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森密林遇是非
同样一身缎青滚绣金蟒骑装的十三爷,正巧就在一层淡的不能再淡的金色霞光掩映之间,迎着面大步过来。
流动的云岚倒影带着一抹软款绯醉气息,绰绰约约在他周身上下打着碎碎韵辉;举步之间,便生了水波般的韵致出来,就着腰间一枚晃曳香囊,流动的静好且生光。
云婵这么一副挺胸昂首、大踏步子的夸张举止,显然把十三爷唬了一跳。抱着手臂驻足当地,定睛细细打量她半晌,只觉得又好笑又诧异:“你这是要去跟谁拼命么?”他喟然笑叹。
也难怪,云婵此时此刻面目上、举止上,还真就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拼命架势。十三这话形容的可谓恰如其分,完全没有丝毫不严谨妥帖之处。
见十三爷到底是过来了,云婵忙把那一副吓煞旁人的神情举止尽数收起。歪着脑袋苦笑一句:“十三爷,你倒真会挑时候!”心道着早不来、晚不来,适才找你时你不来;时今倒好,那么一番险象环生都让我历练过了,你倒是自己出现了。
“什么意思?”十三不解。
云婵忙收敛心绪、浮了一笑,按下方才那一干乱哄哄遭遇不提:“也没什么,十三爷可让奴婢好找!”毕竟方才短短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审视一二,也都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听她如此说,十三也就没再追问:“哦,你找我?”他把箭筒里面若干白羽箭归落齐整,抬目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好生收去。
好在云婵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心情被搅扰无趣吧!那可真真不值得。她抿了檀唇浅浅莞尔,边莲步碎碎凑到十三近前,扬了明媚的芙蓉面,微蹙眉头在他耳边小声柔言:“十三爷,好生无聊啊……不如你带我到围场里边儿看看去?”泠泠音声荡起软款涟漪,她眨了眨眼睛,全然一派天真无邪。
“哎。”十三早料定了她的心下打着小主意,摆手制止住了她这一通软磨硬泡的百般撒娇,压低眉心凝目顾她,“这次没得商量,绝对不可以。那是禁区!”
八阿哥不在,十三阿哥便是云婵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又哪里肯轻而易举便罢了休?如是,自然又是一番央求再三。
奈何这次提出的条件多少有些任性,进入围猎场所可比不得偷拿几头猎物那样简单。十三阿哥虽然心下里愿意哄着云婵玩闹,但那个应该把持着的大分寸还是审度有度的。自是凭她怎样纠缠都不答应这通胡闹。
经久以持,云婵也看出来这桩心愿许是达不成了。细细弯弯的盈盈水眸倏忽潋滟,心道着往后退一步便是!便转了念头,央十三爷带她去往围场以外的地方走走看看,若能遇上一些山野农家,没准便能觅着一些素日不易见着的稀罕小玩意儿。
她的无聊,十三自然识得。在并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面,他也就欣然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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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打马狂策,凝了目光随心看着云舒云卷的开阔天幕,淡泊致远的意境便在不知不觉间浮现开来。
云婵安静的坐在胤祥的马背之上,看枣红马奔扬四蹄踏了衰草、荡了尘沙,看十三爷青的衣袂与自己深粉色的衣袂一处飘飘摆摆、似要粘连。
因为有着第一次骑马的经验,这一次云婵显然不再怕的厉害。怯意还是有的,但终归好了太多。
就这样一路随心看景,两个人已经往了围场之外的那片草场一路过去。
敛目抬首,十三看了看将近午时的那片广袤晶天,薄纱似的轻云服服帖帖漾在其间,慵懒但并不困倦:“现在我们已经出了皇家围场。这里临近蒙古地界,因为皇父行猎时蒙古各部藩王都要来拜会,可能会准一些蒙古商人一并跟来,随时弥补所需。”他边言语,侧目扫了眼且听且看的云婵,“当然,我大清也有一些为数不多的边陲子民,每每会趁这个时候跟蒙古商人买些稀罕东西。”
对于一切新鲜事物,云婵素来渴求。时今闻了十三爷这番不算介绍的介绍,心下里自然而然的塞满了新鲜好奇。
因为两个人在马上一前一后的坐着,目所能及的范围是有限的,胤祥并不能够将云婵彼时面上那份神情全然入在眼里去。不过相处这几日,这个小丫头的性格他早已了解,自然明白她那份尚且没有说出口来的隐隐期待。
他不再去尝试着看她,只把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那一派朦胧淡墨的造化远山,额头抬了几抬,朗朗言道:“过会子带你去找找看!”不知不觉已经跑了大半个上午,十三忽觉口渴,偏生身上没带着水,便问云婵可带着水袋没有?
溶溶阳光分了层次,叠叠的映在河山大地,勾勒出十三爷一道挺拔的乌尘剪影。云婵下意识低了下头,方蹙眉言说走的突兀,不曾带着。
即便她随身带着水袋,那一袋水也不能够两个人维系多少时辰。在发问的同时,十三便已经将马勒住。俄顷,护着云婵下了马背,又取了马上挂着的两个羊皮袋子,嘱云婵在原地等着,他就近先去找水。
云婵也在心里寻思着自己未免太过粗心了些,好在十三爷那匹马身上挂着水袋。也就垂眸点头,要他放心,自己原地等着,不乱走就是。
。
他们择的这一处地方刚好背阳,还不远不近的临着一大片森森松林。虽不算太偏,但茫茫大地除了彼时安然默坐、静静等着前去找水的十三爷的云婵以外再无人烟,诚然也是偏的够可以了。
十三爷去找水已经有一阵子。云婵单手支着额头,说不清是困是累还是无聊。她虽有时好动,可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惹事儿的人;再加上她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自然也不敢乱走乱看,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等待。
开阔地表倒影着头顶那片水晶蓝天幕上那些游走着的飘渺白云,看得久了,入在眼里便只剩下一些依依稀稀的娑婆感观,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着的九分美感。
正这时,一阵阵微弱不堪的啜泣之声从身侧那片森森松林里边蜿蜿蜒蜒的传了出来。同时传出来的,似乎还有一些皮鞭、利器夹风而下的抽打之音。
循着那声源去辩驳一二,似乎离得不近,但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
心念一定,云婵起身弹去骑装上落着的几粒黄尘,往那林子边沿挪了几步,侧耳细细的听。
就着萧萧北风,那声音被拉扯、碾辗的愈发有了几分真切,可是听来听去着实听不清楚在言语什么。似乎只是啜泣,又似乎是一些异国藩邦特有的语言,她一点儿都听不懂。
孰轻孰重云婵心里有着妥帖拿捏,也是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去管去做,很多时候多一事远不如少一事来的安稳自在。她没有犹豫,转身重新往回走,心里盘算着在原地等十三爷回来再作打算。
但才走几步,她又停住。
那个弱小的声音如断如续、飘飘忽忽似有若无。特别是在眼下只有她一个人的茫茫草场、坡地间迂回漫溯,更是清幽寥寥的如若寂寂春晨里那一腔惆怅管弦,哀哀怨怨、尤其明显。打着圈子兜兜转转的延顺耳膜直直逼入心底里去,听得她心里发毛,只觉残忍。
一时间,云婵心底下秉持着的所有理性与零星感性开始上下纠葛翻腾……权宜再三、僵持片刻,她到底还是心软。如是,敛了眸子幽幽叹了口徐气,踮着脚尖重新转身往那片松林里一路挪去。
是鬼在哭么?云婵皱了皱眉,但她很快便否认了自己这个莫名想法。如果是孤魂野鬼,那鞭打之音又该作何解释呢?
鬼差索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呃……脑海里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紧紧密密、荒诞不堪的诡异念头,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还没怎样倒先被自己给吓着了。
飘忽心绪渐渐落定回来,云婵停了一下,发着狠的摇了几下头。原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偏偏要自己吓唬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处在这么一片丝毫不见人烟的草场坡地,正与三更半夜时的坟场野地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每个人的想象力都会滋生出空前绝后的腾飞跳跃吧!
就这么一路小心翼翼,伴着那些不停冒出的胡乱念头,云婵已经猫着身子挪进了那一大片森森松林。
借着一颗参天粗木的天然掩护,她又把身子压低几分,碎步微挪足髁,敏捷的往后一躲。提着口气、壮着胆子慢慢把头探了出去,就着那些透过纵横枝丫筛洒下来的斑斑点点的幽微天光,竭力向前伸长脖子,眯着眼睛凝着神彩屏息去顾。终于将眼前景象一点一点看得清晰明朗。
那是两个中年汉子,头上缠着黑褐色的宽缎,穿着一色的开衩长袍、光板皮衣,外罩云朵纹坎肩,束一条彩绸腰带,足上蹬着的软筒牛皮靴长到膝盖。看样子像是蒙古人的装束。
云婵隐约有了几分了然。想必他们口里言着的该是蒙古语了,也难怪她怎么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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