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鸥过沧海
细作的代号是不可能重名的,一个代号只有一个人能用,真正的小鸥已经牺牲,那这个朱思淼绝不可能是小鸥。
曹静和回去以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唐玉,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半是对皇上所为的不解,另一半是替真正的小鸥感到不值。
小鸥来自南疆,父母是渔民,靠海吃海。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被当做男儿教养的,会划桨,会启帆,会撒网,会泅水,身手敏捷。
小鸥告别爹娘初来长安时,才十五岁,她看到征兵的告示,便女扮男装参军入伍,去北方攻打屡屡进犯的戎狄,守护北方的城池。
那时,长江以南的城池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人们过着灯红酒绿的日子,全不知北方的战火连天,兵荒马乱。
他们坚信战火烧不到长江,便在长江的庇护下纸醉金迷,安享鱼米之乡的富贵。
小鸥是为数不多的从南方赶来北方要求参军入伍的人。
但她女儿家的身份很快就被揭穿,军营不要女子,负责征兵的将军担心她是戎狄的细作,便把她抓起来送到了丞相王贤那里。
王贤经过多方排查,终于摸清楚了她的身份,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方姑娘,一个渔家女儿,个头不高,身形娇小,却也十分伶俐可爱。
“丞相,凭什么女子不能参军!家国有难,我岂能在南疆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也要出一份力!”
想出力是好事,但也并不只是军营里需要人,还有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组织,也需要人。
就这样,在王贤的指点下,小鸥的名字被刻在了细作花名册上。她说家里人没有给她取什么正经名字,她爹姓张,乡里乡亲都喊她大妞。于是,她便成了张大妞。
王贤要给她取个代号,问她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名字,不管叫啥,好像都比大妞好听点。
她却大手一挥,说:
“我叫小鸥!我是从南疆漂洋过海来到京城的,我就叫小鸥!”
海鸥是南疆的一种海鸟,连王贤都没见过海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看着眼前朝气蓬勃、满身热血的女孩子,便不自觉地联想到,海鸥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勇往直前的海鸟,不畏风雨,乘风破浪。
“好,那就叫小鸥吧!”
小鸥就这样留在了长安,她明面上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在城南摆摊卖油纸伞的小女孩。
不久后,长安沦陷,京中勋贵纷纷逃离,皇室宗亲迁都汴京。王贤交给她的密令是让她留在长安,辅佐苍鹰与雪雁,所以小鸥不能走,她要等着雪雁来和她接头。
她在战火中四处逃窜,跟着到处流亡的百姓们东躲西藏,终于得了机会重新回到城南。城南的破庙里有一尊观音像,观音手中的净瓶里没有杨柳枝,却有三炷没有被点燃的香。
这是谍报已送达的信号。
小鸥连忙绕到观音像的后面,把手伸进莲花座里,果然摸出了谍报,谍报上写着让她三日后的未时三刻照例在城南卖油纸伞,雪雁会去和她碰面。
戎狄入城后,顺利抢夺了宫殿,也便日渐安定下来。他们若想真正让汉人臣服于自己,不可能一直喊打喊杀,他们也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很快,长安城中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做生意的做生意,种地的种地,小鸥也照例摆起了油纸伞的摊位,顺利地跟曹静和接上了头。
从那以后,小鸥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很会做油纸伞的手艺人,戎狄王庭里很多贵妇人没见过这种东西,时常来购买,一些汉臣的夫人也时常光顾,曹静和便在其中。
情报就是这样一点点相互传递的,有些事曹静和跟唐玉不方便去做,就吩咐给小鸥,小鸥得了消息再传给曹静和,然后再由唐玉传给山鬼。
小鸥曾十分好奇地问曹静和,山鬼到底是谁,曹静和只说山鬼是王贤手下级别最高的细作之一,埋伏得最深,只有王贤知道他是谁,连她和唐玉都没有见过这个隐藏在暗中的上线。
曹静和只知道山鬼的字写得很好看,是京中一度盛行的簪花小楷,每次传来的谍报都像写着诗句的彩笺一样。若不是为了不留痕迹,实在是让人舍不得烧掉。
后来,戎狄王庭安插在大周朝臣中的内奸被揪了出来,戎狄人大怒,也加强了对王庭里各个汉臣的排查。
有一份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谍报不幸落入了戎狄王庭的手里,他们顺着这份谍报查到了小鸥。
小鸥为了不让曹静和跟唐玉暴露,连夜出逃,却被穷追不舍的戎狄人追到了山顶,到了山顶就无路可逃了。
小鸥本想跳崖,却被戎狄人一箭射中小腿,没能跳下去就被抓捕了。
他们知道汉人有骨气,骨头硬,严刑拷打未必会问出供词。
但是汉人还有一个特性,那便是重情重义。
他们把小鸥带了回去,绑在长安城门的柱子上,每天往她身上射一箭,每次都不射中要害。
他们坚信,小鸥的同党一定会来救她,这样他们就能捉住小鸥的上线,那会是更大的收获。
可是没有,一连几日,都没有人来救她。唐玉跟曹静和都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他们只要去救小鸥,势必会被捕,到时候就连山鬼都可能保不住了。
他们不能去,一旦去了,这盘棋就彻底散了,这条线也就彻底废了。
小鸥在断水断食又身中数箭、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已经深度昏迷,可戎狄人还在拼命折磨她,往她身上泼冰水,让她保持着清醒,感受着身上的疼痛,再往她的箭伤上撒盐,让她哀嚎,把她的同党吸引来。
曹静和跟唐玉静默了几日,实在忍无可忍了。小鸥是他们的同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任由她受折磨,却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要试一试。
唐玉按照城防图设想了一个又一个营救方法,可是没有一个能确保万无一失,不管怎么救小鸥,始终逃不过戎狄人的眼睛。
二人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就在这天深夜,不知从哪放出一支暗箭,正中小鸥的心脏。小鸥就这样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曹静和跟唐玉猜测,那个放暗箭的人也许正是神通广大的山鬼。山鬼是怕他们二人贸然营救暴露了身份,这才直接放了暗箭射死小鸥,用她的牺牲来保全整个细作组织。
小鸥的尸体被戎狄人丢去了乱葬岗,连同其他死人的尸体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再也飞不回南疆,再也看不到故乡的大海了。
小鸥牺牲的消息,被传到了王贤手上,王贤只回了两个字“收到”,兴许是怕戎狄人查得太紧,王贤也没再安排新的人过来和他们接头。
其实当初在建章宫里的时候,就有不少细作也来自未被战火舔舐过的南方,包括曹静和。
虽然她们进宫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当细作的,可敌人打到了跟前,每个人都担起了自己的担子,跨过长江天堑,离开故乡沃土,奔向原本不必去面对的硝烟,直到自己也烟消云散,被吞噬在那一片滚滚狼烟中——死生不能相见,故土不能相还。
有人纸醉金迷,也自有人舍身就义。总有小鸥过沧海,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
小鸥的身份被人冒充,曹静和气得一晚上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她想不通,朱思淼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这一切?这对年纪轻轻就惨死的小鸥来说太不公平了。
曹静和从箱子里翻出几把油纸伞,那都是她们之间互相传递情报时,曹静和从小鸥那里买下的。当年,写着消息的字条就夹在这些油纸伞的伞骨里,小鸥识字不多,有时候连写带画的,总是会想办法把事情说清楚。
“唐玉,我们明日出城一趟吧,我想找个地方给小鸥立个衣冠冢,日后也好祭奠她。”
“我们没有她的衣冠,拿什么立衣冠冢呢?既是立冢,总要埋些什么吧。”
曹静和见状,便从那堆油纸伞里挑出一把浅蓝色的伞,冲唐玉说:
“就用这把伞吧!我曾经问过小鸥,大海是什么颜色的,她说大海里映照的是天空的颜色,她最喜欢晴天,湛蓝的天空倒映进海水中,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海天几乎融在了一起,她乘着渔船出海打鱼,整个人都被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拥抱着……”
小鸥眼里的大海,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曹静和从未见识过的宫墙外的世界。当年,曹静和曾问过唐玉,大海真的是像小鸥描述的那样吗?
唐玉其实也只见过一次大海,当时是跟着父亲昌平侯去南疆办一桩差事。那时他的母亲还健在,父亲也很疼爱他,便带上了他,让他跟着去见见世面。
唐玉说,大海很大很大,根本看不到远处的边界,但是那些出海的渔民方向感很好,他们不管驶出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关于小鸥的身世和祖籍,王贤没有告诉过唐玉跟曹静和,只是记录在了花名册里。而细作牺牲后,只要任务仍在继续,就不可能差人去报丧,以免身份泄露。
如今,小鸥的爹娘是不知道女儿的死讯的,也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还是否健在。
……
翌日清晨,一辆简陋的马车驶出城门,陈平驾着车,载着唐玉跟曹静和往郊外而去,他们只说是给一位故人立冢,陈平也便以为是家主和夫人的旧友,遂没有多想。
陈平麻利地挖好了坑,曹静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蓝色的油纸伞,将它放了进去,再一抔土一抔土地添上坟头,在上面立了一块木头做的碑,碑上只字未提。
唐玉跟曹静和把店里做的糕饼和粥从食盒里取出,放在小鸥的坟前,两人始终沉默着。
心痛,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曹静和才轻轻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抬眸冲唐玉说:
“你身子尚未大好,素日里又鲜少出门,这会儿该累了吧?”
唐玉确实也有些乏了,便由曹静和扶着慢慢站起身来,虽说他们是坐马车出来的,没走多少路,可耐不住冬日里寒凉刺骨,冷风吹得人头疼。
唐玉鲜少出门不仅是因为身体不好,更是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自己是唐家六郎。在卧底的身份得不到证实之前,他不想平白给自己添出许多麻烦来,更何况昌平侯当年带着一家老小逃出长安时,没人去管宫里唐玉的死活,他若这个时候突然被人发现来了汴京,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曹静和扶着唐玉登上马车,陈平关闭车门,继续赶着马车回城。随着马车的颠簸,唐玉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曹静和刚要伸出手来帮唐玉拍一拍后背,唐玉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面色严肃道:
“静和,我刚才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朱思淼既然声称自己是小鸥,那就证明他可能知道大周细作的很多代号,他甚至可能已经知道小鸥牺牲了,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冒名顶替,反正是死无对证了。”
曹静和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警觉道:
“这个朱思淼到底是什么来头?原先我们只是觉得江沧行为怪异,如今看来,朱思淼可能也藏着什么秘密……”
(https://www.24kxs.cc/book/2921/2921970/11111122.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