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节 将错就错
休看成瘸子是个天生的顽赖之徒,却也知道倘或见死不救,那天理是断乎不容的,只好掏出了随身的水壶,给他灌了几口清水。
那人被清水这么一激,当即便悠悠醒转过来,见眼前的是个陌生人,就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成瘸子见他无碍,便也放下心来,有心继续赶路,却苦于多日没有进食了,周身无力,只好也坐在了一旁。
那人见成瘸子并无恶意,便用手颤微微的从胸前掏出了一个竹筒,递到成瘸子的手中,示意他打开竹筒。
成瘸子虽不明就里,还以为着必是将死之人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便依言打开了竹筒。
刹那间,一道火光直冲天际,紧接着便在空中爆出了串串的火花,直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渐渐的消散了。
成瘸子直惊得目瞪口呆,却耳听得四周围马蹄声轰然,便有无数的马匪,席卷而至了。
他虽是在江湖中闯荡过不少年头,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在原地抖作了一团。
那铺天盖地的马匪转瞬间就冲了过来,为首一人,翻身跳下马背,对成瘸子理也不理,而是径直走到那人的面前,附身,查看他的伤情。
他见这人没有大碍,便叫身旁的小匪,砍倒两棵小树,临时做成担床,抬起就走。
成瘸子正在一旁手足无措,却早被人从后揪住了脖领子,紧接着自觉双脚离地,已被揪上了鞍桥。
转瞬间,众马匪齐抖缰绳,轰然撒开了战马,如风一般的去了。
成瘸子却被按在马背之上,两耳但闻风声呼啸,正不知跑出多少路程,直到天光渐白,才被马匪掀下马来。
好在这些马匪并不想为难于他,而是取来了酒肉,让他充饥。
成瘸子也是饿的狠了,急切间顾不得危险,只管甩开腮帮子,颠起了大槽牙,直吃了个沟满壕平。
可接下来,就没人再理会他了,众马匪都忙于给马匹刷洗饮遛,对他视如无物。
成瘸子见此地山高林密,路径难寻,不免怕上心来。
他想跑却不知该往哪儿跑,想藏却又无处可藏,只得坐在了原地,听天由命了。
到得了中午,忽然就来了个小匪徒,到了成瘸子近前,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却来到一座山洞前。
洞中点着松明火把,高脚椅上尽坐些满脸横肉的悍匪。
当中一把金交椅,上头端坐一人,身披熊皮大氅,没戴帽子,虽是面目不善,可眉宇间却透出了一股和气。
成瘸子见满堂中尽是杀气,正不知该叫他们大王啊,还是都叫老爷呀?
却早在腿弯儿处挨了一脚,当即捉脚不住,就跪到地上了。
他也是个乖觉的,知道此处那不是善地呀,急忙叩头好似鸡吃碎米,口中颤颤巍巍的道:
“列、列位英雄好汉在上,小的这里给各位好汉爷爷磕头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却不曾偷看得进山的路径,还望各位念在小人无能,权且将我送下山去,小人逃了性命,自是不敢忘了各位的大恩大德了。”
洞里众人瞧他说的拘谨,不免是哄堂大笑,内里就有一个络腮胡子道:
“少他娘的在这咯哒弄口,快报报自家的腕儿吧。”
成瘸子却也知晓他的用意,急忙向上叩头道:
“小的成瘸子,原是个马帮杂役。
因不小心与东家走散了,在山中正是衣食无着,却不料冲撞了当家的,情知冒犯虎威,断乎是死罪,还望各位好汉开恩,饶了小的这一回。”
却听得当中那人道:
“俺就是你救的人,却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一把刀’的便是。”
他的嗓音虽然沙哑,可在成瘸子听来,真不亚于轰雷贯耳啊。
要知道这关东二寇,一个“一把刀”,一个“三盏火”,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就连京城里的皇上老爷子那都知道啊,民间都说“阳间的事儿那归官府管,可这阴间的事儿却要归他‘一把刀’了”。
他自知今日落入了虎口,不免是暗暗叫苦,只好磕头个不住,口中却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儿了。
一把刀见他害怕,便幽然冷笑道:
“你且不必害怕,想俺这条命那是你救的。
可是我也不知你是不是探子,只好先将你留在山上,就权且做个担水、喂马的杂役吧。
好在俺这里颇有家资,倒能赏你一天三顿饱饭,这也就说得过儿了。”
言罢,便有一名小匪徒上前,连拖带拽的将他带到了马房,又扔给他一副担桶,就扬长而去了。
成瘸子进退维谷,却有幸不用再挨饿受冻了,只好就此收了念头,死心塌地的做起了杂役。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忽然有一天,天光尚未放亮,成瘸子却因要喂马,不得不早起挑水、铡草。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刚到了山前,却见漫山遍野尽是官军的旗号,不免大吃了一惊,还道是自己看错了,正待揉眼再看,忽听响箭破空,紧接着是喊杀声四起,端的是“气冲斗府魔王怕,撼地摇天鬼神惊”啊。
成瘸子眼见大事不好,急忙奔回了马房,他情知这帮官军那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只要在匪巢之中,凌空就只有一个“剐”字,如今大势已去,再不快点儿逃出虎口,那自己就真成了冤魂野鬼了。
可就在他刚刚冲入马房之际,清兵早已经上了山顶儿了,刹那间火枪齐发,箭矢如雨,旗幡映天,是战甲铿锵,直杀得“人头滚滚如沙粒,血染征衣胜红霞”呀。
他见清兵来的凶猛,慌乱间就抢过了头人的坐骑“沾花儿草上飞”,翻身上了马背。
这匹马那是“一把刀”的心爱之物啊,惯常间也能日行千里,骑上它定可冲出重围,逃出生天呐。
他取下墙上的马鞭,高高扬起,照准马的后胯,狠狠打去。
那匹马却也是极烈的性子,惯常间主人都舍不得动它分毫,而今却挨了打,登时踢跳刨嚎,鬃尾乱炸,如同一只离弦的快箭,就卷起一阵狂风,冲将出去了。
一众围拢上来的清兵,便如同被船头劈开的波浪,跌跌撞撞的往两边儿散开,有的被当场挤落了深谷,有的则被踏得是骨断筋折,一时间呼喝惨号之声此起彼伏,早被这匹马就硬生生冲出一条路来,绝尘而去了。
那为首的战将,正与胡子拼杀,遥见一匹花斑马,直透重围而出,料定必是那贼首“一把刀”了,当即命人燃起了号炮,令四下埋伏的兵勇,合力劫杀。
成瘸子乃是一介俗人,身上端的没半点儿武功,虽然身骑宝马,却是不会驾驭,急切间又辨不得方向,只是一味的马上加鞭,拼命奔逃。
可外围的官军那也不是吃干饭的!倘或被这一人一马冲围走了,官长又岂能放过他们呢?
故而即便“沾花草上飞”四蹄如箭,奔若惊鸿,他们却也是不顾性命的拼死拦挡啊。
面对这如山的军阵,成瘸子早已惊得心胆俱落,虽然兀自加鞭不已,却已是头脑一空,自知今日恐是难逃活命了。
可是他坐下的“沾花草上飞”,却是灵异非常的大宛良马,识得情势危急,心知周遭凶险无比,即便马上之人不加鞭,它也要奋开四蹄,突出重围。
古往今来,这好马堪比蛟龙,想三国时期的骁将吕布,便是依仗坐下的赤兔胭脂兽,征战四方,鲜有败绩;而今这“沾花草上飞”亦是马中的翘楚啊,智、勇、灵三性俱全,虽是身处于军阵之中,却并不慌乱,而是这里一冲,那里一冒,直扰得四下围拢的官军,往来奔突,疲于奔命,竟让它就渐渐甩脱了围堵,即将逃出升天了。
可是,古语云“神驹逍遥亦食草,良马难免阵前亡”啊,那赤兔胭脂兽身驮着关羽被擒,亦是落得个绝食而死的下场,更何况这身陷草莽的良驹,恐也难逃这诸般的厄运呐。
就在它身驮着成瘸子,渐渐远离战阵之时,却忽而马失前蹄,就落入了陷坑之内了。
原来古时的陷坑,共分为三八二十四个大类,每大类之中呢又包含有一十二个小类,端的是奇诡无比,精妙绝伦,不管是那些小如猫鼠的,亦或是大如虎象的,都难逃其禁锢。
官军中自有精通此法儿的,取了山间的树篱,做成陷坑,又在路中铺上浮土,便可静等“撒网擒虎豹,设饵吊蛟龙”了。
而这“沾花草上飞”那乃是灵俊之畜,眼见路中有一层浮土,料定必有蹊跷,正欲一跃进入树丛,却早被树篱绊了马腿,刚刚跌入陷坑,就被一众军健绳索加身,连同成瘸子一并五花大绑了,都押到军前,请功领赏。
此次剿匪带队的乃是县城里有名儿的骁将,他见满山的贼寇,已被剿的差不多了,唯独走了“一把刀”,不免心下嗟叹,却不料一众军健就押着成瘸子,前来报功了。
他身居公门日久,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细辨之下,不禁就起了怀疑了,当即屏退左右,命成瘸子细细招供。
这成瘸子经历了一场厮杀,早就被吓破了胆了,他是问一答十,将自己如何落入了匪巢,又如何给其养马等事,就述说了一遍。
照理说,为首的将官既已辨明真伪,就该当场放了成瘸子,却因他求功心切,始终都没拿到“一把刀”半根汗毛,不免就起了邪念,想着用成瘸子前去冒名抵罪,好向朝廷邀功请赏。
他命随从的医官,给成瘸子灌了哑药,又寻来匪首遗落的衣物,给他穿戴了,便打起了木笼囚车,牵上“沾花草上飞”,一同去回营交令了。
成瘸子被强吞了哑药,自是有苦说不出,更兼身穿匪首的服饰,当真就是百口莫辩了,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真不知是哪世做了孽,今番竟要遭受这万剐凌迟之苦啊。
可这些事儿麻三儿当然无从知晓了,他混杂在人丛之中,见到了成瘸子,当即就想拔刀救人,可又见一众兵勇,尽皆提刀搭箭,如临大敌,只得先罢了念头,继续隐在人丛之中想办法儿。
成瘸子却早被打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能注意到如山海般的人丛里,就有自己的一位故人呐,只好被浑浑噩噩的押解着,先入了县城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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