望着她道:“好孩儿,若是我刚中毒,你这世叔的解毒丸或许有用。如今我中毒已逾二十载,再灵的神药也无济于事。事虽在人为,但天命不可违逆啊。”
赫连昭还要劝说,祯王止住道:“人生在世,去日苦多,自是当下畅快最为紧要。我生平最大憾事,便是年轻时瞻前顾后、羁绊太多,老来达观通透,却遇不见有缘人。如今上天让你我相遇,岂可辜负?你若真心孝顺我老人家,便顺我心意。”
赫连昭想了想,点了点头,祯王满意地笑道:“你果真是个懂事孩儿。本王昨日承诺你,要帮你成为一流高手,你可还记得?”
赫连昭眨眨眼道:“从前在襄侯府,有我爷爷、师父、师叔一帮人紧盯着我练武,没想到躲到这荒无人烟的无涯山,还遇上您耳提面命。”
祯王拂须道:“这就是你的宿命了。为一己之命,你要练;为护心爱的人周全,你也要练。我看得出,你心中没有涵儿。你若不想依仗他,便凡事都要靠自己。”
他见赫连昭沉默不语,便道,“本王当年入山前,将他交给嵇偊照拂。嵇偊素来疼爱他,必不会亏待他。如今他门下是否人才济济、高手云集?”赫连昭点了点头。
祯王轻哼了一声:“他是个得宠的亲王,要想护你一世平安,又有何难?定是他觉得有更重要的事胜于你,不情愿、也舍不得在你身上耗费。”
赫连昭见他将自己独子千般数落,原本心中隐隐的哀怨与自伤倒散得一干二净,不禁眉眼舒展道:“王爷倒是位严父。”
祯王笑道:“那是对他。对你——本王要做个慈父。”他又道,“你既然对他本就无情,他不珍视你,你更是无需挂怀。为他愁闷抑郁——不值当的。世上好男儿千千万,总会遇见你的意中人,他才值得你奉上真心。”
赫连昭见他年过半百,说起小儿女之事却落落大方,对他既敬重又信任,于是点点头道:“多谢王爷开解。我原先有诸多心结未开,如今却通透许多。”
祯王笑道:“如此甚好。你如今要做的,不是放下,而是不管。经年累月,无需挂怀的人和事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他见赫连昭一扫忧愁苦闷之色,又轻咳一声道,“本王命数不定,与你闲聊人生,无非是喜爱你这孩儿,不想你重蹈我年轻时的覆辙。你年纪尚轻,许多道理要年长了才会懂得。但只一件,你需牢记,世间事,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赫连昭轻笑:“原来王爷说了这许多,还是绕不开督促我练武。王爷放心,横竖在这山间无事,不习武也着实闷得慌。只是王爷将我胃口吊得十足,若不是上乘武功,怕要是折损了王爷的英名。”
祯王哈哈笑道:“你这小女娃,着实刁滑。若是你自己天资不足,怎能赖到本王头上。莫耍滑头,且将你家的裂帛剑法从头演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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