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司会审
建德二十五年冬月,皇太后薨,建德帝召于正殿设几筵,自亲王以下骑都尉以上及公主、命妇等咸集。
摄政王属丧仪官,截发成服,日尚三食,王公大臣每日二次轮流哭临。举国上下二十七日内停止娶嫁、辍音乐,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
四日后入值官员摘冠缨,服缟素;五日颁诏,文武百官皆素服泣迎,入公署三跪九拜,朝夕哭临,军民男女皆素服。
此番事了,皇帝哀痛之余,念及朝政,着三司审理定山王收受贿赂一案,摄政王主审,三司会审,于刑部大堂开衙。
一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位大佬端坐堂前,摄政王居于上位,冷然的俯看堂下的赤炎天傲。
赤炎天傲姿态闲适,并无半分焦躁,今日他穿了亲王服饰,一派华光宝气,仪态威严。
周边的一应官儿们,有的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有的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一众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一时间鸦雀无声。
摄政王观此情景,清了清嗓子说道:“天傲,你是陛下钦定的人选,赴南岭处置密谍一案,这个案子办的漂亮,陛下也给了你嘉赏,为何你在返京途中,大肆收受贿赂,拉拢官员,你可知罪?”
一干小官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案子还没有审,定罪的帽子已经扣下,不知那定山王如何应对。
谁也没想到,赤炎天傲噗通一声,向着金銮的方向跪拜下去,说道:“儿臣忝为钦差,纵然南岭密谍案受到父皇嘉赏,但却发现,南岭官场,竟然买官卖官、苛待百姓、征收重税、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如对此知而不报,便是儿臣的罪。故而在儿臣返回帝京途中,假意招揽收受贿赂,实则将一干送礼名录记录在案,所得贿银已经上缴国库,用于治理南岭水患。”
“但此事未及提前奏请父皇,错在臣一身,只是父皇春秋已高,若因此伤及龙体,儿臣百死莫赎,但求父皇珍重己身,那便是儿臣和这天下百姓的福祉了。”说完,赤炎天傲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三位大佬对望一眼,在各自的眼神中,都发现了危险的信号。程昱飞微微缕了缕胡须,瞟了瞟自己手中的文书。
摄政王说道:“你的话,本王定会转告陛下,只是你说的已将贿银上缴了国库,此事为何本王代理朝政之时,都不曾知晓?”
“皇叔为何不知晓,当问问皇叔自己。”赤炎天傲意味深长的说。
“你——你这是狡辩,什么假意招揽,送到御前告你贪婪受贿的折子,足足二十几本,难道本本都是他们诬告吗?”摄政王大声质问。
“皇叔也不必着急,我这里有一本名录,是下面那些大员,送给我的礼物清单,我也私下调查过了,这上面送的东西,没有哪个大员是凭着他们的俸禄就可以送的起的!”赤炎天傲从袖中拿出一本名册,示意堂前文官呈送上去。
赤炎长恨没想到,会冒出一本名册,虽然早就怀疑赤炎天傲是有心为之,但这其中牵扯出来的大员,整整占了大楚朝堂的半壁江山,他要干什么,是要清洗异己吗,他就不怕朝中大乱?
看摄政王出神的盯着那本名册,赤炎道:“本王不在京的日子,听说户部政务纷乱,该拨的银子拨不出来,却不知道晋城的瘟疫、文水的洪灾、桐城的虫祸、西海的地震户部所筹的赈灾款项从何而来呢?又据本王所知,南岭平乱的军费赏赐倒是充足的很,户部的尚书真该好好做个检讨了。”
摄政王脸色不善,不错,大楚国库空虚,虽然看似国力繁盛,但这些年天灾人祸大事小情都接连不断,自己直接掌管着户部,他当然知道赤炎的是实情。
而且,摄政王还从户部暗中挪用了大量的白银,干什么?只看看一个个摄政王派系的官儿们肥得走不动路的样子,便知道什么是中饱私囊了。
更别说豢养死士需要银子,收买心腹需要银子,桩桩件件,饶是摄政王在帝京颇有产业,也经不起如此大开销的。故而,这户部,本来就是他摄政王的钱袋子。
之前,大楚几个地方接连的出现了灾害,这救灾的钱几十万两的拨下去,就像银子扔到了水里,连个声响都没有。这些钱有多少被用在了灾民身上,真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答案。
恰好刚刚拨了南岭平乱的奖赏,便又有几处受灾的奏报,户部钱银吃紧,摄政王原想压一压,后来户部尚书又奏报有了赈灾的款了,这钱款的来源,倒也没有特别说明,摄政王理解着,左右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这里猛的听赤炎起,便心中有些不安。
怎么户部尚书糊涂到了这种地步,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对自己说清楚?其实,摄政王怪罪户部尚书也没用,因为那几日,正是户部尚书好巧不巧的在府中摔断了胳膊,一应事项交给了户部侍郎全权处理,他摄政王当然不会天天盯着户部侍郎这么个小官儿,于是这么重要的事,就被赤炎天傲钻了空子。
如今之计,只有一口否认!再找个伶俐点的将帐抹了,才好过关。
想到这摄政王眼中发出慑人的目光,说道:“户部自有户部的章程,每项收支均由圣上亲裁,天傲你这么说,将陛下圣德视若何物?”
赤炎天傲神色清贵高华,他看似恭敬实则嚣张的说:“户部一直由皇叔节制,所以一切还请皇叔亲查!”
查?
怎么可以查?
摄政王冷冷一笑,“狡辩,不要以为打太极的本事好,便可以在此推诿。”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之时,在一旁宛若摆设的三司大佬之一,大理寺卿程昱飞清了清喉咙,说道:“摄政王殿下,说来也巧,前几日我大理寺审了一桩官员受贿案,其中涉及到了此人侵吞赈灾银两,贿赂上司的罪行,本官便着人查了查户部往来的账目,最近确实是有这么一笔银子,由定山王殿下上缴到了户部。也巧了,我今日还带了此案的结案文书,一应证据皆在其中。”
说着,程昱飞将一叠文书交于了摄政王,似乎还有两个副本,分别塞给了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左督御史,刑部尚书脸色阴沉,颇有深意的看了摄政王一眼,左督御史却是很欢快的接了文书,频频点头翻看起来。
摄政王看着案前的文书,心中恼怒,这大理寺卿向来保持中立,最近有了一丝亲近的迹象,今日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招,偏偏自己没有任何的戒备,白白丢了处置赤炎天傲的好时机。
明日,赤炎千凡便要回帝京复命了,今日不能处置了赤炎天傲,怕是明天会另生枝节。
给了堂下苏苗一个眼色,摄政王便妥妥的端起了茶水,才细眉细目的看起了案上的文书。
稳稳的看了几页,突然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一个小官儿跑了进来,慌张中摔了几个跟头,说道:“启禀大人,户,户部走水,西阁烧了大半了!户部侍郎等一干属官受了重伤!”
赤炎天傲猛地转头,对上摄政王那双眼含笑意的目光,他竟然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为了掩盖罪责,竟然烧了户部存放账目的西阁!
你还真是大手笔!这么多年经营的户部,说舍弃便舍弃了!
这招釜底抽薪之策果然妙到了极处,不仅赤炎天傲上缴户部的贿银记录无从可查,就连摄政王挪用钱款的蛛丝马迹,也被抹去了。
堂前一阵安静。
空气凝重。
“皇上驾到~”一声尖细的声鸣搅乱了众人的思绪。
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所有人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必是早就坐在了堂后了。
皇帝神色恹恹的,微皱着眉头,一张脸苍白如纸。一众大官儿小官儿,都连忙排好了队占好了位,给皇帝磕头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似乎有些倦怠,他平静的扫视了众人片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赤炎天傲身上。
“天傲,你的话孤都听见了,为父很欣慰,你在天牢中受苦了,回府好好将养将养吧。”
只是皇帝一句话,这些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的人都立时明白了,定山王这是无罪了。
那么这场官司总要有个说法,不知道倒霉的会是谁。
“谢父皇!儿臣能为父皇分忧,心中欢喜,儿臣虽然在天牢中不比府内,但儿臣并无大碍,请父皇放心。”赤炎天傲的话也是含了深意,那分明是说天牢寒铁锁链加身的苦处。
“恩,为父知道,皇儿不易,为父也不会轻饶了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来人啊,将天牢一干守卫,发配充军。”可怜那些无名小卒,就这样当了替死鬼。
“皇弟,刚听闻户部的账目不清,这一向是你统理的,账目虽然烧了,但人还在,给你十日时间,将此事查清楚。”皇帝眼风扫了扫赤炎长恨,将他那张阴愁的脸看在了眼中,心中却极为欢喜,能够打压摄政王,本就是他的所望。
“臣弟领旨。”摄政王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今日不仅没使赤炎天傲获罪,反而搭进了自己半个身子。
“如此,明日千凡回来了,正好论功行赏,扬我军威。今日便散了吧。对了,天傲,为父根赐你一根五百年的人参,听说对寒毒很有效果,让温玄奕再给你配几副药,别留下什么病根。”说完,皇帝起身,起驾回宫去了。
当然,他不忘顺走了那本记录了官员贿赂的名册。
咱们的这个皇帝啊,真是人精中的人精!
赤炎天傲跪送皇帝离开,待皇帝走远,众人起身,各自见礼拜别。赤炎长恨走了过来,说道:“天傲,你且不要在意,一些场面上的事,皇叔还是要顾忌的,总不会真的为难你。”
“自然,侄儿明白,只是,明日千凡便回来了,在南岭侄儿颇得他的照顾,皇叔说,侄儿该怎么迎接他呢?”赤炎天傲温和的话语中暗藏刀锋,目光热切又沉寂,直直的看着赤炎长恨。
“哈哈,好,你有心了,明日朝堂后的接风宴,你可一定要到府中来啊~”赤炎长恨拍拍赤炎天傲的肩,大步离去。
赤炎天傲一直神色不动的目送摄政王远去,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细细看来,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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