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将军百战死
夏日里,连吹来的风都是灼热的,可是百姓们迎接江渊回城的心情也随之愈发热烈起来。
两队卫兵在汴京城街道两侧列队,将涌上街头的百姓们挡在了身后,不多时,江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领着身后的兵马缓缓进了城。
百姓们依旧欢呼着、跳跃着,从手中的篮子里摸出鲜花、荷包,掷向他们敬爱的将军,哪怕江渊已经有了未婚妻,也丝毫不影响少女们对他的崇拜,就像数月前他第一次从北地凯旋时那样。
他依然是受万众瞩目的大将军,人们依然敬仰他,爱戴他,把他奉为战神。
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呢?他也只是凡人之躯,也会失算,也会受伤,甚至也会落败。
人们只知江渊又打了胜仗,却看不到在这结果背后的艰难过程,也看不到他死守郑州府时的伤痕累累。
此时,江渊骑着的是一匹新的战马,而马背的一侧还挂着一个小罐,罐子里装着的是另一匹马的骨灰。
那是陪伴了江渊整个军旅生涯的战马,它战死在了郑州府城外,被戎狄人一箭射穿了脖颈,它甚至在临死前还挣扎着想要起身,试图把身受重伤的江渊驮起来,可它健壮的四条腿却怎么都支撑不起自己的身子了。
在反复挣扎过后,它最终还是因失血过多,倒在了江渊的身边。
这世上,没有一位将军不爱自己的战马。
江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马死在了眼前,他不顾自己身上的千疮百孔,也不顾自己身下已经流出了一滩血,他忽然大喝一声站起身来,握住手中的长枪向戎狄兵马刺去。
那时,江渊的身边还剩下最后几名兵卒,郑州府的城门眼看着就要被攻破,可是不管凶狠的戎狄如何强攻,所剩不多的大周将士硬生生地守住了城门,直到大批援军赶到,战况终于迎来了转机。
戎狄再犯,以失败告终。
硝烟散去后,郑州府沉重的大门在一声轰鸣中缓缓开启,城内街巷规整,百姓无恙,一切安好如常,而一墙之隔的城外,已是遍地尸骨,血流成河。
江渊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个血印地爬上了城楼,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号角。
那是胜利的号角,百姓们闻声便陆陆续续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胆战心惊地走到街上。
男人护着女人,女人抱着孩子,少年扶着老人,大家的脸上都还挂着不安与恐惧。是他们的将军把这场血雨腥风挡在了城门外,是那些年纪轻轻便倒在了血泊中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郑州府的城墙。
这时,沉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郑州府大捷!我们胜利了!戎狄被赶跑了!”
人们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去,大家相拥在一起,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也不禁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泪水。
江渊也牵起嘴角,他想跟着他们一起笑,想跟着他们一起跳,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也跳不动了。全身伤口的撕裂感终于席卷而来,他痛得无法呼吸,痛得锥心刺骨,他缓缓转过身来,想要扶着城墙慢慢走下城楼。
他还要去清点牺牲的士兵,把他们登记在册,这样他们的家人才能领到朝廷的抚恤金。他还得清理战场,手书一份详尽的折子,呈给皇上。他还要去给自己的战马收尸,他无法把它完整地带回去,那便只好就地火化,带走它的骨灰。
可是,就在江渊转身的一瞬间,他忽觉身子一软,险些就要跌下石梯,可却有一双微凉的手搀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得以站稳。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琬瑜,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和王大哥,我便自己从京城跑出来了!”
侯琬瑜关切地看着江渊,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城楼,耐心地说:
“你伤得那么重,先别急着去清理战场,我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你还是别看那些伤口了,我怕吓到你,我们军营里是有军医的!”
侯琬瑜却只摇了摇头,平静地说:
“我若怕,便不会来寻你了!你可能不知,从前在北地,我也是父亲军营里的女医,虽然医术不怎么高明,但这些常见的外伤还是能处理的,我连断肢残骸都见过,你就不要担心我了!我既来此,便不是给你添乱的,我会帮你处理好这里的一切的!”
江渊笑着向侯琬瑜投来一道钦佩的目光,可侯琬瑜却忽然敛了敛笑容,追问道:
“对了,王大哥呢?他在哪?”
她终于还是提起了王真,江渊的心头颤了颤,不禁停下了脚步。看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了?”
“琬瑜。”
江渊歉意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
“王真,已经牺牲了。”
“……”
噩耗到底还是传到了侯琬瑜的耳中。
江渊看着侯琬瑜眼睛里瞬间黯淡下去的光泽,他便知道了,自己此前的猜测是对的,王真在侯琬瑜的心里有着很不一般的分量。
只可惜,侯琬瑜是在宁华公主之后才遇到了王真,就像江渊是在王真之后才遇到侯琬瑜。
世间兰因,总有个先来后到。
在被宁华公主囚禁的那段时日里,江渊看出了王真对宁华公主放不下的执念,也看出了王真对侯琬瑜的欣赏。
侯琬瑜像是北地原野上升起的小太阳,明媚,热烈,她的光芒曾照进过王真冰冷孤寂的心里,但王真感受到温暖的同时,又适可而止地将自己抽离。
侯琬瑜一次次地帮他穿过玉川城,无条件地帮助他把谍报送往中原,虽然那时她都还不知道王真就是谍报组织的一员,但她却说他是丞相的儿子,必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北地。所以她愿意相信他,相信王丞相。
直到有一天,王真终于向侯琬瑜说起自己的亲事,他说他是宁华公主的准驸马,等日后战事结束,他就要回去和公主成亲了。
在侯琬瑜向他表露心迹之前,他选择了及时退后一步,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把青春年少的小侯给耽误了。
这样,他们便还算是朋友。
那时,王真曾看到侯琬瑜的眼睛里有过一瞬间的失落,可她却很快又流露出明媚的笑意:
“这是应该的,你自然该配一位公主才好!”
后来,王真从北地赶来中原,护送细作花名册,又恰遇同样来中原谋生的侯琬瑜,侯琬瑜还阴差阳错地救下了他。但那一次,也便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人这一生就是这样,一次寻常的转身,就不经意间变成了永别。
江渊心里清楚,自己这条命,算是王真让给他的。在山洞里他们身中银针的时候,只能活一个人,是王真好劝歹劝,把他劝了出来。
而他也没有辜负王真的期盼,终于用这条命,保下了郑州府。
得知王真的死讯后,侯琬瑜在山脚下悲泣了一整晚,虽然从得知王真有未婚妻的那一刻,她就选择了放弃这段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懵懂情愫,也接受了江渊这个后来者的追求,成为了他的未婚妻。
可是惊闻王真的噩耗后,侯琬瑜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皆是他们在北地的一幕幕。
转过身,往事忽然清晰。
然,逝者已矣,生者犹存。
侯琬瑜顾不上过多的悲痛,很快就陪江渊着手处理战后诸事。常年生活在北地军营的侯琬瑜见惯了战场,她对这些事十分熟练,也十分能共情江渊的心情。
江渊抱着已死的战马不肯撒手,伤心难过,侯琬瑜也会陪着他伤心,她不会嘲笑他矫情,也不会去问那些“马和她谁更重要”的愚蠢问题。
侯琬瑜是这世上最能陪江渊聊起塞外生活的人,他眼中的大漠与原野,他说起过的苍穹与星河,她都熟知。
江渊觉得自己终究是那个幸运者,他等到了援军,捡了一条命,得到可以与侯琬瑜相守一生的机会。
哪怕自己在她心里没有先入为主的优势,可是那位前者,又是何其的可敬。
江渊暗想,能与王真短暂地并肩作战,亦是自己此生的荣光。
他告诉侯琬瑜,自己已经接下了王真的重担,要把这本细作花名册送往京城。
这一路上,侯琬瑜扮成江渊的副将,骑马跟在他身侧。大军前行,自然没有单枪匹马来得快,可是他们却不敢擅自离开军营,私自行动。那样的话太惹人注目了,很容易被盯上。
江渊对侯琬瑜说,那些突然云集到郑州府的戎狄兵马,有很多都是戎狄当年遗留下来的暗哨,他们狡猾得很,倘若有人没死绝,只怕会暗中使坏。
可是,直到他们抵达了汴京,这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切风平浪静,却愈发让人心里不安起来。
看着满城欢呼雀跃的百姓,江渊与侯琬瑜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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