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亏欠的父爱

　　当莫然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中心，拉开窗帘扫了一眼，屋外的白雪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昨天和王青义网吧大战到2点，前天又没睡觉，疲累像海水一样向他袭来，他甚至不记得昨天回家后有没有洗漱，就那样深深沉沉的睡了好久好久。

　　虽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但武汉的街头仍然有卖早餐小店。武汉人把吃早饭叫过早，不过早字毕竟只是一个相对词，像这个时候起来的人也算是他一天的早晨，这大概就是店里到12点还有不少人前来吃饭的原因。莫然大口喝着碗里的豆浆，手边还放着一碗热干面和一碟豆皮，他准备一餐当做两餐吃，份量自然也比平时的早点足了不少。他边吃边用手机浏览着新闻，在搜索框中不断寻找着有关莫谣的关键词，直到吃完喝饱，他也没能从网上获得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不过这也都在莫然的意料之中。

　　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快速的在城区中穿行，武汉的冬天是湿冷的，凛冽的风把他的脸庞吹的又红又干，可他没有降低自己的速度，只是朝着记忆的方向不断地飞驰而去。身边的高楼开始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多层老屋，街道旁的梧桐树也越来越高，路上的坑坑洼洼也越来越多了。这条路莫然很熟悉，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母亲每一个月都带他过来，顺着印象里的路线又骑了几分钟后，莫然在一个居民楼停了下来。他拿出包里的可乐用力的灌了几口，边喝边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黑色的防盗网里是蓝色的窗帘，一切仿佛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这里是王青义的家，他的父母本是厂里的下岗工人，这里也是当年厂里分的老房子了。不过好在父母做餐饮业成功，当下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也早已经搬进了东湖别墅中。可能是离公司近的缘故，王青义依旧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过此行并非是来寻找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莫然也没有做太久的停留。他继续往前骑行一个路口，在一个文具店前彻底的停了下来，轻轻一抬头就能看见文具店挂着的巨大红色招牌。招牌上画了几根黑色水笔和几本不同颜色的作业本，中间写着大大的四个正楷黑字：晨光文具。莫然感觉很多文具店都是叫这个名字，他也说不出来具体的原因，但这个文具店对他来说却是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为店里正坐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正用一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莫然在店里的货架前来回穿梭，双眼扫过那琳琅满目的文具用品。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来回看着，在放学之后一定要拉上王青义在学校旁文具店逛上一圈。店里的男人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圈又一圈的在货架中徘徊，他似乎不敢先开口，怕自己打扰了眼前的这一幕。莫然在货架的中间停下了脚步，涣散的眼光汇集在一叠红色的笔记本上。他拿起一本开始端详，皮质的外壳上没有留下一丝泥土的痕迹，顺手翻起空白的页面，每一个页脚也没有一点卷起的样子。虽然它很新，但毫无疑问与莫然家中那陈旧的一本是几乎相同的东西，唯一的不同的是一本已经有了人的痕迹，而另一本依旧在等待着它的故事。

　　“这本笔记本，莫谣她用过吧？”莫然终于开口，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向收银台前的男子。长久的寂静被打破了，一只钢笔从男人的手边滑落，重重的撞碎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你怎么知道？”雄厚的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瘦弱的身材丝毫配不上低沉的音调。“你是不是见过这本笔记本？”莫然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男人颤抖的双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与印象里的父亲联系起来。“爸，我确实见过这笔记本，而且它现在就在我的家里。”这话宛如一次巨大的冲击，将父亲的身体打的僵硬，无声的泪水从眼中夺框而出，他再也无法将这悲伤的情绪隐藏起来。“老天爷！这就是命运吗？”父亲的悲伤浸染了言语，颤抖的双手将自己的脸紧紧的捂住。“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对不起志军。”

　　一个曾经无比坚强的男人，此刻如同一枚枯黄的树叶，任由雨一般的泪水打在自己的身上。父亲的态度感染了莫然，他的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滋味，他从没看过父亲如此脆弱的样子，这个曾经撑起天空的背影也不过是一幅普通人的身躯罢了。莫然走到父亲的身边，抽出纸巾递给父亲，尽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爸，也许人生就是这么的难以接受吧。。。我虽然没有常常见到莫谣，但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善良和体贴，她也是我的亲妹妹，我也能感受到她离去所带来的痛苦。不过，她既然走了，对于你来说便只能好好活着。她把陈瑶阿姨留给了你，你崩溃了，她该怎么办呢呢？”莫然的话很真诚，甚至可以感受到一丝细微的哭腔。男人努力的抑制自己的抽泣，费力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发现莫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头上的马尾已经消失，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莫然，你长大了，你比爸爸更像是一个大男人了。”父亲悲伤的态度里突然多了一丝沉重，有些话语仿佛难以出口，他用力的握住了莫然的手，声音仿佛穿过了莫然的身体：“儿子，莫谣她。。她并不是你的亲生妹妹。而我。。。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看着手中泛黄的照片，莫然理解了父亲那惊人的话语。照片中三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站在天安门的升旗台前，两边是身着军装的英俊小伙子，而中间站着一位头顶麻花长辫，身着黄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毫无疑问左边刚毅的军人是年轻时候的莫国安。而中间的姑娘很漂亮，从她标致的大眼睛可以推测出是年轻的陈瑶阿姨。至于右边的男子彻底的震撼了莫然的双眼，他几乎完全可以相信自己第一眼的判断。他就是莫谣的亲生父亲！太像了！莫谣的长相几乎吸纳了右侧男子面部的所有的优点。相比于父亲的刚毅，莫谣的父亲长得的格外秀气。标准的瓜子脸，小巧的鼻子，还有那俊朗的眼神。这一切都是基因传承最好的证明，而莫谣从陈瑶身上遗传的到的仿佛只有那大大的眼睛。

　　“他叫刘志军，是我的战友。”父亲把莫然从惊讶中唤醒。“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一起参军入伍，在同一个班里服役了整整4年。我俩在部队射击很准，成绩几乎包揽了连队的前两名，我与他既是竞争对手，也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后来我们一起从部队退伍，转业回到了武汉，我成为了一名公安干警，而他回到自己的家里开了这个文具店。”说着父亲环视了一周，仿佛跟着自己的故事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就是这个文具店里，我们同时遇到了人生中最喜欢的人。她仿佛是故意出现在那个时间一样，就一定要在那一刻进入我们的世界。”父亲说着说着，脸上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一天我也是站在这个地方，站在这个空大的屋子里。那时候没有这些琳琅满目的用品，只有一排排的笔还有一踏踏的信纸。我与志军约好了一起去喝酒，就在准备打烊的那一刻，她出现了。淡黄色的长裙，白色的小皮鞋，怀中抱着几本书，就像是精灵一样从外面跳了进来。”父亲的目光转向了门口，仿佛年轻的陈瑶正跨过门槛来到他们身边。“那一刻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而我从志军的眼神中也看出了同样的神色。也许，我倆注定兄弟，也注定是一辈子的竞争对手。”“既然莫谣是刘志军叔叔的孩子，那想必他和陈瑶阿姨走到了一起，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消失了吗？因为他！因为他就那样突然不在了！他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父亲的语调再次激动起来，猛烈的心跳声传到了莫然的耳朵里。

　　“我与你母亲的结合本是迫不得已，我一错再错耽误了她，也愧对了最无辜的你。”父亲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可能他这一辈子的眼泪也比不上今天一日所流。“也许你听起来觉得好笑，但我与你母亲却是指腹为婚的！没错，你爷爷临终之时居然留下的遗愿是希望我能娶她回家，我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来背负这不孝的骂名。哈哈哈哈哈！苍天注定要让我一生不幸，但志军做错了什么！陈瑶又错了什么！他为了救人被大水冲走，到最终尸骨无存，竟连烈士的英名都没留下，只留下了怀孕的阿瑶，还有在原地懊悔的我。”泪水决堤，莫然也不忍心再劝父亲坚强。换做是他也没有办法接受这让人绝望的命运。“我想资助抚养莫谣长大，但你母亲深知我心从不在她身上，选择了与我离婚。是我耽误了她，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怨恨与后悔。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不能洗刷的罪孽！那只有我愧对了你，愧对了我唯一的儿子！”父亲一把抱住莫然，两个男人泣不成声。莫然突然明白了这些年母亲的支支吾吾，也明白了父亲每每看到自己时那愧疚的眼神。可他有什么能怨恨的呢？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怨恨呢？上一辈的悲剧是那样惨痛，而带给孩子的可能是无法磨灭的人生挽歌。这亏欠的父爱，他从没想要追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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