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路
已经过十点了。
凛赶回仓库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都还在忙，不过李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他，招了招手。凛放慢速度，在门前刹车。李寿上来打开箱子看了一眼，然后拿出没送出去的一份快递丢进门里，又看了他的背包一眼，问：“还有吗？”等凛摇头，他冲里面大声喊了一嗓子：“收拾干净关好门，我先过去。”回过头，他拍了一下凛的肩膀，边朝巷子里走，边说：“宿舍11点关门？”
“啊。”
“赶不回去了，晚上我家睡了。”
“明早还有课。”
“有没有课有区别吗？”
“……”
“三好学生啊。”
打了凛的侧肩一拳，李寿笑着说：“想当年，你哥我上大学的时候，后三年签到的次数加起来都没三次……”凛蹬着车子，慢吞吞地跟在李寿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偶尔笑笑，倒不嫌烦闷。没多久，一人一车就从巷子里拐了出去，来到与主街相连的大巷边。乍一看，好几家的烧烤店。
“老板，生意好啊！”
隔着一条路，李寿向对面喊了声。雨棚下，烧烤炉的后面，一个正在翻烤食材的黝黑的中年男子望出来，‘呦’了下，咧嘴笑着，露出一排与皮肤对比下显得大白的牙齿：“阿寿啊，今天好早啊。”
李寿选了靠路边的一张桌：“有点事，先烧几串牛肉鸡尖鸡爪，再来几瓶冰的。”老板看了把自行车停在棚边的凛一眼：“好咧，两个人啊？”
“等会都来，酒别热了。”
“行，老婆，2瓶啤酒。”
“欸来了，呦，阿寿，好早啊。”
里面出来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矮个微胖，看到李寿，很熟悉的打了招呼，等回头拿了两瓶啤酒和小碟子出来的时候，见到凛，想了一秒的样子，笑吟吟地说：“这是，上次那小伙，你表弟？”
啊。
李寿笑着点头，接过啤酒，等老板娘把碟子放好后示意她去忙。熟练地漱了两个胶杯，自个儿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凛前面，另一杯拿起来，随意碰了碰杯，一饮而尽了。这年头，没事儿的多少有点儿酒量，凛也不推搪，拿起喝了小半。
“饿不？”
“没有。”
“烫个面吧，老板，烫份面条。”不等凛说不，李寿就喊完了。
“哥，是不是有事？”凛给空杯填满了。
“嗯……”
李寿看看周围。这边的烧烤档并不是什么高档的场所，客人以中低档的消费者居多，而这个消费人群在这个点数要么还在玩，要么还没下夜班，因而客人不算多，十几张桌就坐了两张。见人不多，李寿把刚倒满的酒杯又一口干了，在凛倒酒的时候，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打算不干了。”
凛的动作一顿，随后平稳地把酒瓶放在桌边，问：“辞工？”
“嗯，算了这个月工资就走。”
“为什么？”
“打算干回老本行。”
“网吧？”
“不是，嗯，那叫什么……”
李寿一时间忘词了，吊着眼睛努力在想。凛看着他，心思转动。李寿和别人合股开过网吧他是知道的，那时候他才念初中，还经常光顾。记忆中，刚开始的时候生意还不错，可惜运气不好，红火了几个月就赶上了手游称霸的大潮，后又恰逢VR大年，传统电脑上网模式的整个时代都受到了冲击，加上经营不善，几个股东闹不和，导致之后的几年几乎年年亏钱，最后不得不转让了出去。据说当时亏了几十万。如果是以前，几十万虽然多，但李寿也不是承受不起，毕竟他家里有点底子，不过开网吧的时候，他出了六十多万，一副家当几乎拿光了，散伙的时候却只分到了十几万，而刚好那会儿他女朋友大了肚子，结果，奉子成婚，剩下的也就勉强够结婚时候的花销。
虽然在朋友的帮助下，李寿在快递公司做了个小管理，踏踏实实的呆了两年，但别说自己，就算老婆孩子一分钱不用，以他的工资，顶多就十万八万的积蓄。十万八万，在这年头很难有所作为。虽然喊着表哥，但李寿明年才三十，如果是老本行，除了网吧，凛真想不起他之前还做过什么。
啪。
李寿一拍头，记起来了：“工作室！”
凛愕了愕，脑子转了两个弯才反应过来。工作室？网吧工作室不就是游戏工作室？不由自主就联想在了一起。
李寿抿半杯酒，呃了口气，讲到：“我以前在网吧里开过代练，那时候就考虑过做大，不过事情搞砸了，就没想了，现在想再试试。”
灵光一闪，凛脱口问：“VR代练？”
李寿点点头：“老游戏不行了，再过一年半载估计都要淘汰掉的，以后就是VR游戏的世界了。”
“都绑定身份的吧？怎么练？”
据凛所知，以VR配件的特殊性，先不说实名认证这一点，就一个人只能操控一个就恐怕很麻烦了，毕竟现在的代练大多靠的就是多开——所谓的多开，就是一台电脑利用程序控制多个游戏角色或者游戏，再由少数人负责看管几台甚至十几、几十台电脑的工作模式。如果只能一个人操作一个游戏角色，且不考虑效率问题，按照目前火点的游戏一个月能接几百单为例，单单是几百个人的要求，以现在的游戏工作室的规模，几乎就没几家工作室能开的下去。
“不干代练，刷东西卖。”
“哦。”
凛恍然。
游戏工作室的工作类型也有很多，其中代练、带练、陪练这些只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些专门为一些游戏老板服务的团队，比如打金团——就是专门为愿意花钱的玩家提供在游戏里需要的装备、消耗品等要长时间才能获得的虚拟物品，以换取相应的RMB的职业。而干这行的说好听点的叫职业玩家，难听点就叫刷子什么的，在当今的游戏界很常见。凛有个叫韩炳的宿友现在就在赚类似的钱，所以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加上他自己也有十来年的游戏龄了，对于工作室的性质有比较深刻的了解，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无担心：“这靠谱吗？”
李寿凛解释道：“看过了，那游戏后台很牛逼，几百亿和银行绑着直接兑游戏币，短期内肯定不怕。”
凛摇摇头：“我是说能赚钱吗？”
两杯酒下肚，李寿说话来劲了：“第一个VR大游，全世界上线，首批一千万个号就快预定完了，连很多大公司都打算入驻，你说能不能赚钱？”看出凛的疑虑，李寿接着讲：“我都研究过了，以前玩游戏，一个电脑几个号几十个号刷的东西，还不是有傻子买？以后大家都一个脑袋一个头盔，肯做就肯定能赚，人傻钱多的主多了去了，绝对比拿一份死工资强！”
欲言又止，凛终究还是沉默了。
工作室赚钱不难，但也就仅限于不难。姑且不论一年四季每天十几个小时对着电脑容易搞垮身体，生活也像与世隔绝，很容易跟社会脱节，完了，收入还不稳定。曾经有人说过，职业玩家、网络写手、网店店主，就是互联网的三大苦力。现在的新闻，充斥的几乎都是什么什么网店风生水起，什么什么网络作家年入百万，什么什么大型的工作室接单不断，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其实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万间网店倒闭，数以百万计的网络写手，每年也只有那么几个能熬出头……如果说，普通的企业竞争是过独木桥，百里挑一，那么，相比起这三个网络工种的就业数量，成功的占比估计就是万分之一。这就好比中彩票大奖，不是你长命、苦干，就能行的……在凛看来，这类行业只适合当兼职、副业，如果当主职，除非天赋异禀或者时运好，否则，性价比太低。只是，见到李寿已经下了决心的样子，踌躇满志，他一时之间也不好泼冷水。
“烫面！”
老板娘端个碟子过来，还没放下就笑开了：“在那边就听到你说赚钱，怎么，李老板要做生意啊？”
“屁的老板。”
李寿又喝了一杯，把瓶子里余下的酒斟上后把瓶子放地下：“你们才是老板，去年看你们全家换手机，今年车子都买了，我还想辞工跟你们干呢。好不好啊？老板！”转头，李寿冲在烧烤的老板喊。
“好啊，你过来烧！”
“你还别不信……”
“嘿，你还较真，李老板，我们赚得都是辛苦钱，又脏又累，你做不来。”老板娘把碟子放下，示意凛慢用，然后边开着玩笑边把另外一瓶啤酒打开，不等李寿接话又笑嘿嘿地继续忙去了。
“我怎么就做不了？当年开网吧的时候，我一个人……”
“……”
凛听着李寿吹着牛逼，拿了两双筷子，一双放在他桌前，一双自己打开，夹了一束面条在碟子上搅了搅，低头吃了。过了会，李寿吹完牛逼喝了口酒，见凛停下了手，问：“不吃啦？”
“不饿。”
“吃吧，多这点钱没用。”李寿把整碟面推到凛面前，似乎犹豫了下：“我知道你省，但是该吃的还得吃。”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还是接受了好意，默默地吃起来。其实也没多少，像这种烧烤档的烫东西，一小碟，基本上都是两大口的事情，要正常情况下，还不够一个成年人开胃。李寿看着他吃了大半，大概把话想好了，开口说：“我的意思是，等我辞工了，你也跟着我一起干，别的不说，给的工资肯定比你现在送零件要多。”歇了口气，他继续说：“不过，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你要不想整天对着电脑，也好，我跟仓管说过了，就是阿元，你知道的，表姑的儿子，反正大家都是亲戚，他不帮你帮谁是吧，等我走了，一切照旧，你什么都不用管，继续到时到点送东西就是……”
凛埋头吃面，‘嗯’了声。李寿把杯里的酒干了，自己斟酒的时候停顿片刻，接着说了：“我算过了，就算继续干，我那点工资都拿出来……”
“我不是那意思寿哥……”
“听我说嘛。”
李寿捏住酒杯：“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小思是我什么人？我不帮还是人？现在就是钱的问题，不过就我那十万八万的，拿出来也没什么用，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就拼一拼，辛苦点再不济也不会少吧？如果干得好，一年赚个几十万，加上你攒的，差不多就够首期的治疗费了，后面的，就算卖房卖地，咱们也可以慢慢填，总会填上，等你毕业了，不用几年就能顺起来……”
“我想退学了。”
“运气好……啊？”李寿看着凛，拿起的酒杯又放下，表情像没听清楚。
“等思思好了，再回来读……”
“你傻啊！”
李寿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酒水都洒了出来：“再两年就毕业了，你退学？退学能干嘛？就你没文凭还什么都不会的一年能挣几个钱？就算给你跑快递没黑没白的挣个五千六千了，做个一两年才几个钱？我现在不就是不想拿那份死工资才出来干的嘛！”
凛放下筷子，不说话了。李寿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我知道你急，但是这事急得来？还有一年多呢，你好好念完你的大学，总会有办法的，别瞎整。”
“我就随便说说。”
“我知道，你又不笨，还要不要？”李寿指指空碟子，见凛摇头，也不勉强他，说：“说这事，不是给你增加压力的，你哥我读大学那会儿，除了玩游戏玩妹子，还会做什么？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就是给你说有这么回事，让你知道一下。”拿起酒杯跟凛的杯子碰了碰，李寿自顾喝了：“又说多了，不说了，总之，你该干嘛还干嘛，你寿哥怎么都撑你，懂吧？”
“我知道，谢谢你寿哥。”
“你又来了，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再来一碗烫面……”
“不要了，我得回宿舍了，明早还有课。”
凛摇摇头，站了起来。李寿看看时间，也过十点半了：“在我家睡一晚呗？不要啊？那随便你了，要不要打个包回去？”
“饱了不用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你自己看着点，刚跟你说的，你记一下就行，没什么……”
“知道，我回去了。”
“小心啊！”
跨上自行车，凛挥了挥手，骑着车子驶向了外面的大路。李寿注视了一会，随后倒满了酒。片刻，老板拿着烤好的东西过来了：“呦，小伙走啦？”
“啊，明天还要上课。”
“哦，那得早点回去，来，吃！”
把烤串放在碟子上，老板抹抹汗。李寿拿了个新杯子，给他倒了杯酒，两人喝了一杯，又客套地发了烟，侃了起来。没多久，巷子那边喧喧闹闹的，仓库下班的员工都来了。老板识趣地让出位置，拉了几个凳子，隔着老远就招呼着一行人。
李寿捏捏空杯子，视线在凛消失的方向看了两眼，神色间有点阴郁。不过，等同事们都过来了，他的兴致又高昂了起来，该笑还笑，该闹还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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