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节 少年心性
两个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于武艺上虽不精熟,却足可随机应变,于是急忙扭颈、缩身,意图将其甩开。然而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二人虽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仍不能将两手摆脱,且周身酸痛,渐渐使不出力气了。麻三儿毕竟有些见识,知道这便是常人口中的内劲儿了,其力道浑合绵厚,没有僵滞,想必是出自高人之手,便急忙服了软儿,认了输,免得祸及自身。而柴禾却没有这般见识,只是一味的死力挣扎,谁料那只手只是稍一加力,便疼得他嗷嗷直叫,再也不敢稍动了。
此时成瘸子已赶至近前,他腿脚儿不便,虽仅是一段儿崎岖的土路仍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他伸出手,在两个人的头上各来了一个脑崩,笑着道: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啥时候跑这儿来了?”
而抓住麻三儿与柴禾的正是老参工,只听他也嘿嘿一笑道:
’你们俩晓得什么,这口井邪性得很,也就是我在这嘎哒护着,否则你俩早掉井里头了。”
说完他便连推带搡,将二人拽离了水井。
老参工自有着农人的热情与淳朴,而麻三儿等三人也是豪爽不拘的,于是在当天晌午他们便一起在老参工的家里吃了饭。所谓的家,不过是两间简陋的土坯房,一副土炕,余者便再也没有其他陈设了,只是在东墙上挂口宝剑,但剑穗稀疏,连包鞘的蛟鱼皮也已经斑驳脱落,显见是多年的古物了。几个人吃的无非是家常粗食,而今却又有成瘸子带来的酱猪头肉和烧饼果子,另外还有一小坛烧酒,这就算是给老参工开了荤了。
几杯烧酒入肚,四个人的话匣子便跟着打开了,麻三儿与成瘸子陪着老参工行酒令,颇为热闹,仅有柴禾一人,瞅着墙上的宝剑发呆。其实老参工早已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此时见大家兴致正浓,便扔下手中的花生米,干咳了一声,给他们讲起了这口宝剑的来历。
据说,这把剑并非民间凡刃,乃是前朝宫廷里的御用之物,至于它是由谁打造而成的,已不可考,只是知道在崇祯帝煤山自尽之后,这把剑就流落到了江湖上,被一名道人收纳保管起来。这名道人在云游之际偶然捡到了一个弃儿,他见这孩子两眼之中透出一股灵气,便将他带回道观抚养。一晃过去了十多年,此弃儿已经长大成人,虽未同师傅出家为道,却也与道人相处得如亲生父子一般了。这些年里,道人向弃儿传授了内家拳心法、拳路以及诸般道术,他二人除每天习练武艺之外,还一同走乡串户,画符捉鬼,维持生计。
本来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能其乐融融,然而有一天清晨,大队的清兵突然包围了道观,老道长忿然当先,领着弟子舞剑突围,虽未葬身于火海之中,却也身中数箭,等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行了。临终之际,他将徒弟叫到身边,把手中的宝剑赠予他,并说明自己是为反清复明的大业而死的,没有遗憾,却嘱咐徒弟今后切不可再沾染反清复明的事由,以免惹火上身,并要他一定娶妻生子将一身的能耐传下去,莫使这一枝的武功荒废了。
言罢老道长便去世了,小徒弟大哭了一场,他草草安葬了师傅,便背剑下山,云游四方。他不敢有违师命,到了山东济南府便定居下来,后娶妻生子,而他就是老参工的曾祖。向后时光流逝,朝廷日渐腐败,关里实在不得过,他们一家便到了关外谋生。日子虽然贫苦,然这把剑却始终是家中的传家至宝,从不敢擅离左右。而今虽疏于保养,使其略显陈旧,却依然不失宝物本色,夜间时常迎风鸣叫,甚为稀罕。
三个人听完了老参工的叙述,不免都叹息了一回,柴禾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他借机吵嚷着要老参工当场舞剑一回,给众人开开眼界。酒劲儿上头,老参工也来了兴致,他整整褶皱的粗布裤褂,至墙前摘下了宝剑,一把如此挺括的剑握在他的手中竟显得轻飘飘的,让人怀疑它是不是铁打的。老参工右手微一用力,便拔剑出鞘,屋中顿时寒光一片,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就连屋外炫目的阳光也失去了光彩。三个人急忙起身围观,全都艳羡得啧啧称奇,老参工阔步来到院中,他微微迈开步子,双手抖动,上七下八,左旋右转,舞了一趟武当丹剑。初时尚能使人见到剑随身转,左右盘旋,而后宝剑的锋刃上便挂了风,嗡嗡鸣响之声不绝于耳,几乎难以再看清他的身法了,但觉满院寒气逼人,只想要快快离开才好!就在几个人快要被剑气逼得窒息之时,寒气顿然全消,头上依旧阳光明媚,老参工已背压宝剑,挺立当场,除了脸孔上微微见汗之外,亦气不拥出,面不更色,神态安然。
三个人呆立了半晌,直到一阵微风拂过才齐齐回过神来,这才齐声叫起好来。成瘸子与麻三儿急忙将老参工扶回了座位,柴禾也忙端上一碗烧酒,伺候老参工一饮而尽。老参工兴致极高,于他而言,今日恐怕是他最为高兴的日子了。他拈着一部须髯望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岁月,不由得一阵激动,他当即在椅中挺直了身板儿,表示愿收他二人为徒。还没等站立一旁的成瘸子开口,麻三儿与柴禾早已扑翻身拜倒,响头碰地了,对于他俩而言,能有幸找到这样一位师傅,便是祖宗显灵,前世修来之福了。
若不是嫌灯油金贵,这场酒恐怕要喝到明日天光了。席散后,麻三儿与柴禾便住了下来,成瘸子又向老参工馈赠了二十两纹银做为谢礼,方才骑上毛驴回了家。小哥俩意犹未尽,本想再缠着师傅讲讲老林子的故事,而老参工却治徒极严,再不许他二人胡闹,早早熄了灯,赶着他们睡了。
不料柴禾在白天里吃了太多的酒肉,睡至半夜,腹中便隐隐作痛,只好起身去上茅房方便。此时正是后半夜,外面一片漆黑,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瞧不见,他只好摸着黑儿,去解了手。正待要回来的功夫,他忽然听见远处的田地里有淅淅瑟瑟的声响不断传来,既像有千百根柳枝在一齐摆动,而远处的水井之中,亦传来呼啦啦的水响声,似乎是有人在井中洗澡。别看他平日里自吹胆比天大,却最怕此类邪性的事,一瞬间以为是半夜里碰见了鬼,便发一声喊,拼命往回逃跑。待他甫一踏进门里,便忘了下面的门槛,直接被绊了一跤,就在嘴即将触及地面的时候,却被老参工一把扯住,这才没满脸桃花开。柴禾见师父的眼中炯炯有神,丝毫也没有酒后的醉态,正待惊讶,却被老参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轻轻合上了柴门。老参工低声嘱咐道:
“从今往后,无论在夜里听见了什么动静,一定不要往地里看,更不要大呼小叫的。”
说完他又侧耳向外面听了听,接着便摇着头回屋睡觉去了。
身在屋中,柴禾这才稳住了心神,他觉着方才的样子有些丢人,却又不敢再出屋外查看,末了只能垂头丧气的睡觉去了。可待他到了炕边,一看之下几乎要把鼻子气歪了,原来方才如此的一番动静,麻三儿居然没醒,依旧四仰八叉,呼噜连天,真是位刀架脖子也不知道打哆嗦的主儿啊!
当夜再无他事,小哥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师傅早已下地干活儿去了,桌上给他二人留了饽饽饼子与菜汤。柴禾一边吃饭,一边将昨夜的奇遇同麻三儿讲了,麻三儿听后也大感兴趣,于是就合计着晚上能一起去捉妖怪。然而还没等他俩合计好一个计策,师傅已经拖着农具回来了,老人家闷声不响的吃了饭,便招呼着小哥俩下地干活儿了。照理说麻三儿是个乡下孩子,应该耕田耙地样样精通才是,而他却没有真正干过农活儿,初时只是觉着新鲜,也特别卖力,然时间一长便觉出腰酸背痛,真想扔下锄头就地躺着。他偷眼看柴禾,也是一样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如同霜打的稻秧,站都要站不住了。
就在两个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师傅又叫停手,回家吃饭了,他们便象遇了大赦一样,连滚带爬的回了家。吃过晚饭,麻三儿还合计着去捉妖的事儿,可师傅却好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收拾过碗筷便搬过一摞厚厚的图卷,让他们从认参花、参叶、参地、参型学起,如此这般一直讲到深夜,直困得二人哈欠连天,甭说捉妖了,就是趴在桌子上都能睡死过去,于是他们的计划也只好被暂时搁置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师傅就把他们都叫起来,下地干活儿了。就这样周而复始,转眼过了小半年儿,又到夏天了。两个人都变了样儿,不仅满身的腱子肉,连认参的本领也突飞猛进,正经的像个小参把头了。师傅又在闲暇之时教给他们松而通透,透而气顺,气顺而虚实相济,力贯四稍的内功心法,以及传授了内家拳,使得这小哥俩更是今非昔比了。此期间成瘸子的驿马店也越做越红火了,他每隔几天就要来看看小哥俩,不但买米买面,还要买油买肉,见天儿供着他们吃喝,真拿他俩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话说这一天,城里有棚白事老参工必须要去,他临行前叫上柴禾去打个帮手。本来关外的满族人是没有关内办白事的习俗的,但随着闯关东的人越来越多,也就学着搭棚办事了。老参工跟小哥俩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他们还是颇为放心的,可是他也清楚,那个麻三儿乃是个地里鬼,表面上老老实实,实则一肚子弯弯绕。这会儿把他单独留在家里,他的心里还是有点儿打鼓的。于是在出门前,他照例左一遍叮咛,右一遍嘱咐,生怕麻三儿惹出祸来。您还甭说,麻三儿倒也听得中规中矩,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一副孝子贤孙的恭敬相,但等他眼见师傅与师弟都走远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关上房门直接来了个大顶,开始准备上房揭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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