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妖书

　　其实李睿还是有意缩小了打击面，专挑那些实力最强大、拥有大量田地和奴仆、佃农的世家下手。两晋南北朝那么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拜这些家伙所赐，现在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期，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傻傻等着他们恢复元气，重新兴风作浪。

　　虽说大晋花费七年时间，已经在许多州郡兴办了大量学堂，让平民的孩子甚至女子都获得了接受教育的机会，从长久来看，这确实是在掘士族的根，但是这一政策的回报周期是很漫长的。隋朝就开始推行科举制了，然而一直到宋朝，士族门阀才算是寿终正寝，中间花费了超过四百年时间，而且还经历了数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军阀混战，大批士族门阀被无情屠戮，才让士族门阀退场的。这一阶层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和巨大的野心，真不是一两项政策就能将他们扫进垃圾堆。

　　比如说一些女频小说里，穿越者利用自己超前的眼光和巨大的威权强行推行全民教育，让平民子弟不论男女也能读书，这些政策确实被贯彻执行了下去，但过了几年她微服私访，惊愕地发现自己花费巨资办起来的学堂，那些师资力量较好的成了权贵子弟的乐园，数以千计的学生里几乎看不到一个平民出身的；那些资质差的学堂里老师故意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死命把学生往歪路上带……

　　提一嘴，那些学堂的老师的任免权已经掌握在士族手中了。

　　看看，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了。

　　压根就不存在和平取代一个食利阶层的可能，再好的政策也不行，他们总有办法将你的政策往歪路上带，甚至利用你的政策为自己牟利。想要彻底取代一个阶层，还是得靠刀子。

　　司马睿和江东士族一手主导的这场失败的叛乱无疑给了李睿最好的借口，打着抓拿叛党的旗号，他朝那些实力比较强的士族门阀亮出了屠刀。江东士族掀起的叛乱随着北宫静大军渡过长江而迅速被平定，接下来晋军按照名单，一家家的查抄，王氏、庾氏、贺氏、朱氏、陆氏、纪氏……一个个显赫的、古老的世家被毫不留情地扣上反叛的罪名，举家入狱，家财全部被查抄，田地被收归国有，然后分给佃农……

　　分田这一招对于那些士族门阀来说简直就是绝杀，许多无地农民、佃农看着昔日的同行一个个翻身农奴把歌唱，分到了田地，摇身一变变成了薄有资产的自耕农，一个个羡慕得眼珠子发红，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主家，琢磨着要不要来个篝火狐鸣、鱼腹藏书，给自己主家一点小小的惊喜。当然了，套路还是那个套路，但内容有一点点不一样。

　　主要就是在学狐狸叫的时候喊自己主家的名字，在鱼腹藏书里写上自己主家的名字，然后……当然不是跟随主家，而是跑去向官府告发！要是这些套路太过低级，没关系，天降祥瑞这种难度和成本比较高的套路他们咬咬牙也是玩得出来的，比如说弄块玉请人刻上几个足够主家死一户口本的字，偷偷藏到主家家里，然后向官府告发……

　　又或者让主家屋梁长出一朵金色的灵芝……

　　虽说这些套路成本高，风险大，但是为了分到几十亩良田，他们可以的！

　　完全可以！

　　他们可是仅仅是想想而已，真有不少人付诸行动了，一时间，官府接到的篝火狐鸣、鱼腹藏书、牛腹藏书、某某祖坟有龙气、某某祖坟有王者之气这类报告成倍成倍的增加，弄得官府都无语了。不是，兄弟，你们这是想让主家死全家啊？这也太狠了吧！

　　很多乡绅直接就吓尿，一边大骂那帮泥腿子无耻，仗着大丞相给他们撑腰便为所欲为，一边火速跑到官府去打点门路，不求别的，只求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那帮泥腿子真的太狠了，直接下死手的，恨不得让他们被诛九族呢！篝火狐鸣、鱼腹藏书啥的倒还有几分辩解的余地，可是说他们祖坟有龙气、府第有王者之气，就实在太恐怖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总不能让人挖开祖坟来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龙气啥的吧？这不扯淡么？

　　“现在那些下贱胚子仗着有那个寒家奴给他们撑腰，一个个心里都长了草，拼命诬陷我们谋反，想置我们全家于死地，这可如何是好？”

　　江东某县里，一位一身锦缎、贵气逼人的老者苦着脸跟县令倒苦水。

　　年轻的县令静静听着，等他倒完苦水了才缓缓开口：“郭老，你是今天第三个上门来找本县倒苦水的了。”

　　老者愕然：“今天？第三个？”

　　县令苦着脸说：“是啊，你是今天第三个了！前不久刚有一个过来白着脸说他家一到夜里，就有狐狸在后山乱叫，还有一个说他这两天吃鱼的时候总能在鱼肚子里吃出写着字的绢……哦，前天还有一个说他打开箱子找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箱子里有一只写着大丞相名字的人偶，上面涂着毒血，心口处钉着钉子……当场就把他给吓昏过去了！”

　　老者面色发白：“这……这帮泥腿子，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诬陷主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令嗤了一声：“王法？现在大丞相就是王法！被他偏爱的平民就是王法！你以为以那些乡野愚夫的脑子，想得出这些花样么？还不是背后有人指点！至于是谁在背后指点，就不用本县说了吧？”

　　老者又惊又怒：“他这不是手把手教老百姓造反么？他怎敢如此？就不怕那些贱胚子学会之后，把这些花招都用到他的身上么！”

　　县令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距离九五至尊只剩下一步之遥了，还满世界教人屠龙术，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造他的反！对了，据说他还打算给每个县发一套书，这套书平日里保存在县衙最隐秘的地方，谁也不能动，直到天下大乱才能拿出来……”

　　老者问：“是什么样的书，如此神秘？”

　　县令说：“据说是他和北宫大司马共同纂写的一套兵书，用最浅显的语言教老百姓如何训练，如何行军，如何宿营，如何构筑营垒、制造军械，如何防治疫病，如何搞好军民关系……”

　　老者面色煞白：“这……这些东西是能给老百姓看的吗？他是不是疯了！？”

　　县令苦笑，说：“大丞相说他不希望洛阳城陷后胡人肆虐半壁江山、千万黎民论为无知草木任人割伐，甚至被直接当成猪羊烹食的悲剧重演，他希望每一名平民百姓在外敌入侵、天下崩离之际都能够化身为勇敢的战士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所以他和大司马花费数年时间，合力纂写了这套书籍，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当朝廷无法再保护老百姓了的时候，每一个州，每一个县都能变成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拥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财政，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家园，直到一批盖世英雄横空出世，重新统一整个国家。”

　　老者只觉得那位年轻的大丞相疯了：“他就没想过老百姓学会了这些之后去推翻他吗？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在拼命防范老百姓，生怕他们造反，他倒好，手把手教老百姓怎么造反！这家伙疯了，完全疯了！”

　　那套书其实是李睿以现代一些六十年代的书籍为蓝本，结合现实情况与北宫静、诸葛慧等人合力篡写的。中国六十年代的读物……大家懂的，那可是在《十万个为什么》里教你怎么用轻武器打飞机，怎么利用石磨之类的工具造炸药的存在啊！参照这些书籍编写出来的书，能是什么好东西？

　　整套书有四本，第一本是正儿八经的兵书，就是教大家怎么动员老百姓，怎么训练，怎么鼓舞士气，怎么制造武器装备的，嗯，连颗粒状黑火药和燧发枪制造工艺都写进去了，用的还是大白话，只要认识一两千个字的都能看得懂。第二本是医书，详细介绍许多疾病流行、发病的原因和防治的办法，以及一些比较有效的消炎药，比如大蒜素、酒精的制取办法，还有医疗人才的培养流程。第三本则是教大家如何培养、选拔军官和老兵，以及退役后的安置方法……

　　第四本就更厉害了，论阶级斗争的，详详细细的讲述了每一个阶层的特性和生存处境、上升空间，以及金字塔顶端那一拨人牟取利益、垄断上升渠道的手段以及所能造成的危害，简直就是将自认为高贵的士族门阀的底裤都给扒了。要是有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劳作，片刻不得空闲，却依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稍稍遇到一点天灾就必须卖儿卖女才能苟活下去，看了这本书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总之，全他妈是屠龙术，是那种每个士族都希望能够拥有一套，但绝不希望有第二套存在的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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