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蛇蝎心肠
李明睿这一席话不可谓不惊心。
萧衍品着茶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若是他想知道沈长梨的秘密,就必须查当年前昌王府沈崇的案子。可一旦查了,他就陷入了一个泥潭。或许这就是李明睿想要的。
他心里明白,沈长梨要留在京城,不愿即刻随他去玉屏城,就是想要替沈崇翻案。可沈崇死了,当年的案底也一把火给烧了,若要查,就得从当年的当事人身上一个一个的查。而他,没有这个时间了。
“父皇与前昌王沈崇关系甚好,当年的谋逆案,若不是沈崇自己承认,父皇断不会将整个昌王府都牵累至死。三年过去了,若想为沈崇翻案,怕不容易。”
李明睿眼眸低垂,“是不容易,但沈崇是冤死的,前昌王府一百多口,一个不留,难道陛下杀错了人,就不该为其平反吗?”
“李大公子有何证据?”
“当年最重要的一个证据,就是北黎的左相雷烈写给沈崇的信件,被沈海偷偷从沈崇的书房中偷出呈给了陛下。这才让陛下以为沈崇与北黎勾结投敌卖国,其实不然。
这些年,李家以做生意为由在北黎布下不少暗探,得到确切消息,雷烈与沈崇是旧识。年轻时的雷烈才华横溢,还未入仕时,便经常周游天下,与沈崇在中宁相识。二人性情相投,随即成为知已。沈崇还将雷烈引荐给太子。他二人皆知雷烈是北黎人,当年中宁和北黎还未交恶,雷烈入仕前,他给沈崇写过一封信,之后,二人便中断了联系。
可沈海呈给陛下的信件,却多达七八封,这就足以说明问题。陛下连查都未查,就直接定罪。太子为沈崇求情,陛下勃然大怒,直接将他关了禁闭。整个朝堂噤若寒蝉,再无人敢为沈崇求情。殿下不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吗?”
萧衍眯了眯眼,“确实有问题,若是雷烈只给沈崇写过一封信,那多出的信件,便有可能是沈海做的假。可奇怪的是,沈崇竟然也认了。李大公子以为,沈崇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衍又将问题踢给了李明睿。
李大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说,“他有想保护的人。”
“听说他当年用先皇赐的免死金牌只保下了沈长梨一个人,他连前妻生的儿子都不保,可见沈长梨对他是不同的。而她的母亲,是当年沈崇替父皇巡视天下时在玉屏城遇到的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萧衍的眼眸变得深了又深,“难不成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子?”
想到这里,萧衍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正是贺兰擎夺下北黎皇城,将北黎皇族屠杀怠尽之后没几年——
蓦然,他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随即将茶盏放下,撩起眸子就看向李明睿,“本王再问一遍,沈长梨与北黎可有关系?”
“不知道。”
李明睿答的干趣,他淡淡地饮着茶,任凭萧衍审视的眸光落在他身上,面上,什么都不显。定力比萧衍也不遑多让。
萧衍的心头明显有点乱,若是沈长梨真与北黎有某种关系,那一定是她的母亲不同寻常。
他不敢往深处想,既然李明睿提到沈长梨进过冷宫,那他母妃应该比谁都清楚沈长梨的秘密。若是此,他与她,便算得上亲上加亲。
他更不会放手。
“李家不愧是京城首富,好茶。”
萧衍随即举起手中茶向李明睿敬了敬。
话谈到这个地步,两人心照不宣,都谨慎地不再往下说。
“殿下不会是想将人直接带入靖王府吧?”随后,李明睿瞟了瞟前辕处,淡淡地问。
萧衍点头,“自然不能,她现在还不能入靖王府。”
“李家刚在平安巷买了处宅子,不如殿下就暂时将人安置在那里?李家,殿下应该信得过吧?”
“自然信得过。”
李家的马车直接将人送到平安巷,李大公子和李鹊华连马车都未下,直接将人放下,调转马头就走。
看着面前这个精致的大院子,沈长梨撇着嘴,东看看西看看,盯着前面的男人促狭地道。
“听说京城的老爷们最喜欢在外面养外室,果不其然!萧老九,走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你的女人出来迎接啊?你回来了,她不该狂喜地扑过来吗?”
萧衍侧身撩了她一眼,面不改色,“这可是李大公子的宅子,你要找女人,也该问李大公子找。爷可没有!爷只一个,就让爷心力憔悴,哪里还有精力再养一个?”
沈长梨翻了个白眼,这是说她难养?哼。
只是李鹊华说李家在京城从不置办宅子,那为何会有这一处?这一路走来,别说女人了,就连个丫环婢女都没有,空荡荡的,就好像刚置办的似的。
突然,沈长梨脚步一顿,“爷,你为什么要带我来李家的宅子?”
萧衍头都不回,“靖王府现在风口浪尖,你不适合回去。”
不适合?
沈长梨抿了抿唇,确实不适合。可既然不适合,为什么还要将她抢回来?难不成她连做他侍妾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也对,云静郡主定然容不下她。所以,他就随意将她带入李大公子的宅子将她藏起来,一辈子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
沈长梨心里沉了沉,极不痛快,她快步追上他,黑着脸,“萧老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觉得不适合带我入府,就不该搅了我的好事。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是云亭侯夫人了。你这样做,欠风度。”
萧衍蹙了蹙眉,似乎极不愿她提及玉流觞,眼底蕴着一丝躁气,“今日你暂时在这里住下,明日,爷会送你去庆国公府。”
庆国公府?
沈长梨有点懵,她盯着他的后脑勺不解地道,“我为何要去庆国公府?”
萧衍也愣了一下,他到现在似乎才反应过来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一拍额头,他笑的好不得意,“原来阿梨一直在与爷闹别扭,主要是因为爷要娶云静郡主啊?”
反应迟钝的男人,说什么英明神武?连她的心思都看不透。
撇了撇嘴,沈长梨翻了个白眼,“爷娶不娶云静郡主,与我何干?那您的事儿。今日我就在李大哥的宅子休息一晚,明日后,我就离开京城,去过我的逍遥小日子。爷成婚的时候,我就不过来贺喜了。咱俩就到此为止吧!从此,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
她说的洒脱自在至极。
瞧着她的小样儿,萧衍揉了揉额头,“你累了,先去沐浴更衣,爷在正屋等你。有些事,爷会与你说清楚。”
虽说这个宅子一个婢女都没有,但里面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她穿着极为合适的女装,一律都是新做的。宅子虽然大,但沈长梨也是见过世面的,净房主屋分的清清楚。
待她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回到主屋,就看到萧衍正慵懒地倚在一张罗汉榻上闭目养神。他似乎也沐浴过了,换了件淡紫的袍子,露出里面嫣红的里衣来,红配紫,整个人艳丽高贵的如一只波斯猫。
见她站在门口没进来,他蓦地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她老一会,才咧嘴一笑,“看来阿梨对为夫很满意。”
又翻了个白眼,沈长梨粗鲁地抬腿就跨了进来,大嘞嘞地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靖王殿下可以走了。”
萧衍斜倚在罗汉榻上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微阖着眼眸,“爷累了,今日就不回靖王府了,在这里陪阿梨。”
沈长梨感到好笑,“爷不会以为我还会逃吧?爷放心,不逃了。我要走,也会光明正大的走,爷不必看着我了,没意思。”
可萧衍依旧纹丝不动。
沈长梨觉得真是乏味,她干脆站起来,冲着萧衍摆摆手,“行,爷愿意待在这就待在这吧!我随便再找间屋子躺一会。”说着,不等萧衍应声,直接转身就走。
“喂,阿梨!”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是不答,反而走的更快。
话没说透,萧衍怎能放她走?
果不其然,沈长梨没走几步,腰上一紧,人就被他给勾了回去。
她真是恼了,挥手捶打他,“干什么,都折腾一天了,还没够?!”
萧衍叹了口气,将她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上,“阿梨,其实庆国公府的二小姐王萱在七岁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水镜痷’后山摔死了,静安师太受了刺激,从此疯疯癫癫,神志时好时坏。此事,除了庆国公,外人根本皆不知内情。痷里的人,我都打点好了,你现在就是庆国公的二小姐王萱——
明日,爷就将你送到庆国公,婚期将至,你必须尽快熟悉庆国公府的生活。礼部很快就会行六礼,你要以王萱的身份待人接物,万不可像之前那样没有规矩。一切要听庆国公的安排——”
萧衍絮絮叨叨,拣重点与她说了一遍,听得沈长梨心跳加速,仿若在梦中,有点不能置信。
他费尽心思地要与庆国公府结亲,就是早早为她做的打算?
为何这货不早点告诉她?
害得她,差点酿成大祸。
她转过身,挥起拳头就没命地捶打他,真是又惊又喜又气,“混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差点答应玉妖精的条件——”
萧衍喜上眉梢,“阿梨根本就不想嫁给他对不对?”
也就是说,她之前说的与他春风一度,也不是真的喽?
沈长梨咬着唇,瞄了他一眼,“谁说不想?他那么美,又那么勾人,听说京城想嫁他的女子都能排到北城门——”
萧衍轻嗤一声,“他美?他有爷美吗?想嫁爷的女子何止能排到北城门——简直能排满到四个城门。”
沈长梨好笑地拿手肘捣他一下,“少吹牛,我在靖王府的时候,也没见有媒人上门提亲,恐怕整个京城的女子都不敢嫁给你吧!也就是我了——”
萧衍好笑,“我知道阿梨心里一直想嫁给爷。”
“谁要嫁给你?”
知道了前因后果,沈长梨心中的块垒终于消散,又开始恢复本性,与萧衍斗嘴其乐融融。
既然二人冰释前嫌,沈长梨郑重地看着他,“爷,既然咱俩之间已没了阻碍,有些事,我能不能知道?”
“何事?只要你问,爷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长梨抿了抿嘴,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爷,我想知道,太子爷的死,你事先知不知情?”
“知情。”
沈长梨心头一紧,“那你没有阻止?他可是你的亲哥哥,既然你不想要那个位置,那他就不是你的阻碍,为何你明知有人要害他,却无动于衷?”
萧衍眉心轻蹙,“爷,阻止了。却没有阻止了!是爷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真有这个胆。”
“是她做的对不对?”
萧衍闭了闭眼,轻点了下头。
沈长梨又问,“那日牡丹园里的人——也是玉流凝吧?”
萧衍眸中一沉,与沈长梨对视一眼,又轻点了下头。
“她费尽心机嫁入东宫,又在那样的时刻毒杀了太子,她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她自己?”沈长梨问的极快,语气微凉,带着极度的讽刺。
“你回来了,手握重兵,权倾天下,她也是耐不住寂寞了吧?太子殿下的病有好转,她最痛恨的恐怕就是我了。那日她在牡丹园约你,就是在向你诉苦吧?这么多年,她顶着太子妃的名号,即便太子死了,也无人敢再娶她。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男人能救她于苦海。玉流觞要助你登上那个位子,恐怕也是为了她。只有你,才能让她改头换面母仪天下。爷,你对她是不是还有旧情?”
“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不把她供出来?让太子殿下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萧衍眉头皱得死紧,”阿梨,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爷没那么做,自然有爷的道理。”
“萧老九,你明明对她旧情未尽,是不舍得伤害她吧?明知她害了太子,你却还能忍得住。该说你是重情?还是心冷?手足亲情,却不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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