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厢情愿（一）

有情人终成眷属。回顾加林和巧珍的再结良缘，使人们不能不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婚姻本质在现实生活上好像就是一种利益的交换，但是人们都是有感情有弱点的动物，婚姻的神奇往往就在于这种利益的交换有时候常常是不对等的，而让它不对等的根本原因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变量，而这个变量就叫做感情。高加林和刘巧珍彼此深爱的感情又使他们义无反顾地融合在一体了，彼此又在茫茫的爱情之海中攀上了同一艘方舟。

  结婚的当天，巧珍回到了这孔向往已久的窑洞，几回回梦里把窑探，梦境就在眼跟前。今天在刘巧珍看来高家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巧珍一回到家里，加林的母亲就把巧珍搂在怀里，她的脸贴在巧珍的头发上，含着泪花，用发抖的右手在巧珍的背上抚摸着，她含泪对巧珍说道：“珍珍，自从你那时第一声妈叫起，我就把你当做亲闺女，从那时就把你装在心里。一时三刻没有不想你的，儿大不由娘，这一切都是加林造的孽。这些年来，娃娃你不知道，妈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啊！我几次都想去马店看看你，看你日子过得怎样？可我就是没脸去马店呀！我的心里有多么难受，背地里流过了多少眼泪。千错万错还是加林的错，现在看到你，就像找回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到家里，对你只有好，还能再说什么呢？怎么爱都爱不够，甜甜你啥时想带来就带来，有我呢。我还能怕他别人再说什么呀？妈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加林以后他要是对你有个不接不到的地方，你就不要迁就，说出来我用竹杆打他，妈给你出气！”

  听着婆婆絮絮叨叨的话，巧珍只是心酸落泪，一时隐忍不住，巧珍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惊天动地，震得窑壁都好像在扭动，这哭声是巧珍对这些年来身受委屈的一种申诉，这哭声是巧珍重新得到高家认可后也是她心灵深处积怨的一次喷发释放。

  晚上，闹洞房的人，把加林的新房围得水泄不通。加林不停地见人发烟，巧珍给来人发烟、发瓜子、发水果糖，递茶倒水。来了一拨又一拨，闹腾了三个多小时，闹房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走了。

  送走来人后，加林对巧珍说，“巧珍，这几天你也够累了，你快歇息。你把电褥子开到低温。”加林说着便从窑外面拿来笤帚，把刚才来人扔下的烟头，瓜子皮及喜糖纸扫了又扫。

  倒了垃圾，加林站在老窑门口的碾子跟前，手扶着碾棍。

  冬夜深深，寒风瑟瑟，望着明月，加林在沉思着，他就像打了几次冲锋才夺回阵地那样，这次胜利竟取得如此的艰难。从今天开始加林就要守护好巧珍这块璞玉，不让她再受到任何玷污。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加林才回到婚窑里。让加林没有想到的是结婚竟这样的累人，说实话，他现在连个脱衣服的劲都没有了。加林鼓了鼓勇气极不自然地坐在了巧珍的身旁，他还从来没见过巧珍睡觉的仪态。加林看着熟睡的巧珍，心潮起伏。

  年轻人的两大喜事对他高加林来说已被生活扭曲的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大地震，一是高考的失利，名落孙山，使他与金榜题名无缘，落了个准函授大学生；二是洞房花烛夜，又推迟了五六年，使自己的心灵之花被风刀霜剑严刑相逼，让巧珍饱受了心灵和肉体的磨难。反过来说，自己酿成的苦酒，只能他自己独吞，这又能怨谁呢？这也正应验了当前社会上流行的俗语“牌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怪政府。”

  今天对他来说，能和刘巧珍再走到一块，他只有加倍地珍惜这个缘分。今天的婚姻对高加林来说，这如同长期战乱后的破镜重圆，也可看做是巧珍被拐走后的回归，他哪里还有权利对巧珍再要求什么呢？看着眼前电灯下神态憔悴面留泪痕的巧珍，加林有点动情地小声说道：“亲人啊！亲人，你的一切伤害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永远地呵护你，为你撑起一片蓝天，天晴为你遮阳，天阴为你挡雨，让你再也不会受到一丁点委屈。我对你默默地许下一个承诺就是花尽我的心血来辅导甜甜，送给你一个合格的大学生，让你的心里充满阳光。巧珍你就等着吧！我高加林在社会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但在我的天地里我可以决定一切。”

  这些年的奔波生活在历练高加林的同时也深深地教育了他，特别是失去巧珍后，他在心理上生理上受到的无情折磨，也只有他自己能体味到，正如德顺爷爷指教他时说的那样，“在握不觉贵，失去反知珍”。现在对高加林来说刘巧珍好像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白天是他的影子，晚上便在他的梦里，他对巧珍的需求，不只是她的身躯，更重要的是体现在精神方面，但精神也往往是和肉体相结合的，如果没有现在炕上躺着的玉体，那么高加林精神上的刘巧珍就是再丰满，再栩栩，也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安慰。

  加林含泪看着巧珍那张饱经风霜的刚毅面容，已置换了那天真无邪充满少女激情的芳容，过去多少个不眠之夜，辗转反侧的他，就像一个导演构想了许多许多的场面，那就是当巧珍再次属于他时，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爱她逗她宠她，而现在巧珍就直格楞楞地躺在他的炕上，他却无动于衷，是巧珍不值得他爱吗？不是的！是他高加林对巧珍没有激情了吗？也不是！是甜甜成了他俩的心里隔膜了吗？更不是！

  这时，一曲巧珍含泪唱着的信天游似乎窑里回荡着，高加林听得真真切切：

  漫漫长夜黑洞洞，

  哥哥好像一盏灯，

  你有情来我有意，

  真情实意比墨浓。

  水中的鹅儿一对对，

  哥哥是我的勾魂人，

  我忘爸忘妈忘不了你，

  生生死死总相依。

  漫漫长夜黑洞洞，

  哥哥好像一盏灯，

  你不嫌我命苦来，你不嫌我穷，

  照得妹妹心里放光明。

  ……

  巧珍确实太累了，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加林挣扎着脱去外衣，穿着一身新的蓝线衣，趄身躺在巧珍的旁边，巧珍头发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嗅得他心中涌起万重情波。身体的血液仿佛如滚锅里的煎油，他真想揭起鸳鸯被扑上去压在巧珍一身红的躯体上，和她融合为一体，进入一个美妙的情感世界……

  新婚之夜，高加林并没有虎虎生威地爬在刘巧珍的身上以发泄洪荒之力。加林此时不忍心惊动巧珍，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巧珍，他不能闭眼，生怕他一闭眼，巧珍会从眼前飞走似的。

  这才是，

  一碗谷子一碗米，

  面对面睡着还在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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