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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133 从前


青桃回眸,嘴角噙着浅笑,“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生计。”

    汪氏略微估算,跟着扬唇笑了起来,“那也不少了,笔墨纸砚贵,你爹和大哥还得出门应酬...”

    上次她提出合伙租铺子做生意被邵氏拒绝了,回去后,她找人仔细打听过,卖包子馒头能挣多少,全看租子柴火的高低,面和肉不贵,且生意越好,挣得越多,以谭家的情况,每卖一百个包子,能挣四十文,每卖一百个馒头,能挣二十文。

    邵氏和青桃岀摊,每天要卖几百个包子馒头,挣个一两银子不成问题。

    一天一两,一个月就三十两,比酒楼的大掌柜都挣得多,因此,反复思量后,又厚着脸皮来了。

    汪氏看不得血腥,没有上前,人站在青桃背后,望着白色的院墙道,“你和你娘是我见过最能干的,家里老老小小读书,全靠你们起早贪黑的干活,换成其他人,怕是坚持不下来。”

    青桃迅速剥开鳝鱼的肚子,掏出内脏丢进桶里,回汪氏的话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爷奶年纪大了,天天驼着背上山下地,我和我娘不勤快,会被戳脊梁骨的。”

    “你爹不是在书塾教书吗?”汪氏已经从何树森嘴里知晓谭家的情况,若非亲眼瞧见,她不敢相信偌大的家会让小姑娘当家,汪氏不由得好奇未见过面的谭老头他们,“你爹教书,月月有进项,入府学,挣不到钱不说,还得往里撒钱,你爷奶不反对?”

    “我爹进府学是为考科举,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和汪氏闲聊时,青桃已清理好了鳝鱼,反复冲水清洗过,捞起来放筲箕里沥水,顺势端着筲箕往灶间走,“婶子怎么来了?”

    “你何叔在城里没什么朋友,经常念叨你爹,今日得空便来瞧瞧。”汪氏朝筲箕瞥了眼,乌黢黢的鳝鱼像蛇似的盘在筲箕里,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往边上挪了挪,道,“你爹学问愈发好了,无论问什么他都能侃侃而谈。”

    何树森极为刻苦,闲暇时经常去书铺看书,可在谭秀才面前,还是略逊一筹,汪氏道,“你爹准备参加下次乡试吗?”

    离乡试还有两年,参不参加得看谭秀才学到哪种程度,青桃说,“不知道呢,得问府学的先生才知道。”

    虽然秀才都有资格去考乡试,但府学的先生们怕学生落第一蹶不振,会鼓励有把握的学生去考,这点何树森应该是知道的,汪氏故意问,约莫是试探,青桃说反问,“何叔会去吗?”

    “到时再看吧,你何叔进学的书塾比不得府学,你爹如果都没把握,你何叔更没底了。”

    青桃露出个真诚的笑,“婶子太小看何叔了,在清水镇,何叔的学问就极高,经常与人讨论诗词文章,乡试该是没问题的。”

    这话熨帖,汪氏脸上笑容灿烂,见两口锅冒着热气,她大步上前,揭开锅盖,待看到铁锅有鸡和猪蹄,惊呼,“你家伙食也太好了些...”

    她和何树森是突然来的,谭家没有收到消息,必不会提前做好准备,可见她们来不来,谭家都会炖猪蹄鸡吃。

    “读书费脑,难得休假,给我爹和大哥好好补补。”青桃不紧不慢解释了句,往灶膛放了两根木棍,拎着鱼又出去了。

    汪氏跟在她身后,“你家灶房干净敞亮,还是你娘会收拾。”

    灶房的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堆柴火的地也不乱,令人赏心悦目,汪氏由衷感慨,“你娘要看铺子,要洗衣煮饭,怎么有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习惯就好了。”

    汪氏没有问出更多,话题又回到铺子上,“我家有个远房亲戚也是卖包子馒头的,她家男人身体不好,孩子又小,全靠她撑着,以前没怎么聊过,这次她来,跟我说卖包子馒头能挣不少,有意劝我跟着她干,我没经验,所以想来问问你。”

    “我懂得也不多。”

    “你不是在镇上卖过包子馒头吗?论经验,你比我强多了。”

    “我那是无聊,随意找点事打发时间的,给人做帮工要看人脸色,便自己琢磨点简单的吃食出去卖,竟不知生意会好,许是清水镇的铺子少,来往商人多,不挑剔...”

    汪氏知道她这是谦虚了,何树森说谭家生意红火,清水镇的人都认准她家包子馒头买,也有临镇慕名而来的,她道,“那也是你手巧,做出来的包子味道好,不是婶子乱说,就你家的馒头,我在其他地方都没吃到过。”

    馒头软糯糯的,能撕成一丝一丝的,和其他家圆滚滚的馒头截然不同。

    青桃说,“馒头不都那样的吗?”

    “你家的不一样,其他人做的馒头扯开皮全是密密麻麻的洞,你家的不是。”

    青桃故作疑惑,“是这样的吗?”

    “对啊,你怎么做出来的?”

    青桃道,“就那样做的啊。”

    至于哪样却是没有细说,汪氏完全不知自己问多了,“待会你做馒头吗?婶子看看...”

    青桃看了眼火辣辣的日头,“要等下午了。”

    汪氏一喜,决定待会认真看,学会后自己开个铺子,何树森花销大,不多攒些钱,往后没钱送何树森科考怎么办?

    青桃点了点头。

    看她如此爽快,汪氏心里纳闷,之前来谭家,母女两刻意回避买卖的话题,此时这般坦诚,汪氏不禁怀疑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恰逢前边传来谈笑声,她眼珠一转,道,“我去前边看看要不要帮忙。”

    青桃自不会留她。

    馒头味道好不好,除了面粉和水的比例,还有揉面的方式,汪氏看了也学不会的,因为邵氏和芸娘就学了许久,还是她手把手教的,汪氏只是看的话,问题不大。

    汪氏到铺子时,芸娘动作顿了下,汪氏没有追着她多问,而是掏钱买了两个馒头,以想去逛逛为由走了。

    这会儿已经很热了,芸娘正嘀咕有什么好逛的,但汪氏已经出了门,见状,芸娘便不多问了,而和谭秀才讨论文章的何树森看她动作熟练,和谭秀才道,“不敢相信你和罗钱两家来往如此密切。”

    明明他也是清水镇的,罗家和钱家却费尽心思攀附谭家,多少让人心里不舒服。

    谭秀才抿了口热茶,温声解释,“青桃岀摊的推车是跟钱家买的,因是同乡,偶尔会有往来,而狗子堂弟是谭家未来的女婿,来往自然频繁些。”

    何树森吹了吹茶杯里浮起的茶泡,震惊,“青桃的亲事定下了?”

    “不是青桃,是我侄女。”

    何树森难以置信,谭家纵使靠着谭秀才在清水镇有几分清名,但罗家是地地道道的镇上人,如何会看上村姑?心里兜着疑惑,嘴里没问出来,而是说起其他,“青文学得怎么样了?”

    谭青文拘谨的低头,“还行吧。”

    自从谭秀才不去夫子家后,夫子就不怎么待见他了,他也识趣,即使遇到疑惑也不往夫子跟前凑,而是将疑惑写在纸上,回来问谭秀才,这些日子被谭秀才逼着看了许多书,写文章轻松了许多。

    何树森说,“有你爹教导,院试铁定没问题。”

    说着,眼里露出羡慕来。

    谭秀才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迟早会考上秀才,二儿子和小儿子也在读书,如若都考上秀才,谭家在清水镇就彻底出名了,不像他,活到这个岁数,连个儿子都没有。

    他端起茶杯,又问起谭青武和谭青槐来。

    谭秀才老实回,“他们在桃花村的学堂,九月准备下场试试。”

    何树森手颤了颤,愕然,“青槐还没十岁吧?这么小就下场,会不会不好?”

    “他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的,让他考县试练练也好。”

    若是从前,谭秀才定舍不得报考费,可青桃说家里有钱,让青槐去摸摸底,心里有数不算坏事,他觉得有道理就没阻拦,聊到孩子,他问何树森,“大丫她们呢?怎么不带她们过来?”

    何树森心下泛酸,面上没表现出来,道,“我娘带她们出门了,知道你和嫂子疼她,天天嚷着要来...”

    但他们住得远,不敢让大丫单独出门,而他娘不想看到邵氏和青桃,根本不会送大丫来这边玩,何树森说,“哪日得空去我家坐坐吧,搬来府城半年了,嫂子没去过我家呢。”

    “你嫂子天天惦记着生意,怕是腾不出时间来,我这儿也忙。”

    考得越好,先生布置的功课越多越难,谭秀才也没空出门应酬,就说今日,几个同窗约他去城郊赏荷他都给婉拒了,最近全靠芸娘和狗子帮忙,他既得闲,自然要帮着看铺子,否则像什么话?

    谭秀才叹气,“比不得在清水镇的时候悠闲了。”

    “学有所成,我偶尔也会听同窗们聊起府学,谭兄你学业精进,后来居上,比廪生还强,说起你,同窗们佩服不已。”

    谭秀才垂眸,“哪儿的话,府学人才济济,我顶多运气好罢了。”

    “你太谦虚了。”何树森看着面前的谭秀才,有些时日没见,谭秀才眼角透着乌青,明显睡眠不足,但眼神清明,整个人神采奕奕,风采更甚从前,何树森说,“能否借你月考的答卷看看?”

    府学的试题,各大书铺都有卖,他每个月都会买来自己做,然后交给书塾的先生批阅,结果始终不尽人意,他不禁好奇谭秀才怎么作答的。

    谭秀才犹豫了下,须臾,点头。

    闲聊间,汪氏大汗淋漓的走了回来,眼睛落在芸娘身上,询问,“对面两家包子铺也是擀的包子皮。”

    这是学谭家的,芸娘道,“是啊。”

    “同样的包子皮,这边生意怎么如此好?”

    刚刚进门到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她以为铺子生意不好,哪晓得去斜对面打听才知谭家铺子是这条街生意最好的,天蒙蒙亮就有人端着盆来买馒头,尤其是大户人家牙口不好的老太太最爱她家馒头,还说大酒楼也来她家买包子回酒楼卖。

    汪氏不敢相信,明明平平无奇的铺子,怎么会如此红火。

    芸娘擀面皮的动作不停,开玩笑的口吻说,“许是风水好吧。”

    汪氏眼神一扫,目光调到了装肉馅的木盆里,她舔了舔嘴唇,“我能尝尝吗?”

    外人说她家的馅儿好,怎么也模仿不来,汪氏以前就吃过谭家包子,也打过配方的主意,奈何邵氏和青桃盯得紧,根本找不到机会,眼下时机正好,左右瞅了瞅,欲寻一双筷子,芸娘看穿她的心思,说道,“馅儿有点咸,吃了不好。”

    “没事,我就尝尝。”

    芸娘看向谭秀才,谭秀才垂头想了想,“舀一勺给你婶子尝尝吧。”

    汪氏想尝的是肉馅,炒至七分熟了的,而菌菇馅儿是半熟的,吃了会闹肚子,谭秀才担心泄露自家配方,没有多言。

    芸娘明白谭秀才的意思,用木勺舀了半勺肉馅给汪氏,汪氏一尝,皱眉,“是有点咸。”

    除了咸,还有麻麻的,味道比裹在皮里时略重,吃不出具体的调料,她说,“好吃。”

    “好吃就好。”

    肉馅是清晨炒出来的,在清水镇时,都会前晚炒好搁置,慢慢的,青桃调整了步骤,从炒至全熟,到七分熟,到半熟,味道越来越好,只要不说穿,其他人哪怕有配方,味道仍是有出入。

    谭秀才说,“你要是喜欢,做包子剩下的让青桃混着青豆炒一份...”

    “那多不好意思,尝个味道就行,馅儿还是留着做包子吧。”她买了斜对面包子铺的包子,味儿闻着差不多,吃起来差别却大得很,馅儿也比不得谭家的肉馅细腻,汪氏往后走,“我去后边给青桃打下手。”

    家里有青豆,青桃清炒了一盘,接着就是煮鳝鱼,猪蹄和鸡捞起来放盆里没管,汪氏问,“这个不吃吗?”

    “要。”青桃舀了一铲子猪油放锅里,提醒汪氏站远些,以免鳝鱼下锅溅出的油烫着她,汪氏不在乎的说,“我皮糙肉厚的不害怕,猪蹄和鸡怎么吃?”

    “凉拌。”

    这个吃法不新鲜,但普通人家少有这么做的,汪氏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门后的篮子里的有蒲扇,婶子扇扇风,等着吃饭就好。”

    青桃做菜有条不紊,灶台也干净,汪氏看她如此利索,少不得称赞了几句,然后问青桃几岁了,她儿子年龄和青桃差不了多少,如果两家能结亲,不愁做不了买卖。

    鳝鱼下锅,锅里滋滋滋的响,青烟滚滚,盖住了青桃的面庞,她仿佛没听到汪氏的话,并未回答。

    汪氏也没再问,摇着扇子,找谭秀才去了,她一开口,谭秀才立刻察觉了她的心思,道,“青桃还小着呢,我和她娘私下常说要多留她几年。”

    “我就问问,谭大哥别往心里去啊。”

    “只要不打听青桃的亲事就行。”谭秀才没有揭过这个话题,“我和她娘暂时没有给她说亲的打算,若人人都上门询问,我怕对她名声不好,还请弟妹见谅。”

    汪氏笑眯眯的说,“树森常说你和嫂子帮衬他良多,在我心里,你跟我亲大哥没什么两样,青桃也是我侄女,哪儿会害她。”

    心知谭家不想给青桃说亲,汪氏心下不满,她儿子多讨人喜欢,谭家竟瞧不上,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她洗了手,过去欲帮芸娘做包子,芸娘端着肉馅躲开,“来者是客,婶子不是折煞我吗,谭婶子回来是要跟我生气的。”

    汪氏搭不上手,只能回到何树森身侧坐着,听何树森和谭秀才聊她不懂的书籍,诗词,文章。

    芸娘动作快,不多时就做了四蒸屉包子,两蒸屉馒头,汪氏也看到芸娘怎么做馒头的,揉好的面搓成条状,用刀子切成一块一块的就好,那一块非常小,汪氏直起身,“会不会太小了?”

    这么一小块竟要四文钱,不如买细面回家自己做呢。

    芸娘解释,“上锅就大了。”

    包子馒头上锅,芸娘就开始生火了,掐着时辰,待包子的味道散开,外头来了人,谭秀才止住话题,立刻迎上去,谭青文和芸娘捡包子,他收钱,络绎不绝的人,汪氏看得瞠目,和何树森嘀咕,“这么多人吗?”

    何树森注意来人的打扮,有衣着华丽的贵人,也有麻衣长裤的摊贩,他点点头,“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幸好是卖包子,如果卖金子,得挣多少钱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汪氏耳边闹哄哄的,听得最多的就是铜板碰撞的声音,谭秀才收来的钱财放在木盒里的,汪氏看不清盒子里装了多少,但看客人们掏钱的动作就知不少,她说,“谭家挣钱啊。”

    何树森脸色变了变,没有答话,看青文和芸娘手忙脚乱,使唤汪氏过去帮忙。

    六蒸屉包子馒头,半个时辰就卖得只剩下十来个,看芸娘抬走蒸笼,舀出锅里的水装在木盆放在最外的桌上,然后往锅里添水,汪氏好奇,“还生火作甚?”

    “煮半锅开水。”

    青桃拌好鸡和猪蹄,去外边喊他们吃饭,铺子得留人,芸娘让青桃将饭菜给她端出来,青桃说,“芸嫂子你去后边休息会儿,我守着就好。”

    “我守着。”芸娘抵了抵青桃胳膊,示意她提防汪氏,来者不善,谭秀才可不懂怎么应付汪氏这种妇人,青桃朝她摇头,“没事的。”

    芸娘还是不放心,推着她往后边走,还让她把装钱的盒子拿走,谭青文插话,“芸嫂子,你和青桃去后头,我来守着。”

    他不太喜欢何树森,不想和何树森聊天,一上午,青桃和芸娘忙里忙外累得不轻,他说,“吃过饭你们午睡一会儿再出来。”

    青桃看他,挽着芸娘的手就往后头去了,芸娘迟疑,“你大哥还要写功课,累着了怎么办?”

    “不会的。”

    青桃匀了些饭菜端去前边,回到堂屋时,谭秀才和何树森已经喝上了,谭秀才还有事,小酌半杯就不喝了,何树森打量着屋子,“谭兄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啊。”

    堂屋方方正正的,左右两面墙放着柜子,上边摆着装饰的物件,整洁淡雅,一看就是书香世家。

    “都是青桃和她娘布置的,我哪儿懂那些。”谭秀才夹了块鱼肉,以为水煮的,吃着却不像,问青桃怎么弄的。

    “凉拌的。”

    除了鳝鱼和青豆,都是凉拌的,酸酸辣辣的甚是开胃,不止谭秀才,何树森也胃口大开,汪氏吃了四个包子有点撑着了,但仍放不下筷子,“青桃厨艺真好,别说开包子铺,开个饭馆也不愁没生意。”

    “婶子说笑了。”青桃给芸娘夹猪蹄,问怎么没看到罗狗子。

    明明她买菜回来时罗狗子还在的。

    芸娘小声说,“他去钱家了。”

    罗狗子不想和何树森打交道,笃定他们夫妻今日来不安好心,索性避开了去,以免闹出什么冲突来,别看罗狗子能说会道,真碰到不喜欢的,指桑骂槐能把人气死。

    青桃说,“我给狗子哥留了猪蹄,傍晚记得带回去。”

    罗狗子口味重,肯定会喜欢酸辣猪蹄,芸娘嗔她,“又不是没有吃的,给他留作甚。”

    “左右有多的。”

    她们说着悄悄话,汪氏感觉自己被怠慢了,问,“你们聊什么呢?”

    “狗子哥没来,我给她留了菜。”青桃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而且以两家关系,不值一提。

    “青桃做事周到,将来谁娶了你是谁的福气。”汪氏意味不明的调侃了句,青桃笑笑,不接话,而何树森沉迷跟谭秀才探讨新看的书,根本没注意两人说了什么,顺嘴道,“青桃是谭家的宝贝疙瘩,嫁的人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汪氏撇撇嘴,视线落到柜子上的花瓶上。

    花瓶是粗劣的陶瓷,花儿是枯黄的花枝,照理应该非常难堪,但摆在那儿,极有韵味,汪氏岔开话题,“哪儿买的,挺好看的。”

    “自己晒的。”

    汪氏说,“还是你有心思,做什么都做得好,大丫要是有你一半,我和你何叔也省心了。”

    对自己两个继女,汪氏不甚喜欢,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晦气得很,好几岁了,什么事儿都不会做,邋里邋遢的,不知道老太婆怎么教的,要不是顾及日后有聘礼,她才不乐意养着她们呢。

    青桃说,“大丫她们懂事,你和何叔等着享福就好了。”

    汪氏扯了下嘴角,她有儿子,哪儿指望别人呢,倒是何树森脸色有些阴沉,这辈子没有儿子,往后连个摔盆的都没有,而继子他也是不指望的,不禁对谭秀才说,“还是你好。”

    有子有女,还都很出息,将来老了,不愁没人孝顺。

    谭秀才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说起其他。

    何树森兴致缺缺,再次邀请谭秀才上门做客,他娘和谭家生了嫌隙,不待见邵氏母女两,长此以往不是好事,他希望两家回到从前,谭秀才为难道,“如果有空,你不说我也会去叨扰你,但实在走不开。”

    汪氏道,“铺子留两个人就够了吧。”

    “忙不过来。”

    汪氏没忘记此番来的目的,“忙不过来就再请几个帮工,你家铺子地段好,生意好,多请几个人,嫂子和青桃也轻松些。”

    “哪有说的容易,咱家是做小本买卖的,府城不比清水镇,没个四五百文,根本请不到人,与其花那个钱,不如自己忙些。”

    四五百文或许在汪氏眼里不算什么,但在谭秀才看是很多了,而且请了邵氏娘家人来帮忙,再请人的话,光是工钱就得近一两,别说邵氏,谭秀才自己都觉得开销太大。

    汪氏试图说服谭秀才,“多请几个人,包子馒头就做得更多,卖得也就更好,算下来,挣得也会更多。”

    谭秀才说,“天热,生意不好做啊。”

    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汪氏会相信,但她亲眼看到铺子的场景,根本不信没生意,又和青桃说,“你说了教婶子做馒头的,不能反悔啊。”

    “......”青桃无言。

    她何时说过这句话了?

    “婶子是不是听错了?”芸娘打破沉默,“做买卖的都知道卖吃食是独门手艺,哪儿能随便交给别人,哪怕是我,出去也不敢开铺子的。”

    青桃教她揉面时没有说其他,但芸嫂子不是贪婪之人,没有谭家允许,她不会把手艺给其他人,再者,纵使她会揉面,但做出来的馒头味道始终要差些,普通客人尝不出来,老客人一尝就知道。

    汪氏不满芸娘,此刻听她说话,恨不得撕烂她的嘴,纵然罗家和谭家是亲家,但她说话哪儿轮得到晚辈多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真要背着青桃开铺子,青桃还能骂你不成?”

    芸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和青桃妹子说了,手艺不宜外露。”

    汪氏:“......”

    “婶子,你和何叔难得来,快吃菜吧,芸嫂子说得对,我家读书人多,还得靠这门手艺吃饭,不敢乱教人,你要是想吃馒头,大街小巷多的是,犯不着跟我学。”

    汪氏下不来台,脸色铁青。

    谭秀才喝了几口,脸颊微微泛红,和汪氏道,“青桃和芸娘心直口快惯了,弟妹甭往心里去,手艺是咱养家的根本,不会教外人的。”

    芸娘能学也是青桃和邵氏忙不过来请她帮忙的缘故。

    何树森打圆场,“她和青桃开玩笑的,谭兄你别当真。”

    “也是关系好我才会直说,换成其他人,我恐怕直接撵人了。”谭秀才不再是清水镇视何树森为兄弟的夫子了,经过前边那些事,他已经看清了何树森为人,不会与其深交,何树森想看他月考试题的答卷他也细细思索过,换以前,他不假思索就拿出来了,谭秀才举起酒杯,跟何树森面前的酒杯碰了碰,“喝吧。”

    何树森自然看得出谭秀才眉眼间的疏离,比如聊到府学,谭秀才明显有所保留,何树森不舒坦却也不可奈何,现在的谭秀才不是他能拿捏的。

    吃过饭,芸娘和青桃收拾碗筷,汪氏一个劲儿问她们何时做包子馒头,以致青桃和芸娘没午休,洗了碗筷就去前边忙了。

    每天都会留块老面,混着细面揉几下,接着是醒面,铺子里坐满了午休的摊贩,看汪氏目不转睛,提醒青桃,“谭姑娘,这人偷学,你要提防些。”

    汪氏狠狠瞪过去,反驳,“谁偷学了,我就看看而已。”

    “谁会盯着揉面的看啊。”摊贩们是念着青桃的好才乐意出头,“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不是在偷学是什么?”

    汪氏气得不轻,又不好跟他们撕破脸,这些都是走街串巷的摊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跟踪报复自己,汪氏做了好几年寡妇,真的是怕了,一时脸色胀得通红。

    青桃让她去后院休息会儿,汪氏哼了哼,拂袖而去,摊贩说,“谭姑娘,那是你家亲戚吧,听我的,她没安好心,你娘不在,小心吃了亏。”

    汪氏没有走远,青桃不好多说什么,继续做手里的事儿。

    后边,何树森看了谭秀才的答卷后惊艳不已,明明在清水镇,两人不相上下,短短半年,却犹如云泥之别,他答不出来的题,谭秀才轻轻松松就写了出来,文章也是行云流水。

    “谭兄,能借我几天吗?”

    谭秀才皱眉,“我答应将答卷借给其他同窗,他们待会就会来拿,怕是不能借给你了。”

    “你和他说说,我要得急。”

    “先来后到,我既答应了人家,怎好反悔。”

    其实每次考试结束,他和同窗们都会交换看彼此的答卷,然后讨论试题,寻找更完美的答法,不过那是先生批阅完毕以后,他说,“你现在慢慢看,顶多两个时辰就看完了,有些题我答得不好,你直接略过便是。”

    “谭兄何须自谦,这份答卷,我读书的书塾找不出更好的了。”

    谭秀才想到府学排名靠前的同窗,没有和何树森说,论答题,府学比他强的还有许多。

    何树森津津有味看了起来,谭秀才不好离去,便翻出功课写了起来,何树森抬头看他,似乎来了兴趣,“听说府学先生布置功课也是因人而异的,我看看谭兄你的功课。”

    谭秀才不喜欢写功课时旁边人聒噪,脸上略微不喜,但还是把功课推了过去。

    算数这门功课,何树森瞄了眼题目,“这么难的题谭兄也会?”

    谭秀才不习惯他忽然的热络,犹记得在清水镇时,遇到不会解的题,两人会认真讨论,通常都会按何树森说的来做,这类题以前也遇到过,难吗?

    谭秀才说,“我还得想想。”

    何树森松了口气,丢下手里的答卷,和谭秀才分析起题目来,谭秀才沉默不语,何树森催促,“提笔啊。”

    “过会儿吧,我看弟妹在院里坐着,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何树森往窗外瞅了眼,“没事。”

    汪氏盯上了谭家的生意,他打算帮忙说话,但临时改了主意,谭秀才进步很大,极有可能考上举人,自己得好好拉近两人关系,来府城后,见识了太多学问比他高的人,何树森心知自己考举人没什么希望,如若能交个举人朋友,出去也算有面子了。

    其实,他心里有点后悔,后悔前几次和谭家闹僵了,如果还像以前,谭秀才肯定会想方设法帮他提高学问,而不是礼貌又不失疏离的待他。

    谭秀才不知他心里百转千回想了这么多事,他看何树森越来越虚情假意,和青桃说的一模一样。

    何树森既说没事,他也不再多说,继续写自己的功课。

    直至外边响起脚步声,谭秀才才反应过来,该去前边忙了。

    傍晚的客人明显比晌午多,收钱的是青桃,谭秀才帮着捡包子,汪氏和何树森不想走,但邵氏和邵老头回来了,邵老头帮忙,邵氏则去后边煮晚饭,没有多搭理汪氏,汪氏高高在上惯了,受不得这个委屈,拉着何树森回去了。

    路上,不住的抱怨汪氏狗眼看人低,何树森想得明白,“谭家今时不同往日,你要想开铺子,就该好好和谭家人相处,嫂子耳根软,你哄哄她就答应了。”

    汪氏撇嘴,“你当她是傻子啊。”

    何树森眼里,邵氏还是清水镇那个温柔似水的妇人,道,“听我的,不会错的。”

    汪氏听出丝别样的意味来,斜眼,“何树森,你老实说,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何树森不悦,“你瞎说什么呢。”

    邵氏是有夫之妇,年纪又比他大,他怎么看上那种人,汪氏怀疑的看看他,“我瞎说,那赵氏是怎么回事?”

    何树森尴尬的咳了咳,“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看周荣那孩子没了爹可怜,就认他做干儿子。”

    “借钱又是怎么回事?你家不是有铺子吗?用得着跟一个寡妇借钱?”汪氏也是女人,赵氏看何树森的眼神她太清楚了,赵氏喜欢何树森,恐怕借钱也是想借机嫁给何树森,汪氏道,“你娘多深的城府啊...”

    “跟我娘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娘跟人家借的钱吗?让她自己还!”

    说到何家老太太汪氏就来气,出门买捆柴买桶水不停的跟人讨价还价,弄得邻里以为她家没钱,明里暗里嘲笑她嫁了个穷鬼,饭菜也极其简单,除了何树森在家吃的那顿,平时看不到肉,院里也捯饬的乱糟糟的,来个客人,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汪氏没见过比何家老太太更抠门吝啬的,“赵氏再上门闹,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虽没了丈夫,但没像现在丢脸过,要不是看何树森的面子,汪氏早把老太婆赶走了。

    何树森搂住她,轻声道,“我和娘说过了,借的钱来府城前就还了,赵氏记性不好,自己忘了。”

    汪氏嗤鼻,她也曾是个寡妇,赵氏是不是忘了,她心里门清,没有戳穿何树森罢了。

    何树森道,“嫂子最疼大丫姐妹,你得空了,多带她们来串门。”

    汪氏也想,但她心知错过了结交邵氏的机会,问何树森,“你娘和邵氏关系如何?”

    何树森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以前挺好的,但青桃上门闹了一回后就不如从前了。”

    “青桃那妮子主意正,不好糊弄,邵氏两口子又疼她,有她在,两家关系怕是好不起来。”汪氏是个精明人,邵氏一回来,不问生意,不问相公,只关心闺女累不累,连儿子都得往后站,但凡青桃在她面前说她们的坏话,邵氏就不会亲近她们,汪氏说,“你说他们也是清水镇来的,怎么就越过越好了呢?”

    而何树森过得一团糟。

    何树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顿时黑了脸,想他曾经多温润儒雅的人,来府城后,周旋于亲娘和媳妇间,眉眼在不复从前的英俊,今天瞧见谭秀才,竟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都是家里拖累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半晌,一字一字道,“家里人省心吧,谭兄专心读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而他要哄媳妇,要哄亲娘,还要照看两个女儿,出门还要应付同窗...

    说实话,他都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来府城了。

    学问没什么进步,除了认识一群光鲜亮丽的人,其他并无多少收获,即使在城里落了脚,却没有儿子。

    他发出一声长叹,汪氏冷哼,“你要觉得我不省心就搬出去。”

    何树森回头,怔忡的眼神敛去,脸上挂起笑来,“说什么呢,你我已是夫妻,分开成何体统,往后不准说这种话了,我自认学问不如谭兄,但有一样比他强。”

    汪氏抬眸,何树森拉过她,“我娘子比他娘子贤惠。”

    想到邵氏待谭秀才的态度,汪氏舒心的笑了,“你自己知道就好。”

    女人最是心软,好不容易嫁了模样好又有学问的人,汪氏哪儿舍得再和离,挽着何树森的手,慢吞吞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赵氏也是个可怜人,借了钱就该还给人家,娘手里的钱要是不够,我这还有。”

    “娘年纪大了,或许是她记错了也不好说,我回家再问问她。”

    汪氏点头,“走吧。”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何树森回眸望了眼门庭若市的铺子,除了人影,已经看不清谭秀才等人的脸,但他们应该是开心满足的。

    回过头,他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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