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黄土情深（四）

等加林把打开车子的车锁重新锁好后，准备再去书店时，巧珍已经像提着三盒点心那样的走到了加林的跟前，“你哪里来这么多钱？我刚才那就是随便地看看罢了，你还真的买了？！”加林兴奋地从巧珍手上接过书，同时说道，加林把书放到车子尻座上，他爱心地抚摸着，低着头极不好意思地说，“巧珍，你就放心吧，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加林不知说什么好，“这就是给你用的钱！”巧珍低了一下头含羞着说道，“给我用的钱？”加林不解地重复了一句，“我原打算用这钱买二斤半腈纶毛线，给你织一件毛衣哩！（市场上腈纶毛线九元一斤，加林的身材得二斤多）看来买线还是下次吧！”巧珍涨红着脸对加林说着，听到这里，加林心里一喜，巧珍真是个好婆姨，加林真想转过身扑上去抱住巧珍，在她那粉扑扑的涨红的脸上亲个没完没了。

  街道上，加林推着车子大步向前走着，他就想立即回去好好地把书看看，加林此时的心情就好像中了个大奖似的，兴奋得有点发狂。

  因为《中华大字典》比《说文解字》要全得多。高加林第一次见到《中华大字典》还是在贾如斌老师那里。三年前，还是加林在马店小学教书时，一次在县中心街东端北侧的人民剧院听完地区教研室关于教材改革的专题报告后，加林去了县中贾老师那里，他在贾老师的办公桌上看见了一本烂糟糟的《中华大字典》，他站在跟前虔诚地翻着，对加林来说，书页中一行行竖排的字，那好像就是一行行字盘的随便排列，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拼音注音，上面只有用小楷点了不少墨点。贾老师看加林那专注的样子，便对他讲了《中华大字典》是研究国学必不可少的工具书。说话间贾老师便给加林取来了殷焕先着的《反切释要》，并给加林讲了要学会使用《中华大字典》就必须掌握反切，接着他还给他讲了反切的含义，即用后两个字的读音给前一个字注音，说具体就是用前一个字的声母和后一个的韵母及声调，给前头的字注音。

  那本《反切释要》加林从贾老师那里带回，他反复看了几遍，对反切基本掌握了。从那时起，高加林就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中华大字典》，今天是巧珍圆了他的梦，使他如愿以偿。巧珍真是太可爱了，太伟大了。

  加林和巧珍肩并肩地向前走着，加林侧脸问道，“巧珍，你今天还想买啥？我身上还有几块钱。”加林说着就把右手伸向臀部的口袋，“我身上还有钱！”巧珍忙止挡加林，看着加林满心欢喜的样子，巧珍忽然闪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她便壮着胆子对加林试探着说，“我这一辈子还从没有照过一张像，我就想照一张像，我一个人又不敢去照相馆，你能和我一块去吗？”“那生啥问题！”加林很爽快地随口溜了一句。

  两人很快地就到了工农兵照相馆，加林锁好车子，两人几乎同时看了一下门口左侧大玻璃橱窗里蓝灰色的背景上张贴好了十几张放大的照片，清晰靓丽，款式各异。

  一进照相馆，这次是高加林做了主，他给巧珍开了两张像的票，一张一寸照，一张全身照，巧珍人生第一次来到这种神秘的地方，紧张得她都不知道怎样地迈腿呢？那时候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孩子来说，能照一张像足以能使她高兴半年。

  一寸像照完后，巧珍一个人站在南京长江大桥背景的前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加林，她多么期待高加林也能站在她的身边，可这个口，她怎么也张不了。

  这时的高加林他也清楚地知道，男女青年的合影那将意味着什么？这就等于向世人暗示巧珍永远是高加林的人，同样，巧珍也会这样想。因为在陕北黄土地上的人家，谁家里有一张男女青年的合影照片，就等于向人们展示这家儿女的婚姻状况已成定局。这也是加林心里一惊一乍的事情，按照农村的嫁娶情形，他的家底刘立本是了如指掌的。

  就在加林和巧珍眼对眼时，摄影师傅很快地就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加林的双肩上，像挪动粮食口袋那样，把加林硬箍到了巧珍的左侧。

  大桥的布景是按照比例画的，照片洗出来后非常逼真，两人态度严肃，目视远方，似乎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这一切就好像在昨天，加林抖着手里的照片，两眼一时模糊，无奈之下他便把装有照片的纸封又重新包到《中华大字典》的包皮里。

  惆怅的高加林又噙上了一支烟吸着了，缕缕青丝在他的头顶上萦绕着。

  过了一会儿，加林又从网兜里拿出了一个包裹得极为工整的纸包，他先是用手抚摸着，感觉就像抚摸着一个人那样，心里顿感惆怅。他知道这是一本极为精致的影集。西安新闻培训班的一个多月里，那是高加林感到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期。第一次去十三朝古都西安，给女朋友黄雅萍不带一件东西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高加林思前想后才决定在西安东大街解放商场给黄雅萍买了这本精致的影集。遗憾的是那天下午，当他在和黄雅萍告别时，头一蒙，心一急，竟然忘了送给黄雅萍。

  高加林又是长吁短叹。

  就在高加林刚才看他和刘巧珍的合影时，他还曾经一度想往着黄雅萍能把他带到南京让照片中的景物和人物都变成现实，那就是能和黄雅萍站在一九六九年南京军区许世友司令检阅坦克过桥的南桥头堡上感受雄伟壮观的长江大桥，眺望着波浪滚滚天水一色的长江三角洲，听黄雅萍给他唱，“巍巍钟山迎朝阳，万里长江添新装。毛主席亲手绘蓝图，工人阶级创奇迹……”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啊！

  加林真有点迷茫，生活中一度恋念他的两个女人，现在竟然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了，他将情寄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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