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六
与前世众多历史研究者相同,李源不仅对李弘冀的死因深表疑惑,更多的则是感叹,这位一度被举国寄予厚望的太子一死,南唐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想到此处,李源压抑着五味杂陈的心思,沉声回道:“储君关乎国本,末将是万不敢肆意揣测的。但殿下既有问,末将也不敢不答。”
“殿下可知,皇太弟的表字?”
李弘冀有些发懵:“三叔的表字?这有何干?”
“退身。”李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末将听闻皇太弟受封时,曾力辞不受,取老子‘功成名遂身退’之意,将自己的表字改为退身。”
李弘冀言语中隐藏着冷意:“此事天下皆知。李虞候的意思,难道是说,本王这三叔谦恭礼让么?他到底还是成了储君!”
见状,李源仍是自顾说着:“殿下,保大二年时,陛下曾下令让皇太弟总领朝政,可他仍是推辞;立储以来,又屡次上书请求归藩......”
话音未落,李弘冀死死地攥紧那枚玉扳指,指间瞬间没了血色:“哼!本王这三叔的手段,李虞候还是看不明白啊!什么力辞不受,什么请求归藩,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如此,父皇与朝中的大臣们,甚至连民间的百姓,反倒会觉得他纯良谦恭!”
“殿下,其实皇太弟的纯良谦恭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一语慑住了李弘冀,李源接着淡淡地笑道:“这个储君之位本就不是他的,只不过是烈祖皇帝当时的遗命不好违抗。如今陛下子嗣众多,又怎会甘心交给他?”
李源刻意将“子嗣众多”四子咬得极重,不过李弘冀陷入了沉思,像是没听出来。
片刻,李弘冀眼神闪动,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内心已改了主意?”
“不,殿下。陛下在登基前内心早就做好了打算。恕末将失礼,殿下的名讳中“弘冀”二字,不就是陛下听闻了民间的传言而取的么?”
李弘冀双目上斜,思索了一番:“本王听母后说过,当时民间有传闻说,‘有一个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故而父皇给本王取名‘弘冀’。”
李源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了。陛下对殿下早就寄予厚望,只不过烈祖皇帝的遗命在上,又逢登基之初,一众老臣尚在朝中,陛下迫于无奈,才将储位给了皇太弟。殿下,历朝历代,有嫡子不立,取乱之道也。马楚的兄终弟及便是最好的证明。陛下一代英主,此番刚刚擒了楚王,怎会不知?”
“可如今朝中的重臣,大多都倾向于三叔,父皇也从未说过易储之事。”
李源一阵头疼,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朝中结党之风盛起,皇太弟既然身为储君,自然有攀附之辈。可殿下别忘了,您的身后也有不少老臣支持,譬如末将的岳父、萧俨、孙晟等诸位大臣。虽然一时不得势,但这股力量也不可小觑啊!一旦时机成熟,这些老臣定会替殿下挺身而出。”
见李弘冀沉默不语,李源只能试着提点道:“朝中党争,向来是历代君王最为忌惮之事。可陛下登基以来,为何屡屡容忍朝中党派分明,相互争斗?殿下可明白?”
“本王大致明白了!父皇其实早有易储之意,故而容忍朝中结党,实则是在暗地里扶持本王?”
李源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意:“不仅如此。末将斗胆请殿下想想,陛下当初将您外放至扬州,不久又将您召回润州镇守,封了燕王,这是何意?”
李弘冀忽然起身,接着若有所思地来回盘桓:“嗯,润州离金陵一日可达。难道父皇的意思,是让本王厉兵秣马,以备他日挥师金陵?”
这番话,顿时令李源没了脾气,敢情你以为你父皇暗示你造反?
眼瞧着李弘冀的眼神逐渐阴冷,李源连忙稳住心思,认真地说道:“殿下,恕末将直言,陛下既然让您镇守润州,又给了您节制两州兵马之权,其用意再明显不过!陛下素有恢复中原、一统天下的宏愿,多年来东征西讨,让殿下远离纷乱的朝堂,有朝一日建立军功,树立威信,这才是陛下的用意啊!”
缄默片刻,李弘冀突然呼出一口浊气,接着感慨地笑道:“父皇真是用心良苦......”
李源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连连点头道:“故而殿下不必过多在意朝堂之事,您是陛下长子,我大唐燕王,位高权重,那些个争权夺利的事情,自有支持殿下的大臣去做。您应该每日读书习武,勤练兵马,他日若有战事,殿下一旦建立起威信,机会就来了,那陛下易储的时机也到了!
当今乱世,兵马为重。皇太弟虽名为诸道兵马元帅,但从来不曾掌军,没有军队的支持,皇太弟不管是否谦恭,到时也只能退位让贤!”
“不对,三叔若是退位,可四叔还在呢!本王的四叔齐王,可是诸道兵马副元帅,军权尽在他手......”李弘冀黯然道。
李源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齐王生性刚直,这些年来得罪了不少朝中重臣,况且他的统军才能,实在是......总之没法跟殿下相比......”
瞧着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弘冀似是而非地偏过头,但还是不禁笑出了声:“哈哈,虞候怎知四叔无法与本王相比?”
怎么知道?你四叔李景达可是青史留名,淮南之战,和陈觉两个天才领着精兵五万,第一战就折了四万,最后两个人直接弃军逃跑,从濠州一路跑回了金陵城,这速度连周国的骑兵都赶不上......
想到此处,李源差点忍不住吐槽,接着一脸神秘地说道:“齐王之才,想必殿下比末将更清楚,末将不好直言。总之,殿下只要明白,齐王绝非殿下的对手,无需在意。”
话已至此,李弘冀此时的心结似乎解开了七八分,终是开怀大笑起来:“今日听李虞候一言,本王茅塞顿开,心情极为顺畅啊!周宗所言非虚,李虞候真是个不世出的大才!能有李虞候相助,本王何愁大事不成!本王此番回去后,便照着虞候之言,好生整顿兵马,来日为父皇建功!”
见李弘冀恢复了少年应有的蓬勃朝气,李源心生感慨,这等英武的太子,若是真承继了帝位,南唐的命运还真不好说。于是忍不住又开了口:“那个,殿下,末将还有一言......”
李弘冀心情大好,爽朗地说道:“虞候是本王的人,直说无妨!”
“殿下莫忘了,陛下子嗣众多......”李源再一次重复了这四个字。
“子嗣众多?”李弘冀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本王的兄弟,大多与本王交好,性情温顺。且大多已经故去,本王又是父皇的嫡长子,还需顾虑什么?”
李源终于按捺不住:“末将斗胆一问,依照长幼次序,殿下之后是哪位皇子?”
李弘冀手指依次捻起,口中念念有词:“本王之后?老二去岁不幸故去,老三老四老五也尽皆早逝了......你是说从嘉,老六?”
李源双掌一合,可不就是那个老六么?连忙说道:“殿下,正是六皇子!”
“诶!虞候想多了!本王这六弟,自幼醉心佛道,向来寄情山水,不问政事,难成气候!”
李源戏谑一笑:“六皇子年不过十五,又生于帝王之家,皇后娘娘也甚为喜爱。殿下难道真的相信,这般年龄,这般出身,却潜修佛道?”
见李弘冀始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李源决意祭出狠招:“陛下与皇后崇信佛道,六皇子便自号‘钟隐’修起了佛道;陛下喜欢词赋,六皇子便自幼做起了词赋;陛下苦于朝堂纷争,六皇子干脆寄情山水......殿下还不明白么?”
李弘冀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本王这六弟是为了藏拙逼祸,有意为之......”
但紧接着恢复了严谨之色,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虞候怕是言重了!六弟与本王最是交好,手中既无权柄,身后也无人支持。况且这般年纪,哪来这般心计?”
李源轻哼了一声,接着低声说道:“此事关乎我大唐国运,关乎殿下生死存亡!殿下,不可不防!末将有一计,可知六皇子本心,殿下不妨试一试......”
俗话说得好,人言可畏。
见李源一脸正经地说了这么多,纵是李弘冀先前再信任李从嘉,此时也莫名地升起了疑虑。不管如何,李源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争储,关乎大唐国运,关系到他李弘冀生死存亡。多疑,并非坏事。
李弘冀似乎内心笃定,紧接着问道:“虞候有何良谋?只是万不可伤到六弟!”
“殿下,六皇子不是醉心佛道,甚至还自取了隐士封号么?您也知,既有意佛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听闻六皇子去岁还向皇后娘娘发过愿,欲一心遁入空门,不娶妻妾......殿下不如挑选两个天姿国色,送给六皇子......”
李弘冀吸了吸鼻头,疑惑地说道:“就这?”
这两个字打击得李源嘴角一阵抽搐,满脸尴尬:“当然,殿下不可让六皇子知道,此事与殿下有关,否则会让陛下和皇后疑心!殿下不妨安排一场,佳人偶遇皇子的话本?若六皇子真的沉沦在美人裙下——”
李弘冀攥紧了拳头说道:“那便说明老六根本凡心未消!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殿下英明!天姿国色,只配强者得之。六皇子若垂涎于这等美色,还敢说对帝王之位不感兴趣?”
李弘冀用力地点头应允:“好,本王便试他一试!”
李源又思忖了片刻,接着难以启齿地笑道:“那个,殿下,挑选美人的时候,务必记得挑脚小的,且会跳舞的,如果实在寻不到......总之一定要挑脚小的!”
见李源莫名其妙地提出了这个建议,李弘冀虽然迷惑不已,但如今已对李源有了些许信任,还是点头答应。
此时,李源心中蓦然升起了浓浓的使命感,李煜啊李煜,你这个老六,我李源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会尽力设法拦阻你登上帝位!
且不说你大哥继位之后如何,不说你对周娥皇如何,光凭你开创了“缠足”这等奇特癖好,不知祸害了后世多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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