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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虞宁康的心思


昭华公主大婚这日,公主和皇后双双不见踪迹。

全城戒严搜寻公主,皇帝在外给足了兵部尚书面子,私下却将兵部尚书叫至御书房,赏了其一匣子湘南特产。

兵部尚书离开御书房时,腿脚软到几近摔倒,回府后立马将幼子发落到了偏远老家。

幼子本就无需担家族中重担,能尚公主,是天大的荣耀,可若因此惹恼皇家,也能是天大的祸事。

驸马与寄居府中的孤女有私情,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能成为昭华公主悔婚的理由。

皇帝表面搜寻昭华公主,背地里却敲打兵部尚书,明显是要替昭华公主出头。

虞宁康确实是要纵着自家皇姐胡闹,倘若他的皇姐都没有胡闹的资格,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皇姐自认了解他,傻乎乎的想为他分忧,殊不知,比起皇姐对他的了解,自幼心思深沉的他更加了解皇姐。

他与皇姐是龙凤双生子,自幼相伴一起长大,他又是个善于观察的性子,皇姐眼珠子一转,他便能看透对方心思。

幼时,他便知皇姐在乎他,总恶趣味骗皇姐,说他第一在乎的是阿娘,第二在乎的是阿爹,皇姐得往后排。

其实阿爹、阿娘和皇姐,在他心中的份量是相同的,都是至亲,从来没有过高低之分。

偏他的傻皇姐完全信了他的鬼话,有一回喝多了酒,还委屈兮兮的问他,问他有了贤贵妃和大皇子,她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否又得往后排。

看着皇姐如幼时般犯傻,他既好笑又心疼,若早知道傻皇姐会深信他的话,他当初便不骗皇姐了,只说能让皇姐欢喜的话。

告诉皇姐,不论何时,身处何地,她都是他最最在意的皇姐,旁人不可替代。

不过,幼时没说过的话,他往后也不会再宣之于口。

帝王的心思不能轻易表露,更不能有明显的喜好,哪怕表现出了明显的喜好,那也是他想让世人看到的表象,用来迷惑人眼的帝王手段。

他曾答应过阿娘,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要让大丰迎来国泰民安的盛况,便一定要做到。

想要国泰民安,前朝后宫必须稳,而前朝后宫安稳的前提,便是势均力敌的平衡。

他真心喜欢谁,不重要,用表面的喜欢去平衡朝堂比较重要。

高皇后母族势大,无需再给与旁的恩宠,贤贵妃母族势弱,需有他的扶持,方能有与皇后抗衡的资本,所以,他必须偏宠贤贵妃。

至于他是否喜欢过贤贵妃,应是喜欢过的吧!

第一眼看到贤贵妃弯着眉眼对他笑时,他的心间荡漾过,有想要给出几分真心的冲动。

当看清贤贵妃的真面目,意识到皇宫中的情爱都掺杂着利益时,他果断收回了冲动,顺便将心房的门锁得更紧了些。

被锁住的心房里,装着阿爹、阿娘和皇姐等一概至亲,已经够了,无需再装有更多的人。

初入皇宫时,太傅给他上的第一课,便是告诉他,身为储君,要忌喜形于色,忌感情用事,家国利益面前,一切都可牺牲,而一国之君首先要牺牲的便是情爱。

阿爹用上帝王和男子的尊严,才保住了与阿娘的情爱,他没有子嗣,还没有获得舍去尊严的机会。

且他也不认为此生能遇到,愿意让他舍去尊严去维护的女子,直到楚荷的离去。

楚荷是两年前大选进宫的秀女,父亲是西北偏远县城的知县,因出身不高,入选后被封了最末等的淑人。

他们二人第一次相遇时,也不能说是第一次相遇,大选时见过,但他对亲口留了牌子的楚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确切的说,楚荷第一次出现在他眼中时,是崴脚跌倒在荷塘旁的草丛中,矫揉造作故作娇滴滴模样吸引他的注意。

小女娘一眼便能被看透的拙劣手段,他没功夫搭理,径直走了过去,因当时心情不错,没有怪罪小女娘窥探帝踪之举。

没想到,翌日路过时,小女娘又在那处候着了,远远的看她过来,抄着西北口音念起了酸诗,六月的酷暑天,他愣是被念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女娘虽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依旧没搭理,径直走了过去。

心下却免不得好奇,猜想小女娘明日会否还来堵他?倘若来,又会换怎样的手段?

第三日,小女娘照旧来了,将念诗换做了唱曲,不过唱的也不甚好听。

往后的十多日,小女娘每日等在他必经的小道上,恨不得将十八般才艺给他展示了个遍,才艺挺多,却没有一样能拿上台面。

直到两个多月后,小女娘耍了套拳,虎虎生风耍的很不错。

他恰好不忙,便驻足看了会儿,等一套拳快耍完,才转身离去。

毫无意外,余光扫到了小女娘失望的神色,心念流转间,他转回头夸了句,“拳脚功夫耍得不错。”

被夸后,小女娘双眼瞬间弯成了月牙,粉唇边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得比荷塘里绽放的荷花还好看。

接下来的时日,小女娘将才艺换做了耍拳,他心情好时,便夸一句,心情不佳时,则是直接掠过。

夏去秋来,小女娘的拳如池中日渐枯萎的荷花般,耍得一日不如一日。

眼见着小女娘耍拳耍的没吃饱饭般,眸中的光越来越暗,他终是忍不住好奇,驻足询问,“楚淑人这拳日日都耍,怎还越练越差了?”

小女娘匍匐着身子跪在地上,大眼睛偷偷扫了他一眼,小声抱怨道:“回皇上,旁人看杂耍都要给些赏钱的,妾费劲巴拉耍了几十日,皇上连半个铜板都没赏下,妾怎可能还有力气耍嘛!”

他觉得有趣,又接着问,“既然认为得不到回报,为何还日日来堵朕?”

“赌个万一呀!万一皇上哪日看开心了,大手一挥,赏妾点什么呢!况且、”

“况且什么?”

小女娘又偷偷瞧了他一眼,小声咕哝道:“妾除了来皇上跟前儿碰运气,也没旁的地方能去了。妾入宫前,想过后宫不得宠妃嫔的日子不好过,但没想到能这般不好过。这眼看着又快要入冬,妾今年要是还没被皇上宠幸,怕是比去年挨饿挨冻的日子更难熬。”

见小女娘低垂着脑袋,也难掩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由起了逗弄了心思,“朕没明白,楚淑人是缺银钱,还是想要朕的宠幸?”

小女娘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拧着眉头许久没应声,他佯装没了耐心转身欲走,人才急急喊道:“银钱和宠幸,妾能都想要吗?”

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人莫要太贪心,否则可能会两头尽失。”

小女娘的神色并没他意料中的失望,壮着胆子说道:“那皇上看着给点什么吧!”不忘补充,“妾不挑。”

他被逗乐了,于是大手一挥,赏了小女娘百两银钱。

小女娘肉眼可见的开心,对着他连磕了好几个头,而他,被这几个头磕懵了。

楚荷日日堵他,他肉眼看不透她的伪装,但他坚信,楚荷如后宫的众嫔妃一样,都是为获得帝宠使了别样手段。

可他没想到的是,得了银子的楚荷再未出现在小道上,后宫仿若没了这号人般。

他的心里虽猫爪挠般难受好奇,却强忍着没有派人去打听,渐渐将曾勾起他好奇心的女子抛却到了脑后。

直到来年夏末秋初,那道他忘却不久的身影又出现在荷塘边的小道上,虎虎生风耍着拳。

第一日,他忍着好奇没搭理,第二日第三日,他也还是忍着没理会,直到第四日,他再忍不住,驻足询问,“为何又来耍拳?”

楚荷依旧是俯身跪在地上,偷偷观察着他的面色小声回话,“宫里打点太贵,银钱不禁花。”

闻此言,他又笑了,不知是被女娘缺银钱的言论逗的,还是被当做了打赏人的土财主气的。

同时间,以往的坚信开始崩塌,怀疑眼前的女娘接近他,可能不是为争宠,就是为日子好过些。

不管眼前女娘的目的为何,来日总会现原形,而他已然咬上鱼饵上钩,愿意给其想要的宠幸和银钱。

当晚,他便翻了楚淑人的牌子,翌日封楚淑人为楚才人,连升两级,进宫数年的小透明意外承宠受封,在后宫正式有了姓名。

每每被宠幸时,楚荷如其她嫔妃般,羞怯中带着欣喜,但不同于其她嫔妃的是,楚荷收到金银赏赐时,比被承宠时更欣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直放光。

有一回,他实在看不下去,直言询问楚荷,“就这般喜欢金银俗物吗?”

楚荷毫不犹豫作答,“当然,世人谁不喜欢金银俗物?妾多攒些银钱,待来日皇上厌弃妾,妾也能吃饱穿暖,日子不至于过活的太凄苦。”

他下意识反问,“你怎知朕会厌弃你?”

“难道皇上还能宠妾一辈子?”

他永远都记得,楚荷说这句话时,用的是肯定语气,眸中的讥讽几乎遮掩不住。

人人都知,就如花无百日红般,后宫中没有长久的盛宠,再得宠的妃嫔,也会因容颜衰败成为昨日黄花。

可人人都知的事,却第一次有人直言讽刺皇帝无情无义。

那次以后,他许久未翻过楚荷的牌子,楚荷也未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日子一日日过去,第二次大选过后,后宫中的新人又多了一批,每日或面对新鲜的面孔,或面对熟悉的老面孔,他脑中却时常闪现楚荷那张并不算绝色的面庞。

时隔数月,当在宫宴上看到楚荷时,他才真正体会到相思是何滋味。

可即便再想,他也时刻谨记身为帝王的大忌,不能将喜好展露于人前。

生生坚挺了三日,他才翻了楚荷的牌子,发泄般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因自小练拳脚功夫的缘故,楚荷身上没有普通女子的娇气,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那晚,却被他欺负哭了。

楚荷崩溃大哭,哭着质问他,“皇上为何要招惹我,我明明可以管住自己的心,皇上为何要一次次的招惹我嘛……我现在又管不住自己了,我真的好想皇上,每日每夜都好想皇上……”

睡梦中,楚荷亦是流着眼泪念叨他的名字。

意识到楚荷心里也是在意他的,不然也不会在梦中还惦念着他。

他的一颗心,像被人揪住了般,时而暖融融的,时而又心痛,有了将心交出去的冲动。

交出心的冲动在翌日晨起时戛然而止,在穿上帝王朝服的那一瞬,他又成为了无坚不摧的皇帝。

他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心门,哪怕守不住,他也会强装守得住。

对于站在自己心门前的楚荷,他努力装作不那么在意,如其她嫔妃般,想念到挺不住时去瞧上一眼,偶尔翻牌子宠幸一回。

而楚荷,也还如之前一般,承宠时很欣喜,被赏时更欣喜,那晚的崩溃于二人而言,好似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他想着,这般也挺好,两相思念不捅破,他能守住帝王的禁忌,楚荷也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安稳度日。

可惜平稳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楚荷怀了身孕,荣升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

他很担忧楚荷的安危,同样也很纠结,不知该不该出手正面护楚荷的安好。

楚荷的位份只是小小的才人,没有抚育皇嗣的资格,需连跳两级坐上嫔位,才有资格入主一宫主殿抚育皇嗣。

他不想让自己与楚荷的孩儿落入其她嫔妃之手,又怕贸然将楚荷推上高位,更加惹后宫女人们的眼。

后宫女子的手段防不胜防,哪怕身为帝王,他也从来不敢小觑。

这边他还纠结着未下定主意,楚荷求到了他面前,直言想要亲自抚育皇嗣,求他给其升位份。

就如没人敢直言讽刺皇帝般,自古以来,也没有妃嫔敢直言要求皇帝给自己升位份。

也许就是因为楚荷的与众不同,他才会险些守不住心房,他为自己脱离掌控的情欲寻了个合理的理由。

同样也更加坚信,楚荷非表面呈现出来这般直率简单,对他的感情,或许有几分真挚,但也绝对有算计的成分在。

不过他并不讨厌会行算计的女子,比如阿娘,聪慧狡诈又通人情世故,能护住想护之人。

楚荷不一定有阿娘的心机手段,但也不是蠢笨之人,他思虑一番,终是点头答应了楚荷的请求,进封楚荷为美人,待其来日诞下皇嗣,便可封嫔坐上一宫主位。

对于有孕后的楚荷,他的态度依旧是不远不近,偶尔去探望一次,给予了怀孕嫔妃的爱重,也没有显得太过重视。

在他的小心呵护下,楚荷的孕期无意外发生,瓜熟蒂落顺利诞下了大丰朝的皇四子。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兴奋,满心满眼只有楚荷母子二人,想将世间最美好之物都捧给他们。

往往大喜过后便是大悲,他即便身为帝王,也没能躲过,楚荷生下皇子的当天夜里,因血崩离开了人世。

后宫的意外很少是真正的意外,他明白,楚荷也明白。

临走前,楚荷质问他,“皇上当初为何要留我的牌子?皇上若不留我的牌子,我便能出宫归家去,寻一个合眼缘的男子嫁了,平稳度完一生,无需承受这情爱之苦。”

面对楚荷的质问,他终于想起,他当年之所以留楚荷的牌子,是因楚荷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羞红了脸颊的娇俏模样,入了他的眼才下意识的留了牌子。

可惜,那一眼的惊艳,他没有入心,甚至没有过脑,事后直接抛却到了脑后。

楚荷似乎猜出他记起了她,面上的绽放出笑来。

“皇上将我忘了,我却没忘了皇上的模样,时时在想,万人之上的皇帝怎会生的那般好看?奈何我是个心气高的人,皇上将我抛之脑后,我也要以牙还牙将皇上忘却。我阿娘说,再难忘怀的人和事,也会随着时间流淌慢慢忘却。我尝试了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总算不再惦记皇上了。奈何后宫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我不得已又使手段主动攀附皇上,还侥幸得逞了。皇上忘了我一回,如今我抛下皇上先走一步,咱们算是扯平了。我走之后,皇上莫要再惦记,也莫要再记恨谁,好好的过活。”

说到最后,楚荷拉着他的手,要他看顾好他们的皇儿,无需寻根究底替她报仇,她不介意早一步入黄泉,她只愿他余生往后能过活的轻松惬意些。

他极力压制着心慌,威胁楚荷,若敢撒手离开,他不会善待他们的皇儿,还会治罪她的母家。

楚荷丝毫不怕,仍旧弯着眼睛对着他笑,她说他不会伤害她的至亲,还说她什么都知道,他即便掩饰得很完美,她也能看出来,他对她是不同的。

最后,楚荷告诉他,她靠近他时,用了手段,但她对他的爱没有夹杂算计,从头到尾都是纯粹的。

楚荷走的很安详,也很平静,不过几日的光景,后宫便恢复如常。

他也尽量表现如常,照例上朝处理要务,照例宠幸后妃,甚至没有敢下旨追封楚荷。

强撑了数月后,他终是撑不住倒下了,昏迷数日醒来时,阿娘坐在他的床榻边,满目心疼的瞧着他。

再三确认殿内除了阿娘外没有旁人,他才放心让眼泪流了出来。

阿娘没有开口劝解他,只是陪着他一起掉眼泪,等他的眼泪流得不那么凶,阿娘才哑着声音跟他要保证。

“皇帝你已负了一人,不可再负阿娘,答应过阿娘之事,一定要做到,绝不能食言。”

他坚定点头,“阿娘放心,儿子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夫君,但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此生,绝对不会辜负阿娘的期望。”

阿娘听完,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知道,阿娘自幼便最心疼他,阿娘的期望从来都不是要他当个好君王,而是要他过活的轻松肆意些。

楚荷是同阿娘一般聪慧通透的女子,也一样心中有他,才会多年来顺着他的意愿,选择将情感隐藏在心底。

楚荷临走前也要他余生能过活的肆意快活些,阿娘的期许和楚荷的愿望,他一定会做到。

而他,收回之前的自以为是,如果能重来一回,他也会同阿爹一样,舍去最无用的帝王尊严,换取心爱女子的一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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