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识得玉中瑕
“你们……真的是来买玉的吗?”
玉器店的伙计声色寒凉,脸上挂着令人可怖的阴郁与质疑。
唐七垂着眼眸,甚至不敢与其对视,唐玉却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上前直言道:
“阁下这库房怕是许久未开,里面的污浊之气也太重了些!我家小姐自幼体弱,见不得这些脏东西,还是先通通风,再请小姐进去吧!”
那伙计把唐玉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也并不着急,只倚在门框上耐心等着,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唐七和唐玉。
唐玉方才之所以把妹妹拉了出来,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库房里不对劲。
大门打开后,放眼望去,里面并没有堆放多少玉器,这根本就不是库房该有的规格。而正对大门的地方供奉着一尊财神,那财神被安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唐玉清楚地看到,紫檀木桌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可是那财神像的周围却有一圈圆弧状的区域很是干净,一尘不染。显然,那是财神像的底座被人时常转动留下来的痕迹。
这么说,财神像应该就是一处机关。
而那个玉器店的伙计已似乎有所怀疑,唐七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厮有些反常,他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小厮,他竟然能左右得了他家小姐的行动。
其实,在他们提出要去库房时,那伙计便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将他们直接灭口了,毕竟那库房下面就是现成的密道,杀完还可以直接抛尸。这个玉器店是戎狄留在汴京最后的一个据点,已经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倘若唐七和唐玉直接一脚跨进了库房,那伙计可能真的会脑子一热就关上了房门,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这也正是唐玉所担心的,他看出了那伙计的神色不对,自然不会让自己和小七陷入其中。房门只要一关,里面的暗器和机关随便一触动,他们兄妹二人就在劫难逃了。
所以,唐玉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就将小七拽了出来。
显然,那伙计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在想,这个小姐自称来自侯府,那么侯府的人自己能不能惹得起?杀了他们自然可以解决掉两个可疑的人,但是倘若他们真的只是侯府的小姐和小厮,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他的店里,人家侯府会不会来闹事,会不会去报官?
身为戎狄的暗哨,他们现在的身份名帖自然都是假的,根本经不起细查,官府一旦介入,他们很快就会暴露。
这个伙计并不知道,唐玉此刻也在心里暗暗较着劲。他在赌,赌这个伙计终究会害怕小七的出身,不敢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果然,那伙计慢慢垂下了眼眸,眼神有些心虚地四下飘忽着,不再像方才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唐七了。
唐七见时机已到,连忙按照唐玉之前的叮嘱,把扇子移到了头顶遮着日光,一边用帕子扇着风,一边抱怨道:
“真是闷死了!这才初夏,怎么就那么热,还有你这库房,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一股发霉的味道,弄得人家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说完,小七便摇了摇扇子,扶着身边丫鬟的手就要往旁边走,似乎想离那库房远一些。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整个人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哎呀……”
“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
唐玉和那丫鬟连忙冲了上去,这次连那店里的伙计都吃了一惊。
唐玉立刻朝着外面大喊道:
“来人!快来人呀!小姐出事了!小姐晕倒了!”
候在外面铺子里的嬷嬷和其他随从连忙冲了进来,唐玉即刻招呼着他们说:
“快快快,把小姐扶到屋里去歇息片刻!”
说完,嬷嬷和丫鬟就上前扶起“晕倒”的小七,准备将她搀到叶库的卧房里。
果然,这一招几乎是直接戳到了那几个伙计的心窝子,他们像早有准备似的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了过来,其中一人更是直接从叶库的房间里跳出,阻拦道:
“这是家主的卧房,他人不得入内!”
唐玉见状,却抬手指着对方,怒不可遏道: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猖狂!你也不问问我们家小姐的身份有多尊贵!小姐是昌平侯独女,自小最受宠爱,如今她在你们这里莫名昏厥,你们不帮着请郎中,还不让我们小姐进去好生歇着,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官府见吧!”
那几个戎狄人一听到“官府”二字,眉头即刻便跳了跳。他们戎狄本就在郑州府战败,如今七皇子叶库又一直杳无音信,他们几个若是这个时候被大周的官府抓走了,那大家筹谋了那么久的计划不就彻底付诸东流了吗?
这几个玉器店的伙计互相对视了一眼,竟默默地让开一条路来,愣是眼睁睁地看着唐玉等人进到了叶库的房间里。
叶库的房间装饰风雅,里面挂满了字画,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商人的房间,更像是个读书人。
唐玉跟着嬷嬷们一起把小七放到一旁的床榻上,又借机俯下身来检查了一番床上是否有什么机关。
见没什么问题后,他又直起身子打量起房间里的其它物件。镜子,花瓶,书桌,字画,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理所应当,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都十分考究。
叶库不愧是江沧的学生,果然是对中原的文化与礼法有过一番钻研的,若非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怕谁也想不到这里住的是戎狄人,还是一位戎狄的皇子。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唐玉终于发现了一丝怪异——人们多把砚台放于右手边,便于执笔蘸取墨水,可叶库的书桌上,那块砚台竟是放在左侧的。
叶库绝不可能是左撇子,倘若他有这样一个特性,江沧一定会提前告诉他们的。
既如此,那块砚台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那里。唐玉见状,便作势往书桌旁走去,开口道:
“小姐怕是旧疾复发了,我来磨些墨,劳烦嬷嬷把小姐常吃的那副药方子写下来,让人赶快去抓了药来。”
说完,唐玉抬袖假装要去把那块砚台拿到右侧。果然,那玉器店的伙计见状,连忙冲了过来,阻止道:
“慢着!不许碰!这可是我们家主最喜欢的一块宝砚,除了他,谁都不能乱碰!你需要用笔墨,我再去取一方砚台便是!”
唐玉的手悬在了半空中,默默收了回去。他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看脚下的地砖,那些砖乍一看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有一块砖的四边与周围几块砖存在些许缝隙,那块砖应该是经常开合受到了磨损,这才会无法与其它砖块严丝合缝。
看来,叶库的书桌下面可能就是另一处密道的入口了,而机关就是那块碰不得的宝砚。
其实,唐玉觉得这玉器店里的密道应该还不止这些,方才他们把小七抬进屋里时,他用余光瞥见了一个玉器店的伙计悄悄将院子里的那口井给盖上了,像是怕他们去里面打水似的。那动作虽小,却有欲盖弥彰之嫌。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玉器店应该是有三处能逃跑的地方,一处在库房,一处在叶库的书桌下,还有一处可能就是那口井。
这看似完美的玉器店里,终究还是有瑕疵可循的。
倘若是这样,他们刺杀那日便需要牢牢防住这三处,一旦有任何一个人逃走,后果都会不堪设想。
而且他们必须要尽快把刺杀提上日程,毕竟今日来这一趟,多多少少有点打草惊蛇了,这四个伙计还会不会再转移,一切都未可知。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叶库既然只在汴京留下四个人,那就证明这四个人都是能以一敌三的高手,所以叶库才会那么放心地逃之夭夭。
若想彻底收拾掉这个残局,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且必须要一击即中。
不一会儿,昌平侯府的人便闻讯赶来,将小七接了回去。侯府的管家亲自过来,玉器店的人自不敢造次,唯恐激怒昌平侯府去开封府衙报官。
唐玉跟着侯府的人离开玉器店之后,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借着周围百姓的来来往往,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一片人声鼎沸中。
他需要尽快把消息给贺怀君送去,贺怀君如今负责提审江沧,他是唯一能每日正常进出江府的人。
唐玉准备先请暗卫营的弟兄们继续帮忙盯着那个玉器店,然后自己混入刑官中,跟着贺怀君去见江沧,再同江沧好好商议出一个万无一失的策略。
这样想着,唐玉不觉加快了脚步,他在背街小巷中快速穿梭着,未做停留。
巷子越来越深,周围来往的百姓也越来越少,从前头无人居住的院子翻过去,再越过一个墙头,很快便能回到他们的米糕铺子了。
可唐玉并没有想到,就在下个转角处,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背对着他,立在了高墙之下。
唐玉心下一惊,顿住了脚步。
那人似乎已经等候他多时,只听其沉声道:
“唐玉,昌平侯府的六公子,你可真是比你那个窝囊老爹有出息多了!咱们做笔买卖,如何?”
唐玉深吸了一口气,眉心微蹙,他强迫自己镇定地问道:
“你是何人?何故来此?阁下若真有诚意,何不先自报家门?”
那人只发出一声冷笑,并未再作答,而是缓缓转过身来。
唐玉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腰间的令牌上,顿时怔在了原地。
他们,到底还是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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