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业余记者（二）

不知什么时候，高加林业余记者的绰号，传到了父亲高玉德的耳朵里，高玉德听后，气不打就溢出来，人要是倒了霉，啥事都来了。在高玉德看来，任何多么好的名号，一但加上“业余”和“赤脚”，那都是一个糟蹋人意思。虽说叫加林“业余记者”的人不过是和加林开开玩笑而已，他们并不怀什么恶意。但高玉德却不这样认为，他听见谁这样喊他儿子，就想扑上去把谁哦丑嘴给撕烂。“我娃娃现在还没有个婆姨呢？这名声要是传出去，那还有得说！”但旁人要说什么，他还能去捂人家嘴么？他也不过是发发闲神经而已。

  这又能怪谁呢？谁让你加林一天莫迟到早把照相机挂在胸前显摆呢？高玉德就想把加林的照相机给砸了，以绝后患，免得村子人说长道短。高玉德几次晚上走进了加林的里窑，就想把挂在墙上的相机拿下来，放在门口的碾子上用斧头砸了，可这一斧头下去就等于他把一辆新自行车给砸了，他能下了这个手吗？上一次他高玉德就为照相机和加林吵了一架，看着加林为了照相机和他拼命的那阵势，高玉德还是闻早把心收了吧，谁让他前世造了孽，要了这样个孩子。

  人常说，知子莫过于父。在高玉德看来，加林早就应该听他的话，趁着手头上有几个钱，好赖娶个婆姨，把家一成，免得他高玉德在人前抬不起头。高玉德知道加林高中毕业到现在也回来六七年了，钱也没少挣，就是没攒下。买那么多的书有啥用处，饿了又不能当饭吃。村子里一排这么多孩子，还有谁像加林这个样子呢？不过高玉德他也知道他儿子加林的病根子在什么地方害着呢？说白了，这还不都是跟着北京那些知识青年学坏了，一干完活就捧个书。

  其实，高玉德说的一点也不假，六八年年跟前，伟大领袖毛主席一声令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知青一来到高家大队，加林就像中了邪似的老爱往知青点那里跑，很快地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加林帮他们干活、给他们讲山沟里面的事情，他们给加林书本里面的东西，讲山沟外面的事情。知青从加林这里见识了羊粪还能做手炉的燃料，闻起来不但不臭，还有一种草香味；加林也从知青那里品尝了世上还有比白馍馍更好吃的面包。加林第一次从知青的窑壁上看到了还有比报纸大的地图，他特意记住了知青窑里《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两边的标语“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加林从知青那里学了不少的东西，村子里除过蹲点干部和知青外，高加林是高家大队第一个刷牙的。

  现在加林跟前还保留着不少知青送给他的礼物，有搪瓷书立、签名书、塑料皮笔记本、禾纸夹子、小刻刀等。

  高加林懂事以后，他就十分羡慕知青有那么多的书籍，他就暗暗生心，以后他也要坐拥书城，因而，他一有钱就买书，三年学校的生活补贴费大都买了书。在县上工作后，由于工作的关系，加林对照相又产生了极大地兴趣，他就想拥有一个照相机。后来，和黄雅萍确定了关系，黄雅萍给加林买了一个海鸥牌照相机作为定亲礼物，加林爱不释手，为此，他还订了一份《中国摄影》杂志。加林东窗事发（走后门参加工作被举报）后，在和雅萍分手时，尽管雅萍再三拒绝，加林还是忍痛割爱，把相机归还给了黄雅萍。从那时起，加林就想给自己买一个相机，也就一个飞鸽车子的钱，在基建工地揽工后，加林就用三四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海鸥牌相机，又买了洗像显像定影粉及相纸。

  加林买相机是为了参加新华社《摄影世界》编辑部和《中国农民报》编辑部以“八十年代新农村”为主题而举办的黑白摄影有奖比赛（一次最多可寄四幅作品）。组织者欢迎广大农村地区的摄影工作者和业余爱好者踊跃参加。要求参赛的作品应从不同的角度反映生产责任制给农村带来的可喜变化；农民在生产活动、改造自然、摆脱落后面貌等方面取得的新成就；在精神文明建设中涌现出的新人新事新气象；农民勤劳致富后不忘国家、不忘集体、助人为乐的好思想好风格；清新秀丽的田园风光和绚丽多彩的农民生活。

  加林虽说得了纪念奖，但他对摄影的兴趣丝毫没有减退，相反他还不断地买摄影这方面的书，以提高自己的理论修养。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高家村已全面实现了联产到户的农业生产责任制，加林家里也分得了几片土地和一些林地，在自家田地里干活，活路可以由自己支配，身后再也没有队长指指点点。加林干起事情来就烦谁数说。

  加林离开县机关几年了，尽管他心里充满着阴霾，但他并不怨天尤人。他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片蓝天。现实生活，使加林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观察，也学会了忍耐和等待。劳动歇息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沉思，他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天上的云展云舒；看那些展翅空中的鸟儿，欢快自由地翱翔；倾听青纱帐里那庄稼拔杆的节奏。有时在回家的路上，就连川道里的狗和狗扑着咬着，他都要观察一番，看到底是那个欢实；还有那鸡鹐仗他都要看个结果；甚至连那小小的蚂蚁背着重重的食物，吃力地爬行，都能引起他的不少兴趣。回想起小时候，和村里的小朋友用臭蛋（卫生球）给蚂蚁画圈，看蚂蚁在里面来回转圈圈，还有用同学的放大镜聚光来烧蚂蚁。

  古人云：落下即实也。加林记着一位诗人的话，“一个人能够投入脚下这块土地的怀抱，让自己的心灵、血脉与这块土地同频震颤，他就能够获得这块土地上磅礴的能量。”现在滋润加林的心灵就是脚下这厚厚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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