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迷宫深处。
密室内。
自觉已将目前拿到的情报都分析完毕,苏凉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得出去走动一下。
万一运气好，出去溜一圈,正好遇到那个美梦持有者了呢？
就算没有，线索和情报还是要尽量挖掘下的。
“可万一我们碰上‘铁女青绒’了呢？”红羽还是有点担忧，“我不是说那个拖着锁链到处爬的那个。我是说,能骗人的那个。”
如果她只是蛊惑别人来杀他也就算了,万一她把他们这边的人也蛊惑了呢？
对于“铁女青绒”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实际还一点概念没有。万一真除了这种事，那他不是就很危险？
“关于这点，我其实也有在思考。”苏凉说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凛星。
后者手里正拿着一支笔在把玩。
那笔也是在这房间里找到的，是一支很粗糙原始的炭笔,看上去是用来在乐器上做编号的。
注意到苏凉的视线，凛星本能地偏了下头,毛绒的大耳朵跟着微微一歪。
“……”
苏凉艰难地将目光从她的耳朵上移开，注视着她手里的炭笔，轻声说道：“……而我现在，大致有了个思路。”
*
几分钟后。
苏凉、娜菲、黑乌和红羽四人，组队再次离开了密室。
凛星依旧被留在了密室守家。其实按照苏凉的意思，红羽也留在那儿会比较安全，可红羽认为，既然这个迷宫是根据他的噩梦生成的，那说不定其中还存在着只有他能解的线索。
苏凉一想也是,便将红羽也带着。倒是娜菲,在随着苏凉等人走出一阵后,主动提出要回去帮着看家。
“我状态不太好。不适合走动。”娜菲硬梆梆道,“有我留在密室，和凛星也算个照应。”
她的脸色确实很不好，这点苏凉之前就发现了。而且能让娜菲主动开口示弱，那说明她的状态肯定比苏凉所想的还差。
苏凉和其他人自然都同意了。苏凉本来还想把娜菲送回去，不过娜菲直接白了她一眼。
“我只说我状态不好，没说我废了。”娜菲说完，提着棍子，自己往回走了。
苏凉还是有点担心，蹑手蹑脚跟在后面，看娜菲转过了拐角，这才回去，和两个羽人一起继续往下探索。
……当然这个时候，苏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是和两个羽人一起搭档嘛，能有什么问题呢？她之前大筛选还和三个羽人一起合作过呢，挺和谐的。黑乌脑子灵活，红羽也很靠谱，都蛮不错的。
然而苏凉忘了两件事。
第一，她大筛选时合作的三个羽人，全是外人。羽人这个种族，对待认可的外人，还是比较礼貌的。
第二，现在这迷宫，出自红羽的梦境。那就意味着，这迷宫里和羽人相关的元素肯定特别多。
而人在接触到熟悉的东西时，往往会比较放得开，谈兴也比较高。
尤其凶巴巴的娜菲不在了……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轻松了有没有？再也不用担心一言不合就会被拍后脑勺了有没有？
……于是，情况很快就变成了，苏凉在前面面无表情地探路，后面两个羽人一边到处找线索，一边很有活力地嘀嘀咕咕叽叽嘎嘎。
“我觉得这个壁画啊，它很有雷克大师的风格。”
“嗯，你也喜欢他吗？你最喜欢那副画？我特别欣赏他的《繁羽之下》，那种华美和糜烂相结合的感觉特别有冲击力……”
“诶没错。难怪你这里的壁画会用到这种元素，肯定是收到了他的影响……”
“对对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诶你看这幅呢？”
“这扑面而来的力量感！太震撼了！”
苏凉：“……”
她现在觉得，自己不是出来探索的，而是出来遛鸟的。遛的还是鹦鹉里的金太阳，一个比一个吵。
关键这些鹦鹉不光吵，还要时不时冲她来一句：“诶，苏凉，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们可以闭嘴了。
苏凉暗暗翻了下眼睛。
而弹幕，则已经笑翻了。
【哈哈哈哈哈感觉苏凉脸上大写的心累】
【苏凉：娜菲，请你回来】
【苏凉：我只是来比赛的。为什么要让我独自经历这些？】
【此时的苏凉，像极了单独一人出去放云鸭的我】
【哈哈哈哈我懂，云鸭可真的太吵了，至尊话唠鸟】
【已经截图了，回头就给黑乌红羽加个云鸭脑袋】
【前面的！记得再给苏凉加个放鸭人的帽子！大号的、带毛绒耳朵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前面的过分了！】
……
不过苏凉烦归烦，除了提醒注意效率之外，倒没有刻意打断他们的观察。
一来，她也留意过这些壁画，基本没有重复。二来，听两个羽人的意思，这些壁画似乎很有内涵……
按照系统“无用的情报都给你糊掉”的作风来看，单纯的装饰不至于做到这么细致。很可能里面就藏了什么线索呢？
……事实证明，苏凉还真没猜错。
两个羽人一路走一路对着壁画指指点点，在拐进一条新的走廊时，忽然齐齐“诶”了一声。苏凉立刻转头：“怎么了？”
“这走廊画的顺序不对。”红羽立刻道，“之前壁画的图案，全部都含有雷克先生的作品元素，而且是按照他的创作年份来排的。可按这个规律来看的话，这里的壁画，顺序就乱掉了。”
他说着，指了指左右两边的壁画：“左边这幅，应该排在右边第二，而右边这幅，则应该再往前排三位……”
苏凉：“……”
她转头看看离她最近的壁画，顺手拍了上去：“你是说这个位置吗？”
“不要上手敲！”黑乌赶紧叫了起来，“会敲坏……苏凉？”
他诧异地看向苏凉，后者则盯着手指下的墙壁，沉默片刻，又以更大的力道，敲了上去。
黑乌：“……”
“怎么了？”见苏凉神情严肃，红羽忍不住道。
“这墙壁的声音和别的走廊的不一样。”苏凉果断回道，说完又转向了另一边，轻轻敲击起来。红羽听完，却是一愣：“你还敲过别的走廊的墙壁？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们讨论雷克大师的《繁羽之下》、《破碎礼服》以及《回到3949》的时候。”苏凉头也不回地说道，跟着后退两步。
确认了，走廊两边的声音都很特殊。再结合红羽和黑乌的对话，答案似乎已经非常明显。
苏凉当即让两个羽人把走廊壁画的正确顺序都排了出来，自己则按照他们的排序，将墙上的壁画挨个儿拍了一遍——走廊里立刻响起了机关响动的声音。
右边走廊上一道暗门挪开，露出藏在后面的又一条暗道。暗道尽头，则是一扇虚掩的石门。
这个过道的两边也有壁画。然而这回，两个羽人却没有再细细欣赏的心情了——因为这两边的壁画上，画着的正是“铁女青绒”的故事。
从她猎杀活人，取皮缝补，到她被众人制服，遭受惩罚。走过过道，就像看尽了铁女青绒的人生。
而等推开那扇石门，更让几人愕然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那扇门后，是一个小且幽暗的房间。借着外面透进的光芒，可以看到墙壁上钉着一对金属环，而每个环上，都挂着一截断掉的铁链。
“这铁链的样式和‘铁女青绒’身上的很像。”红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托起铁链研究了一会儿，说道，“她是从这儿逃出去的？这里就是青绒原本的牢房？”
“应该。”苏凉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包，“而且很显然，曾经有别人来过这儿。”
那个包上带着发暗的血迹，上面还插着几片光秃的羽毛。黑乌凑上来看了眼，说这是羽人几年前最流行的款式。
“看来这应该是场景内的道具。”苏凉若有所思，“说明这迷宫除了青绒外，还有其他的人物角色。”
结合之前的推理来看，背景故事的时间线应当是这样——铁女青绒被乡民制服，惩罚后困在了这个迷宫中。而后有一个NPC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找到了这间地牢。铁女青绒设法和他互换了身体，借由他的身体离开。那个NPC，灵魂就被困在了青绒的身体里。
等到苏凉他们进入迷宫时，已经拥有NPC身体的青绒就前来搞事。实际目的，就是为了红羽的身体。而另一边，被换进青绒身体的NPC则挣开了锁链，开始在迷宫中游荡……
“这样看来，那现在的‘青绒’实际是个无辜者啊。”红羽道，“她会不会也是通关的关键之一？”
“可她身上确实有杀气，很重。”黑乌撇了撇嘴，“感觉还是蛮危险的。”
“或许我们可以先去和他沟通下呢？”一旁的羽人道，“也许安抚住他，我们还能获得别的情报。”
三个羽人交换着眼神。红羽和黑乌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俩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啊，这法子可以！”
“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
“苏凉，你觉得呢？”
正在检查着挎包的苏凉抬起头来，视线从面前三个羽人身上一一划过。在注意到最后一个羽人时，她微微蹙起了眉。
“等等，你……”她稍稍偏了偏头，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那名羽人同样跟着偏了偏头，漂亮的眼睛看向苏凉，七彩冠羽小幅颤动：“嗯？”
“你……那个法子，我觉得不行。”苏凉略一沉吟，表达了自己看法，“太鲁莽了。我们连那人的来历脾性都还不清楚，贸然靠近，风险太大。
“……”彩毛羽人的嘴角一顿，却还是坚持道，“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吗？他是被换进青绒身体的无辜者。这个身份还不足够吗？”
他说话的嗓音动听悦耳，让人如沐春风，舒服无比。苏凉动摇了一瞬，看看手里的包，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不够。”
她挥了挥手里的包：“这个包里是有东西的。我们应该能通过这些获得进一步的情报。等线索齐全了，再去冒险不迟。”
彩毛羽人：“……”
“好吧。”他弯了弯唇角，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过我们最好快点，时间可是有点紧的。那无辜者现在不清醒，还有攻击性，万一他将美梦的持有者伤了……”
“美梦的持有者没了，最多就是不好找线索，噩梦的持有者没了，游戏直接结束。”苏凉干脆道，“最该保护的是谁的安全，麻烦你拎清楚。”
彩毛羽人：“…………”
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再建议去找“青绒”，怎么都不合适了。而黑乌和红羽，两个一直在不同观点间摇摆不定的小鸡崽，这会儿也终于捋清了思路，站定立场。
“那还是先按苏凉说的做吧。”黑乌道，“先把这包拿出去研究，别的再说。”
红羽看彩毛羽人一副有些尴尬的样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开解他：“兄弟，放轻松。大家就是就事论事，不是对你有意见。”
“……嗯，我知道。”彩毛羽人提了下唇角，“不过就这样回去的话，是不是效率有点低啊？”
“嗯？”苏凉看他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
彩毛羽人却理所当然地顺着这句话讲了下去，仿佛苏凉刚刚真的这样说过一样：“迷宫这么大，还没探索的地方多了。就这样回去，未免太低效了。不如这样，我们再分个组吧，我和红一组，负责将包带回去研究，苏凉和黑一组，继续在迷宫里找线索。你们觉得这样可行吗？”
黑乌和红羽一想还挺有道理，立刻表示没什么问题。苏凉打量着身旁的彩毛羽人，不知为何，内心的违和感却越扩越大。
“等等。”眼看着几人就要开始分组了，苏凉忽然道，“我觉得不太对。”
“大家，报个数吧。”
彩毛羽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的黑乌和红羽已经非常配合地伸出了手。只见他们手心里分别写着“三”、“四”两个数字。
苏凉也已经摊开了手。她的掌心里写着“一”。
此外，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电子手册，翻开来，飞快扫过上面的记录：
【共四个编号。苏一娜二黑三红四。】
【娜返。缺二。一三四尚齐。】
“很好，一三四。现在的确是齐的。”苏凉扫过三人的手掌，麻利地收好电子册，看向彩毛羽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那么问题来了。”
“你的号码呢？”
彩毛羽人：“……”
*
报数，这就是苏凉在众人出门前，想到的确认方法。
一同出行的几人，每人身上都带一个编号，且所有的增减变动都由苏凉及时登记在册。等到觉得不对时，任何人都可以要求其他人跟着报数，此外，每行走一百步，还有一次强制报数。
现在还不到强制报数的时间点。不过从那彩毛的反应来看，苏凉觉得，自己这次报数，是要求对了。
她向黑乌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羽人立刻警觉地向后退去。苏凉自己，则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摸了出来。
“兄弟，问你呢。”红羽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开口催促，“你的号码呢，快拿出来啊。”
彩毛羽人：“……”
他一动不动，只沉默地看着苏凉。苏凉却侧过了头，有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彩毛羽人见状，也不急恼，只学着红羽等人的样子，缓缓将一只手伸了出来。
他手掌心摊开。
只见里面，是一片空白。
果然。
苏凉脸色一沉，正要挥出匕首，却听彩毛羽人淡淡道：“我确实没有号码。可那不是因为，当时没法画吗？”
“……什么？”苏凉一怔。
一旁黑乌突然一拍脑袋。
“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没来得及画。”黑乌道，“他本来应该和凛星一起待在密室的。是娜菲回去了，他才替过来的。炭笔放在密室里没拿，所以他手上才没画标记。”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红羽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跟着点了点头，“对对，是这样。当时兄弟还说要不要回去拿笔补画一个，你说折返来回太麻烦，就没让他去。”
苏凉：“……”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然而苏凉细细一想，发现脑子里似乎还真有这么段记忆……而且没记错的话，她当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已经被黑乌和红羽搞烦了，不想再听他们在同一幅壁画前嘀嘀咕咕……
别说，居然还挺合理。
“那我的册子上也该有记录才对。”苏凉依旧觉得彩毛可疑，“我怎么会一笔都没提呢。”
“你本来想记的。”彩毛羽人好脾气地提醒她，“可当时黑找你说话。你就被打断了。我看你后面一直没掏册子，还以为是你记好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你忙忘了。”
“……”苏凉微微张大了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而细一回忆，却发现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当时黑乌找她说的话她都还记得。那家伙指着一副壁画，问苏凉“你怎么看”。
确凿的记忆与内心违和感混在一起，让苏凉手里的匕首都变得有些沉重。
同一时间，虚空飘着的弹幕，已然急疯。
【啊啊啊啊苏凉的武器又收起来了！她不会被骗过去了吧？】
【这羽人什么技能啊？捏造记忆还是怎么的？他怎么知道别人的身份情报的啊？】
【目前看来，他应该是可以诱导选手，让他们按照他的思路，自动补完记忆……个人感觉，不一定对】
【我也是这个感觉！而且他说的话好像也有迷惑性】
【对的。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叫过黑乌和红羽的名字，一直都按颜色叫的。可苏凉他们像是完全没听出来】
【他们也没质疑过那羽人的名字……我的妈呀，这羽人的影响能力也太强了吧】
【我代入了一下，好可怕啊。记忆里平白多出一个人，要怎么证明他是假的？】
【我也。主要记忆都不靠谱了。做的标记也全都被驳回。这该怎么弄？】
【啊啊啊就不能直接一刀捅上去吗？先捅一刀再看反应判断不行吗？】
【苏凉估计也有心理压力吧。不知道这个羽人在她记忆里是什么位置。如果是普通合作伙伴就算了，如果是正经队友，那肯定不能随便下刀的，事关晋级啊】
【而且前面的，捅刀估计真不行。这羽人心态一看就很稳，被捅了估计还能反打，直接甩锅说是苏凉冲动加反应过度】
【赌一包能量块。都不用等苏凉捅刀，那羽人马上就要带节奏说她神经质想太多了】
【救命！那我更不敢看了。好憋啊啊啊！】
【看不下去了，我要挂机了，这段过了麻烦踢我一下】
【艹，他要这么说那不如直接捅刀。神经质怎么了？神经质就捅你个冒牌货！】
……
就在弹幕哀鸿遍野的同时，那个彩毛羽人果然开口了。
只见他以一种关切又担忧的眼神观察了苏凉一会儿，过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开口：“话说，苏凉，你还好吗？”
“你从方才起就一直很紧绷的样子……情绪也不太稳定。你真的没问题吗？”
他谨慎地上前一步，苏凉则下意识地继续闪避他的目光。这样对比一看，旁人只会觉得羽人认真关切，苏凉眼神躲闪，倒更像是她有问题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铁女青绒的事，也很害怕她会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但你……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彩毛羽人继续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一直在怀疑我。但我真的是你们的同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黑和红私下核对，我不参与。再或者，回去问问娜菲。”
“老实说，苏凉，你有点吓到我了。在进行下一步行动之前，拜托先稳定好你的状态，行吗？再这样下去，你会害到所有人的。”
他说得是如此情真意切，配上温柔的语气和动听的嗓音，让人本能地就想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别说黑乌和红羽了，就连苏凉自己，都不由恍惚了一瞬。
然而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
……说实话，她现在确实无法确定眼前人的真伪。但起码，她可以确定另一件事。
“或许你说得是对的。”默了两秒，苏凉缓缓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彩毛羽人微微勾起了唇角，笑容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可以，你说。”
于是便听苏凉无比认真地开了口：
“请问，‘若非群玉山头见’的下一句是什么？”
彩毛羽人：“……？”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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