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下的西西弗斯
“人类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是生而为人的代价,就像西西弗斯被永恒地往返于无效又无望的上山漫途。不过,加缪认为,西西弗斯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颗粒,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矿砂唯有对西西弗斯才形成一个世界。”
此时是北京的秋天,风中已有凛冽的寒气,燕柔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困倦汹涌而来,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而他却喝着最便宜的咖啡,沉醉在自己的哲思中,在北京,遍街都是这种自认怀才不遇的落魄男。她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儿,昨晚工作到凌晨两点,方案还是没过,连甲方都放弃了这个“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deadline”,钻进了被窝,她则在凌晨4点的时候把“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终极修改方案”发给了甲方,至今忐忑不安地等待回复。刚躺下没多久,手机的提醒事项却响了,原来今天竟然还有一场相亲。搞笑,北漂族相信一切可能,就是不相信相亲,那是中山公园里的老年人群才热衷的社交活动,充满了不可逾越的阶级划分。可是,这个男人是个老家远房亲戚千里以外遥控安排的,非得要她见上一面。对方说,小伙子不错,也是搞文化的。她知道,其实,对方就是个自媒体写手,听他这发言的水平,大概率完不成多少KPI。因为业绩好的人,就像她一样,会累得根本没有精力吹牛。
“人没有西西弗斯的烦恼,因为人都有一死。”燕柔打了个呵欠,接了一句。
“人都有一死”,这句半文不白的话是她父亲燕大志的口头禅,他今生有两大骄傲,一是他有燕柔这个女儿,他看到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就会想到她,看到调皮欠揍的小姑娘,也会想到她;二是在双凤镇,只要有谁家死了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但是,女儿不喜欢这项事业,成为了千万北漂的一员,还生怕别人知道她家是做什么的。哎,做白事就是做功德,怕什么呢?
对方看着燕柔的反应,有些失望,开始没话找话,“我听王阿姨说,你们家是开旅行社的?”
燕柔差点喷出来,死亡是旅行吗?当然不是,死亡是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差不多等同于——“不,我们家是移民中介。”她说。
对方低声惊呼了一下,态度瞬间谦卑起来,“那不错啊,那你父母的外语应该不错吧?”
“我爸算是吧。”燕柔把冰沙喝得沙沙作响。干他们家这一行,念经、做法、下咒得是基本功,基本等同于外语,外人听起来觉得越神秘,给钞票就越慷慨。
“燕师傅批殃呢,一边去!”在几千公里外的金洲市东光区双凤镇,刚刚丧父的老严把蜷在椅子上打游戏的孙子赶走,把椅子抽过来,踢开地上刚刚放完落气炮(逝者断气之后第一时间放的鞭炮,相当于给周围人报丧)的鞭炮碎屑,恭恭敬敬地摆在燕大志屁股底下,“燕师傅请!”
燕大志把黄表纸铺好,“你父亲是79还是80?”
老严颇有心得地说:“就算80吧,故良人严府君讳阿水,对吧,师傅?”
“什么良人,”燕大志低声斥责,”你妈写给你爸的才叫良人,你送你父亲的,叫故显考严府君讳阿水,79就是寿年,80就是高年,有区别的! “
老严如鸡啄米般点头,他知道,批殃的人是不能得罪的,拟好了姓名卒年等等就要用正楷一气呵成,若写错了再写一张就犯了大忌,谁家希望出两次殃呢。燕大志一边念一边写下“故显考严府君讳阿水高年八十岁 丧”,接着问:“你们要打吊锣、跑药忏不?”
老严想了想,“就打个吊锣嘛,老爷子临终前交代了的,毕竟你们这吊锣最少都要打三天。”
燕大志挠了挠头,“只打三天吊锣可能不够哦,你老爹是肝癌走的,不跑药忏的话,病气留在家,万一——”
“跑!跑!跑!燕师傅,跑药忏,我家里还有孙子呢。”老严赶紧答应。
燕大志点点头,“打个吊锣一天1200,跑药忏1600,多准备一点零钱,药忏的时候买路用,明白不?”
“明白,明白”。
“专业哭丧你还得要一个吧?你家父亲没女儿,得请人哭,算你一天400。”
“好,好,好,你说了算。那这祭文——”
”祭文单独收是800,我这明天写出来,咱们对一下,出殡当天我来念唱。但你请了三场哭丧,我就不够你祭文的钱了。哭丧最后一场,会顺带念祭文。“
”好的,好的,谢谢燕师傅。“
“香蜡纸钱我先给你配2000块,这几天应该够了。”
“燕师傅,人家火纸铺这么多只要1600……”
“哎,你这话我不爱听了,他们火纸铺一年四季营业,不愁利润。我是个道士,顺道卖一点香蜡钱纸给你,我不需要成本的吗?我还帮你租冰棺,算出殡日子呢,可没收你钱啊。”
“是,是,是,不好意思啊,燕师傅。”
“算了,下葬那天,我再给你加配一点香蜡钱纸,够意思了吧?“
”感谢,感谢燕师傅。“
”做团宴的师傅找了吗?没找的话,我帮你介绍,人家食材用得新鲜,花样多,招待客人有面子。”
“就你帮我们找吧,到时候让他报个价给我就行了。”
“放心吧,他们高中低什么档次都有,就算是低档,如果你做20桌以上,还加送鲍鱼呢,鲜活的。”
“好的,好的,谢谢燕师傅,那,还能加送啤酒吗?”
“嘿,你可真是得寸进尺啦,一般来说酒水都是自己准备啊。不过,我也有熟悉的酒水批发商,你要得多的话,可以介绍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侄儿是开店的。”
“好吧,那你们纸扎要多少啊?”
“咋,燕师傅,你不送纸扎吗?”
“哎呀,现在我们行业都细分啦,纸扎是纸扎,人家叫纸制工艺品,棺材是木工活,墓碑是石匠活,都不能混的,就像我,虽然是道士,但是我看不了阴阳,定墓穴的生意我还做不了。懂了吧?”
“懂了,懂了。”
“纸扎你是要普通的花钱和小人的话,我待会就给你送过来,你要是想定做纸房子纸车子,我就帮你联系纸扎店。放心,他们家很快的,做得又漂亮,你要是给你老父亲做一个一比一的纸人二奶,他们也做得出来。开玩笑哈!”
“啊?真的可以做吗?”
……
千里之外,这个男人对燕柔愈发有兴趣,“那你妈呢?我听王阿姨说,你妈妈挺多才多艺的。”对方努力试图把聊天继续下去。
但燕柔这次真的喷了,喝到嘴里的冰沙喷了一桌子,冰渣子还来不及融化。她忍住笑,“我妈的才艺?那杠杠地。”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来哟嗬——”孙宝兰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化着浓妆,挺直腰板,眉目含情,举着话筒高歌完毕,优雅地谢幕,“一首《敖包相会》送给大家,谢谢大哥大姐们,祝你们福寿延年,越活越年轻!”
在她的对面,十几个八九旬老人呆呆地看着她,听完歌,被旁边的工作人员带着呆呆地鼓掌。
“谢谢宝兰姐,谢谢——”站在一旁的值班副院长长舒一口气,看看手机里的图片差不多够发简报了,总算结束了这一茬“文艺界人士关怀敬老院文艺汇演”。她塞给杨宝兰一个红包,一看表,午饭时间快到了,说道:“宝兰姐,你留下来吃饭呗,咱敬老院的饭菜是清淡了点,但也是有荤有素,管饱!”
孙宝兰抓起桌子上的盖碗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谢谢院长,我还得赶下一场呢,改天请你吃饭。”她抓起包走两步,意识到衣服不对,跑回来问,“院长,厕所在哪?”
从厕所出来,她已经换上一身素白色的衣裤,妆容更有戏剧特色了,像要上台场戏。下一个场合,更需要才艺,燕大志还在等着她呢。
“有时候,她还得跟我爸搭档表演。”燕柔故弄玄虚地说。
“爹爹呀——”一阵凄厉的哭声从音响里传出来,直冲屋宇。孙宝兰化着戏剧化的妆,腮红打得像猴屁股,穿着孝服,头披孝布,跪在棺材前,用舞台化的兰花指捶打着地面,连哭带唱,仿佛必须这样,才能告诉人们这里面有几分表演,还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夸张,又有几分收敛,以此制造出一种若即若离,似真似幻的效果。
她身后坐着主家和客人,像看戏班一样,磕着瓜子喝着茶,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出叫”请哭丧“的戏。
唯有埋头写黄表纸的燕大志见怪不怪,继续纵情挥毫。
“爹爹嘞——哭声爹爹归西去,肝肠寸断泪湿衣。忽然昨日狂风起,吹散父子两分离——呀——”孙宝兰哭完起句,抖抖索索摸出一张纸,“儿跪灵前把话叙,爹爹恩德与天齐——”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一皱,小声呼唤着老严,“喂,严大哥,你们家老人的命运也太复杂了,不好唱,我要找老燕重新编词,你恐怕要加点钱哦。”
老严赶紧点头。
”那你父母感情挺好啊,你一看就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这个男人并不知道燕柔想到哪里了,还在拼命地奉承着。
燕柔吃了一大口巧克力慕斯,”我妈早没了,我说的这个是我继母。“她开始有些恶意了,因为这个男人的相亲企图已经图穷匕见,她想迅速地帮他把那个”匕“掏出来。
”哦,哦,“对方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移民?如果咱俩在一起,我是说如果哈,咱们一起移民美国,你们家肯定在这方面驾轻就熟吧?加拿大、澳洲也行。“
”放心,你我将来都会成功移走的,“燕柔说,”我说的移民,是从人间移到天堂。我们家,是做丧葬服务的,就是白事。“
目送相亲对象果断AA制买单后离去的背影,燕柔打了个呵欠。虽然她已经单身两年了,在来的路上还在tinder上给肌肉男右滑,但是来自父亲的横加干涉,却让美好的男女约会变成了意有所指——你无非是想证明我一个人过得不好,然后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安排我的人生,以此忽略自己的错误,仅仅因为你是我的父亲而已。她越想越气,正在这时,收到了甲方的邮件。
对方说,方案很好,但是,他们老板刚刚决定,预算砍半,方案得重新再做。
”我艹!“燕柔低呼一声,瘫坐在原地。北漂五年,她的头衔变了很多次,工作内容却从未变过——做方案,她的成长是什么呢?掌握了各种做方案的窍门和软件,工资却没有随着房租一路上涨,甚至因为行业寒冬,上个月开始,工资还缩水了20%。她只是北京五环内千万个熬夜做方案的北漂之一而已。她甚至有些羡慕刚才那个还没来得及问全名的相亲对象,他至少还有一个清晰的目标:移民。而她的目标是什么呢?只是想远离那个家。她是如此迫切想和燕大志永久地隔绝、割席,就像本能地想远离死亡,以至于但凡和燕大志有关系的事情,都能让她陡生恨意。如果这个相亲对象不是那个王阿姨介绍的,她可能还不会如此饱含恶意。可谁让王阿姨是燕大志的朋友呢?燕大志就是知道女儿不会听从他,又企图成就自己作为家长的虚荣心,便通过自己朋友来干涉她的人生,这样他就满足了吧?可耻!
可是燕柔以为北漂才会有职业恐慌,这就错了。燕大志这回如此不懈地推销自己的殡葬服务,何尝不是因为职业恐慌呢?随着双凤镇所在的东光县升级为金州市的东光区,双凤镇也将成为双凤社区,大家都为成了金州市的人而开心,唯有燕大志不开心。因为这样一来,农村就快没了,哪怕是双凤社区这种城乡结合部也快没了,这里即将耸立起一栋栋高楼,一座座购物中心,以及现代化的殡仪馆。今后,找他办丧事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大城市规定,居民不能在家中停灵,不能放鞭炮,更不能打吊锣扰民……大家只能把往生者往殡仪馆送,钱被殡仪馆挣走了,丧礼变简单了——或者说不需要老燕做法事了,因为传统没了,死这个东西不再是个隆重的事了,燕大志也不再重要了。悲哀,真是悲哀。此刻的他,真想和孙宝兰一样,借着这个丧事,放肆地为自己哭一场。
燕柔又收到了老板的微信,十几条,每条都是60秒的语音。她再也忍不住了,幻想按住语音怒吼道:“别他妈再连发十几条60秒的语音了,你不会打字是不是?去死吧!”然后咚一声砸掉手机——显然,这只能是她的幻想。她在刷了半个小时的短视频之后,终于平复下心情,把那些语音转化文字,还好老板是北方人,文字意思大差不差。原来老板想告诉她:他已经接到了客户的投诉,客户说燕柔态度不好,为什么不沟通好就开始做方案呢?客户预算究竟是多少你都不提前做个预估吗?我们这一行跟别的行业不一样,大家就算谈不拢,也要和气,因为我们策划的是婚礼,客户看中的就是吉利,……这个项目交给别人做吧,绩效也别想要了。燕柔苦笑,工资已经降了20%,这个月的绩效也没了,她这个月只剩4000块钱的基本工资,连季付的房租都不够。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按下了语音按钮,狂吼:“客户的预算不是你谈的吗,又赖我头上,老子不干了!还有,别他妈再连发十几条60秒的语音了,你不会打字是不是?你的手是残了吗?去死吧!”
没想到,她很快收到了老板的回复,那是自从她入职以来,老板给她的最短的语音:“燕柔,我告诉你,我能留你在公司这么久,已经很给你机会了。我早就知道你家是干什么的,妈的,做丧事的!要是让我们客户知道,帮他们设计婚礼方案的策划师,是办丧事出身的,我们也就别混了!我帮你隐瞒这么久,给你这么多机会,你竟然忘恩负义。我就知道,你们赚死人钱的没个好东西。”
她怔住了,半晌,凄然地笑出声来。“赚死人钱的”,她咂摸着这句话,走在秋天的北京街头,像一只丧家犬。公司回不了了,租住屋也保不住了,几千里外那个家更是她的禁区,她能去哪里呢?她无处可去。可那个家“赚死人钱”的标签,偏偏还要跟着她一辈子。
几千里外,燕大志穿好道袍,摆好了火盆,香蜡纸钱早由孙宝兰帮他摆设规整,只等时辰一到,就开始跑药忏。
他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对孙宝兰说:“你问问王姐呢,那个小伙子,跟燕柔相亲那个,进展怎么样了?”
孙宝兰说:“还用你说?我早问了,没戏。”
“这死丫头。”燕大志嘀咕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觉得头有点晕,肯定是被那丫头气的。其实,这几天因为跟老袁连夜搭灵棚,准备器材,他已经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了。没有办法,为了那个令人担忧的未来,他必须抓住眼下每一个机会挣钱。
“好了,孝子们过来一下,在前面站成一排,孙辈们跪成一排,自己按照辈分大小找位置。”他对家属们喊道,“准备跑药忏了。”家属中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聚拢来,站的站,跪的跪。
但是年轻一辈的就颇为不耐烦,逝者20多岁的孙女还在孝布外压了好几个闪亮的发卡,希望自己好看一些。
“跑药忏很简单,我在前面围着火盆跑,你们在后面追,但是注意速度,不要追上我,更不要抓我,因为我就代表瘟神,你抓瘟神就容易害瘟症。但是也不能离我太远,不然你们父亲身上的病气就走不掉,明白了吧?”燕大志说。家属们唯唯诺诺地回答明白了。
但是年轻孙女噘着嘴,嘟哝着:“都跪一天了,还要跑。”
燕大志说:“跑一跑啊,小姑娘,是大伯这样风风光光地送你爷爷,还是为了你们后代的健康。”
小孙女翻了个白眼:“非得这样才风光吗?人家现在专业的殡葬公司,早都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了。”
老严干咳了两声,“玲玲,少说两句啊。咱们这不是封建迷信,这叫传统文化。”
小孙女又说:“传统文化就要土了吧唧的吗?现在人家专业的殡葬公司,是从新加坡、台湾引入的殡葬服务系统,又规范,又现代化,服务得人又也舒服。上次我同学奶奶的葬礼就是他们搞的,可fashion了。你们这种啊,早晚得淘汰掉。”
燕大志把手上的铜铃一放,坐了下来,说:“老严,我先歇会儿啊。”
老严赶紧说:“别啊,燕师傅,你一歇会儿,这吉时就过了。哎呀,玲玲,要不……你就站最后吧。请燕师傅来,不仅是我们的主意,更是你爷爷生前的愿望啊,你总不能让爷爷不开心吧?不然让他晚上去跟你聊聊?”
玲玲哼了一声,站到了最后。
老严又把燕大志恭恭敬敬地请了起来。
燕大志又指着中间那个空盆,“你们身上多准备些现金零钱,因为还要为路上的孤魂野鬼们留下买路钱,我说’买路’的时候,你们就往盆子里扔钱,明白了吗?”家属们答“明白了”。
燕大志开始跑起来了,口中念念有词。自从接下父亲的丧葬生意,他对这些法事都熟透了,还自己发展出更多技能。他能诵经,能做法,能写祭文,还学会了基督教人家的祈祷,这让他在跟本地几个丧葬世家的竞争中颇为顺利。他见过无数的人,活人,死人,可就是不懂自己的女儿。他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可平生办得最糟糕的一场葬礼,就是自己老婆的葬礼。他知道,女儿是因为这个事情恨他。那个玲玲,虽然对他不敬,但是他并不生气,因为玲玲长得好像燕柔啊。
他恍惚中,差点忘了词。但是却没忘记喊出一句悠长的”买路咯——“
只听”哗啦啦“一串声响从火盆里传来,他一看——妈的,这家人竟然只扔硬币。好,我看你们有多少硬币!燕大志有些生气。
他继续跑,再喊”买路咯——“。
又是哗啦啦一阵声响。
连扔了五六次,全都是硬币。
他余光一瞟,妈妈的,竟然还都是一毛的硬币!
他头又疼了起来。不行,得继续,扔到他们哭为止,把硬币全都扔完了,我看你们扔不扔百元大钞!
他继续跑,孝子们继续追,继续买路,直到大家都跑得大汗淋漓,燕大志终于听到了”噗噗“的声音,那是纸币的声响。
他开心极了,正要再喊一声”买路“,突然感觉背上被人用力一推,他便猛然向前一栽,眼前黑了下来。
朦胧中,他听到身边一片哗乱。
”燕师傅倒了!“
”你推燕师傅干嘛,他是瘟神的嘛,不能碰到!你还把人给扑倒了!”
“冤枉啊,我实在跑不动了,刚才脚下一绊,我顺势就倒下去了。”
“燕师傅!燕师傅!”
“大志!大志!”
“打120!”
……
燕柔在北京的出租屋床上躺了一天,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竟是孙宝兰打来的!她疑惑地接起来,对面传来抽泣的声音。
“柔柔,你爸不行了,医生说,是脑溢血——”
电话里,还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燕柔知道,肯定是放落气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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