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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触发点


从洛杉矶回来后,  两人投身各自的工作,不时和三五好友小聚。

        按澜城的习俗,通常情况,订婚一年内就会筹备结婚事宜,  所以自订婚之后,  什么时候打算结婚这种问题,  也有亲友不断问及。

        骆悦人和梁空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两人对外一致,展现的都是一种不急不躁的态度。

        骆悦人倒还好。

        梁空那种不肯把好听话挂嘴边的性子,  偶尔会讨老太太两句瞪眼骂。

        因为索卡打算留在国内发展,今年跟他们来往很多,  骆悦人也认识了芋头。

        年少时,乍听这姑娘还是电竞圈的白月光,  芋头出道早,  退圈也快,  再相逢,她在一家私立小学当美术老师。

        小学放学很早,  校园里铃声一打,  高高矮矮的小萝卜头一窝蜂从伸缩门里涌出来。

        索卡刚刚抽完烟,梁空按下前后窗通风,  顺便接收这阵放学人潮的闹声。

        在得知骆悦人不减肥之后,  芋头兴高采烈拉她去小学门口的炸物摊排队,强烈安利开花淀粉肠。

        梁空胳膊搭车窗上,  看着不远处排队的两个女生,骆悦人平时工作穿各种浅色西装居多,  时髦干练,也不容易抢风头。

        私下里,她穿衣风格不固定,  会穿牛仔抹胸配拖地长裤,也会像此时,穿简单长款的毛衣开衫,素面朝天像个女高中生。

        人来人往,不妨碍他下意识看她。

        她跟芋头在长队里正聊着天,芋头连说带比划,她听人说话的样子总是特别认真专注。

        那场景叫人想到澜中的操场,每周一升旗,骆悦人身边也总有一个特别爱说话的女生,不知道跟她讲什么,她偶尔听得愣住,偶尔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都很生动。

        灿烂晚霞贯穿整条人头攒动的街。

        她和高中时期几乎无差别。

        副驾驶的索卡转头就看见梁空这副温和的表情,手指拨弄着打火机,他嘿嘿笑着跟梁空说:“是不是看着这些小孩儿蹦蹦跳跳,挺有给人当爹的冲动?”

        梁空敛了眸中软意,转头看索卡,轻扯面皮也是一笑:“那倒也没有,毕竟——”

        “我高中就开始当爹。”

        后车门打开,涌进一股炸物香气。

        两个女生正笑笑地聊着娱乐圈八卦,索卡刚刚被梁空的话噎住,抬起眉毛,往后视镜里瞥,转移话题地随口一说:“订了人均四位数的私房菜,你俩现在拿串儿开胃,服了。”

        五花肉片还有细小的油花在蹦,孜然辣粉都给得很足,到嘴边了,芋头把大张的嘴闭回去,趴到副驾椅背上,冷声硬气说:“嘿,朋友,咱俩现在就是搭个伴儿寻开心的关系,不是什么正经男女朋友,别管这么宽成吗?”

        梁空望后车镜,轻弯着嘴角,骆悦人也在笑。

        晚餐结束回家,梁空叫司机先开车回去,两人在檀樟公馆园区入口下的车,骆悦人说今晚吃得有点多,积了食,想散会儿步。

        说到芋头,骆悦人讲了大一国庆的事——项曦邀请她打游戏,她当时以为id是“你爹梁空”的打野是梁空本人。

        “我之前听裴思禹说过你打游戏也很厉害,而且在游戏里,那个打野好几次过来帮我,我就以为是你,可能我下意识里觉得,只有你才会那样保护我,结果是我想多了。”

        为此,当时她还难受了很久,甚至很久不再碰这个游戏。

        梁空听了,将她手指包在掌心里攥一攥,轻声应说:“你的确想多了。”

        骆悦人一瞬觉得灰心又好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他攥得很紧,她挣不开。

        “我高中打游戏从来不热衷带妹,影响游戏体验,也不喜欢保护女生。”

        只会很直男的嫌女生菜。

        这也是他能跟芋头熟的原因,一个嫌男生废话多,一个嫌女生技术差,刚好凑一块打过区域比赛,但后来因为梁空,显然索卡跟芋头更熟。

        梁空问,她大一跟索卡打游戏的事怎么之前没跟他说过。

        她不好意思跟他说,因为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芋头是他的初恋。

        男女之间一起玩过又散了,在澜中的老牌八卦里,很适合编成无疾而终的爱情。

        她当时也信了。

        梁空说,后来只是对这个游戏兴趣没那么大了,他跟芋头一直都只是游戏好友的关系,能在现实见面,全靠索卡死乞白赖去人家直播间刷钱。

        “我发现人一旦掉进误区里,看什么都是不真实的。”

        骆悦人忽然这样感叹。

        梁空问她何出此言。

        她想了想说:“就是高中那会儿,因为对你有一些误会和偏见,所以对你身边的朋友也或多或少都带上有色眼镜。”

        “譬如”

        骆悦人好半天琢磨出三个不太恰当的字:“……不正经?”

        梁空思维迅速且精准,眉梢一动:“所以是我不正经连累我的朋友是吗?”

        他一笑,继续说。

        “那让我想想你当时是怎么看裴思禹的——”

        “出淤泥而不染?”

        骆悦人脸色憋得有点红,最后咳一声说:“也不是啦,就是一开始会觉得他跟你们有点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他比较像我爸爸。”

        乍看之下,会猜想这个人的精神世界应该很丰富,或许他们也真的不贫瘠。

        但读再多的书也不可能杜绝一个人的伪善和懦弱,反而是看似宽广的眼界,会提供他们诸多看似合理实则经不住推敲的行恶的理由和立场。

        他们因此平静,进而心安理得。

        这是计较起来很可怕的事,这样的人看起来温柔细腻,实际上,自私又缺乏某方面的共情力,并有一副好皮囊软性子能成功免于公众的指摘。

        骆悦人看向梁空:“像你这样的,就比较吃亏。”

        “哪样?”

        她说:“缺乏表面热忱,又没有包装,凡事只肯露三分,就这三分里头,还坏得明晃晃,别人一瞧,就不敢靠近你了。”

        “或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索卡,还有高祈,你们身上都有类似的特质,好像都不怕别人误会,也不在意在别人的谣传里当一个恶人。”

        骆悦人说:“就像高祈,他跟我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骆悦人对高祈最深刻的一面,也是第一面,在高中,他来澜中看运动会,跟梁空一块站在十四班的看台栏杆附近。

        广播台负责收集运动会各班的通讯条,理科班女生少,这事没人负责,骆悦人拎着一袋公费买的小橘子去催。

        当时有热门的男女跳高在后方举行,偌大看台寥无人烟,只能听到喇叭声里喊着几米几,第几次试跳。

        有人欢呼有人尖叫。

        骆悦人走到十四班那边的看台下,给他们递橘子,因为找不到十四班班长,只好望着梁空说:“你们班的通讯条没人写吗?这个也算分的,写不够,会被扣分的,能不能写一下,就去网上搜抄一下就行了。”

        她手小,一把只能拿三个橘子。

        高祈全收去了,然后良心未泯地分了一个给梁空。

        梁空慢条斯理剥皮,穿白色带深蓝色边杠的帽衫,脑袋上压低一顶黑色鸭舌帽,闻声动作一停,他抬头,一张脸慢慢映进骆悦人的眼里。

        她记不起他当时的语气,只记得他说了一句“你让我写?”,应该是问句,很快就被旁边的高祈接去话题,他说他来写。

        骆悦人看向高祈,那时候她的认知里还没有浓颜系这种时髦词汇,只觉得有个不适宜放在男生长相上的形容,艳丽。

        比之梁空寡冷的拽王气场,高祈要更好说话一些,但气质并不纯良,像那种看似跟你有商有量,扭头就给你挖坑的两面派。

        他吃了骆悦人的橘子,笑容招人。

        “行,待会就写。”

        骆悦人才不信他,小声吐槽:“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

        高祈就乐了,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怎么,你们学校找不到我这么帅的?

        骆悦人还要去催别的理科班,走远几步,回过头,弱弱指他脑袋:“我们教导主任不让留你这种发型。”

        高祈扎了一个蓬松的小辫子,既青春又显露几分纨绔气质。

        旁边的梁空闻声笑了。

        看到他那个露齿又好看的笑,骆悦人当时心里一悸,赶忙跑走。

        也就此奠定了梁空跟他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初印象。

        跟梁空回忆完这桩旧事,骆悦人重新评价高祈。

        “他这个人还挺有文艺腔调的,你知道有些文艺感的精髓是什么吗?就是知错不改,坚决维护个人癖好。”

        梁空还停在她所讲述的运动会场景里。

        她说的,他只要在场,基本都有印象,但他记得的,她肯定都不知道,例如那天她代表十九班跑八百米拿了第三名,他全程都在看她。

        “你以前对高祈可没那么多好话。”

        骆悦人踢踢路面上的一粒小石子:“那不是不了解么。”

        “高祈之前过生日,我送他一本书,前阵子他看完了,忽然给我发了一段读后感,他说他挺喜欢的。”

        高中时期的梁空穷尽毕生所能也不敢想象,骆悦人会在提到高祈的时候,露出这一丝如逢知己的欣赏。

        他以前以为那是裴思禹限定。

        合着,她就是那会儿内向,认识的男生少,博爱的本性没有暴露,哪他妈有真心,来条狗跟她聊聊诗词歌赋,她都欣赏。

        她今天穿的平底鞋,视线顾及不到梁空的脸色,还一视同仁地提到索卡,说索卡也挺有意思,有江湖气,特别像那种土匪头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久没有人应话,她才抬头向上看去,神情不解。

        “你什么表情?”

        梁空收了嘲意,醋味十足地冲她说:“见不得你夸别的男人,不行?”

        骆悦人解释:“他们是你的好朋友。”

        “合着,沾我的光?”

        骆悦人微微瞪大眼肯定道:“当然啊,因为是你的朋友,我觉得他们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梁空冷笑一声:“还可取之处?索卡在酒吧推你,不知道谁眼睛哭肿了告状,让我打他。”

        说完,梁空怜爱地捏捏她的脸。

        “宝宝,你是真不记仇。”

        她感到耳尖有一阵烧热,倒不是因为被提及跟索卡之间还有一桩旧仇,而是他又这么喊她。

        脚下力道一重,石子就被踢远了。

        舅妈和璐璐一直担心她会因为好脾气成为一个任人欺负的烂好人,实际上并没有,她对他人逾矩的行为非常敏感,大学时,很多男生仅仅在对她有好感的阶段,就会被她察觉不适,她会悄无声息地规避远离。

        她拥有一个独立的内心世界,并且非常小,对于这个小世界之外的人与事,她都不那么在乎。

        以此来保留最大程度的热情,给那些重要的小部分。

        她曾经担心恋爱后的自己因为身份切换跟之前截然不同,梁空会不适应,甚至不喜欢,而去旁敲侧击他。

        她绕弯子问。

        他却直接回答:“你好像是失忆了?你高中的叛逆期,是谁陪你过的。”

        高中那会儿虽然没跟她正经谈过恋爱,但他对她的认知绝不片面狭隘。

        梁空很早就知道,骆悦人才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乖乖女。

        -

        因为下半年在写《今夜涉江》,骆悦人经常会拉着梁空一起回忆高中的事,又或者采访他一些情感类的问题,以便在书里更清晰立体地用文字表达。

        “你觉得你长情吗?”

        骆悦人膝盖上摊着笔记本,手里拿一只黑笔,准备随时记录。

        起初梁空不愿意配合,后来她躺到他腿上,让他逃无可逃,他才肯勉强思考一下答案。

        吐出三个字。

        “谈不上。”

        同样的东西,吃两顿以上他就会觉得腻,从小到大,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不肯将就。

        这是骆悦人意料之外的答案,她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可能也看不下去电视里的球赛了,但装得一本正经,悠闲够来茶几上的一罐啤酒,单手拎着,修长食指扣进拉钩,噗呲一声,溢出些许雪泡,递来唇边喝一口。

        电视里的讲解员情绪高涨,现场进球的欢呼里,骆悦人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会一直喜欢我?”

        这已经不是刚刚拿腔拿调,如记者一般的采访语境了。

        梁空垂下眼:“这也要写到书里?”

        骆悦人摇头:“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不可以不回答!”

        梁空说:“但这是重复性的问题,我以前已经回答过了。”

        ——因为在喜欢这个层面上,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出现过。

        骆悦人恍然。

        可这个回答太笼统了。

        她定神的功夫,梁空忽的向她提出一个问题。

        “长情,等于一直喜欢一个人吗?”

        骆悦人反而被他问住。

        “……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吧。”

        长情听起来像是已经拥有了,然后保持着脉脉情愫,而一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完全不能确定的冒险主义。

        骆悦人没有在这点上深究,很快问出新问题:“你觉得,感情需要经营吗?”

        她捧着小本子提问的样子过于认真,叫梁空有些忍俊不禁,但他刚有唇角上扬的趋势,她便瞪眼,像那种降不住坏学生的老师,拿捏足了气势,但其实没什么用。

        梁空抿唇,配合做认真相。

        “正常来说,可能需要,任何情感关系的长久建立,都需要双方付出。”

        “那不正常来说呢?”

        梁空回答:“感觉比什么都重要,感觉不对,任何长久的关系,我都不愿意配合建立。”

        她在“感觉”这个词上停了几秒,太缥缈,她并没有想明白,于是问他:“可感觉是瞬间的。”

        瞬时之物,似乎总不和长久挂钩。

        球赛已经彻底被冷落,梁空注意力移至她身上:“对我来说,一夕至万古,我此刻不喜欢的事物,以后也很难接受,反之同理。”

        之后,骆悦人将小本子上的其他几个问题也一并问完,有时候,他回答完,她会冒出新问题,她一边补充着问题,一边记录着梁空的回答。

        写到最后一句,骆悦人察觉一道视线长久落在自己脸上,由于是躺在他腿上的姿势,本子悬空,她写字很慢,也需要十足专心。

        她停了笔,轻垂的睫毛朝上一撩,也同样安静地观察他,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我怎么感觉你挺开心的,喜欢采访?”

        梁空移开视线看屏幕,手上松松提着半罐啤酒罐,抵到唇边喝一口,苦后回甘的碳酸在嗓子里震开。

        他淡淡说:“还行。”

        骆悦人便没再计较,继续写完剩下那句话,然后补充一下自己的想法。

        而他,悄悄敛下目光,任由屏幕之上的那些浮光在自己瞳底一层层变幻。

        他只看她。

        高中时,曾经很期待和她这样聊天,聊感情,聊观点,聊人间是非,甚至为此去看她看过的书。

        高中学理,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数学天赋,属于那种无需点拨的聪慧,从小到大,他对密密麻麻的文字无甚好感,而且很多时候,好不容易问来的她的书单,有部分,他的确会看不懂。

        他一直在试图理解。

        读到深感烦躁无趣的时候,他会把书盖在脸上,闻着纸页间的印刷油墨味,去假设,和她聊天的场景,他这样表达,她会不会觉得他激进?

        许许多多。

        到今日,在他装出来的若无其事里,终于成真,他跟她聊着这些,和他少年时期想象的一样好。

        只是迟了一点。

        可是,很好很好。

        并且一开始梁空的不愿配合,并不是因为故意拿乔,而是,紧张。

        就好比数年前认真复习过的一场考试,一直延期,甚至可能无限延期,他自己都无望过,如今猝不及防又拿到考卷,会很害怕,担心自己发挥不好。

        甚至,担心简单几句后,她会觉得跟他聊这些一点也不愉快。

        他还是很珍惜、很期待她的喜欢,并没有因为跟她在一起了,得到了,拥有了,就习以为常地淡化感知。

        她的一颦一笑依旧牵动他的情绪。

        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

        新一年的春节。

        他们去环城的坐观光车,骆悦人捧着热饮,看过江岸的烟花,跟梁空聊起年后的工作安排,今年的时装周,他们终于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奔波,不过杂志社这边的前期日程很赶。

        正说到密斯董,骆悦人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光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了,而且行车路径,也和往年不一样。

        印象中,观光车是不会到临江路的。

        可是,她已经遥遥看见了黑金墙体的曼国会所。

        骆悦人停了声音,手心依旧被热饮纸杯暖着,她看向梁空:“怎么会到曼国会所来了?”

        临江路,1750号,曼国会所。

        她高中虽然和梁空同校,但彼此正式的交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

        梁空也拿着一杯热饮,黑色大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他脖颈修长,肩形正,环着手臂,靠着车椅背,微微一笑:“带你看一下你的产业。”

        骆悦人更懵了。

        “我的产业?”她试图理解,“你是要把曼国会所送给我吗?”

        梁空小幅摇头,否定。

        “不止。”

        “待会儿会去九州路的保龄球馆,你应该还有印象,然后去小广场的自习室,澜中公交站对面的书店,最后去棠杏东路,那家已经搬走的馄饨铺子,还有棠杏苑你妈妈卖掉的那套房。”

        “我都买下来了。”

        骆悦人瞳孔定住,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你好夸张啊。”

        梁空颔首,颊边微有一丝弧度:“是吧,求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头顶明亮的路灯一盏盏飞驰,骆悦人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

        车外的行人奔赴不同的方向,车水马龙,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印象里的求婚,一定是亲朋簇拥,不缺大批观众,男主角说出求婚两个字时,人人化身月老烘托着气氛,一声接一声喊着答应他。

        可此时,周遭是安静的。

        只有梁空一个人眼眸明亮地看着她。

        他说:“我知道这些你不一定那么喜欢,我对你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你知道就行。但有些东西不能免俗,得让你以后跟不管谁说,人一听也知道,梁空是花了心思来娶你的。”

        “有的是家里的产业,我能做主,有的铺面房子不那么好买,是这一年我一趟趟自己去谈的,都是你写的那本书里提到的地点,对你来说,可能算的上有点意义,都是些房产,拿出这些,对我来说很无足轻重,就算我送一整栋楼给你,可能也是无足轻重。”

        “我只是不能免俗地想通过这些告诉你——”

        “真心诚意我有,表面工作也不缺。”

        “这不是一个限时问答,你不用着急告诉我你愿意与否,这只是一个通知,单方面且唯一性地通知你,梁空,已经做好了娶你的准备,至于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可以是任何时间,我随时恭候。”

        “鉴于过年期间,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跟你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在此纠正一下,我希望,人生任何一个阶段的你,都不会恐慌,你就当你自己就好了,结婚又或者生子,都是你的意愿,不用担心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那本来就不是你的角色,你不用强迫自己适应,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落俗,你永远不会落俗,在我的世界里,你永远是最高级别的浪漫。”

        停了两秒,梁空看向对面。

        “没打草稿,有点紧张,说完了,你开心吗?”

        骆悦人鼻子好酸,听他问最后一句“你开心吗”,头一低,眼眶里涌出两滴泪,她没管眼泪,视线模糊着,只一味朝他点头。

        似不够,她闭着眼,又出声说:“开心。”

        梁空朝她摊开手心,她立马将掌心放进去。

        他捏捏她的手,让她从对面过来和自己一起坐,替她擦了擦泪,叫她不要哭,他不是希望她哭的。

        过了一会儿,骆悦人反应过来似的问他:“那我要给你点什么呢?”

        梁空拥着她,淡淡地笑:“我十几岁喜欢的妞,写了一本书告诉我,她有多喜欢我,够我吹一辈子了。”

        骆悦人吸一吸被冷风冻红的鼻头,靠在他肩上:“那我也要好好想想,给你一个惊喜。”

        -

        开春后,拍过三月刊,骆悦人工作渐渐闲下来。

        五一休长假,他们跟朋友一起出海玩了几天。

        晚上,打完扑克,骆悦人回房,发现梁空不在。

        高祈捧着个椰子从走道路过。

        “在外头钓鱼。”

        骆悦人从悬梯下来,在室内闷久了,忽然吸到新鲜空气,人顿时觉得清醒,她吹着风,挽头发进内舱找椰子。

        索卡在开放式的厨房煮意大利面,老远就闻到浓郁的番茄味。

        熬夜打牌,这几天作息完全乱了,大家各自的饭点也不同,厨房一天少说要开七八次火。

        索卡问她饿吗?

        骆悦人摇摇头,叫他帮忙找吸管,椰子是找到了,没吸管。

        两人一通翻柜子翻抽屉,没找到,最后索卡在沙发上翻到一袋吸管,抽给骆悦人一根,说肯定是高祈干的,他这人随手拿随手丢随手忘。

        骆悦人听他数落高祈,忽然有新认知,索卡居然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

        看着手里的粉色吸管,她跟索卡说:“再给我一个蓝的。”

        索卡拿给她,忙着去顾电磁炉上的锅,拿筷子搅动了两下说:“去找梁空?在后头,你问他吃不吃面。”

        “算了,爷不伺候,懒得听那少爷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2点。

        骆悦人捧着椰子,走到甲板上,游艇外的一排小夜灯开着,似墨蓝海面上的一处桅灯。

        梁空坐在灯光边沿,背对着门,肩线宽阔。

        骆悦人问钓到鱼了吗?

        他闻声,转过头来。

        平日里西装革履,即使是出席时尚类的活动,他也是偏正式的衣着,而此时,他白t外头套一件灰色连帽衫,一回头,平时打理起来的刘海自然垂落在眉骨上,额发干净蓬松,面孔白皙,眉目间带着点刚睡醒的倦。

        格外有少年气。

        梁空看着她,身后衬着室内浓郁的焜黄灯光,让淡紫失了色调,轻薄的抓褶裙角在大腿上方一息一息扬动。

        他蹙起眉说:“有夜风,穿件外套再出来。”

        因他那个回首长久失神,骆悦人没有听清他的话。

        “啊?”

        梁空没有重复,直接勾手指叫她过来。

        骆悦人抱着椰子走过去,他将鱼竿放在一旁,快速脱了自己身上那件灰色的连帽衫递给她,叫她穿。

        骆悦人放下椰子,站在他身边慢吞吞套袖子,视线落在梁空身上。

        她站,他席地而坐。

        这是非常好的观察视角。

        她看他气质冷淡又立体的侧脸线条,看他蓬松柔软的额发,看他身上那件无袖的白t,最后视线落在自己手指捏着的帽衫拉链上。

        一系列缓慢的视线挪动。

        终于叫她对应起这份熟悉感。

        九州路那家叫flipped的保龄球馆,她人生中鬼使神差靠近梁空的第一步。

        那天璐璐放她鸽子,她在对面的甜品店二楼窗边,也是这样的俯下视角,看梁空从车上下来,街角的风吹蓬他的头发。

        他也是这样的打扮,只是那天的外套是黑色。

        梁空仰头瞥抱着椰子发呆的她,视线又下移,她脚上一双薄白的中筒袜,穿着布艺的室内拖,叫人担心。

        “站稳了。”

        他的帽衫很大,盖住她原本的衣服,只露一截淡紫的裙边,风一吹,摆得格外活泼。

        骆悦人回过神,蹲下来:“我陪你一起钓鱼可以吗?”

        梁空瞥了眼旁边空置的水箱,还无所获,轻笑道:“监督我?”

        骆悦人已经轻而灵活地钻进他两臂之间,坐在他身前,捏蓝色那只软吸管往后递。

        她说:“陪着你。”

        梁空配合着调整坐姿,由她窝靠在自己胸前,折下脖颈,含住吸管,喝了一口清甜的椰汁,余光看见椰子空洞里还插着另一只粉色吸管。

        椰子看着大又沉,不够小情侣分享两个来回。

        风吹过她的长头发,满是香味地落在梁空的呼吸里,他的视角有限,只听到一声空响。

        他故意找事地说:“你现在跟我还要分两个吸管。”

        骆悦人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要分。”

        梁空意味不明地“啧”一声。

        骆悦人扭过身说:“这样才可以偷偷用你的吸管。”

        梁空视线朝下一瞥,蓝吸管被咬扁,粉色那支依旧是饱满圆孔,而他,从没有咬吸管的习惯。

        骆悦人言之凿凿:“生活不可以没有惊喜。”

        梁空低下头,在她肩窝里埋了一会儿,她脖颈间的香气温热又好闻,嗡嗡地说:“你挺会给人惊喜。”

        骆悦人不太懂钓鱼,这貌似也是梁空最近才有的新爱好,她暗猜他可能技术不佳,陪他坐了好一会,鱼线半点动静没有,便想着给他找台阶下。

        “会不会是太晚了,鱼都睡觉了?”

        梁空两臂环过她的身子,稳稳拿着一柄鱼竿,眼神望向宽广的海面,灯影落在水面波纹里,浮金碎银一样晃着。

        下一秒,鱼线猛的一坠。

        水箱里终于有了活物。

        梁空在她侧脸上亲一下,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也不是,有的鱼晚上不睡觉,喜欢看人谈恋爱。”

        那条鱼可能察觉到自己被嘲讽了,鱼尾“啪”的一声打在透明的水箱壁上。

        骆悦人歪在他肩上笑。

        这个人,阴阳怪气起来,连鱼也不放过。

        海上很静,风也柔和,城市灯火比天上的星星都遥远,二楼时不时还有笑闹声传来,骆悦人朝上望去。

        恍然忆起,和梁空重逢的第一面,就在这艘悦人号上。

        而他当时就站在二楼栏杆那里。

        日光照着他,他躬身,趴在栏杆上松松搭着手臂,比日光更耀目。

        手缩在他过长过宽的袖子里,骆悦人懒得动,跟梁空提起这件事,只用肩膀碰碰他:“你那时候在看什么?”

        梁空也回忆,记得她穿着红裙子。

        “看你身边那个男的,挺一般,对你倒是殷勤。”

        骆悦人忍着笑,梁空当时误会她有男朋友来着,她一本正经延续话题:“那你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有一瞬间很后悔,觉得这么多年白等了。”

        “那倒没有。”

        梁空望着海面上涌起的浪花,小小的鱼漂随着水纹荡动,看似如浮萍般无依,但它清楚地知道,有一根透明的线始终连接着它。

        就像一个触发点。

        总会被收回,它不会永远这么漂泊着。

        他的声音忽的沉下去,话里并无多少情绪:“我很少想值不值得,后不后悔之类的问题。”

        骆悦人默了一阵,想到这是高中就开导自己放低期待的人,这是一个活在红尘最盛处,浑身热烈肆意的人。

        她曾经一度忍不住羡慕他,靠近他,甚至很傻地以为只要像他那样身边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就会成为和他一样,既潇洒又酷的人。

        实际上,他的愉悦感绝大多数来自清醒和自知。

        几乎不做庸人自扰的事。

        骆悦人说:“你的期待感一直很低。”

        “所以我过得很开心。”

        骆悦人靠着他问:“比如呢?”

        “你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开心,打电话问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吃饭,也开心,你抱我,亲我,趴在我肩上,拉我的手,我都开心,甚至你告诉我你同事养了只小猫,我都开心。”

        “那如果没有我,你也会开心吗?”

        他好像在认真思考,停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会吧,这世上乐子太多,只要有手有脚,能四处跑,精神正常,没得抑郁症,生命里缺一个人,大多时候,都很无关紧要。”

        他低下头,话音贴近她耳边,问她记得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吗,索卡在酒吧推她下去跳水。

        梁空之后把索卡灌到扶墙走,索卡那次吐得半死,他说你他妈的喜欢个妞至于吗?就那么重要?

        怎么说呢,重不重要,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

        有些东西缺了也不会死,还能继续过日子,可是,人又很奇怪,几乎不为寻常的日子活着,总是活在无数个悲喜瞬间里,哪怕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玩得花样百出,可漂浮,浅薄,麻木,这些永远都不会是记忆点。

        他声音轻轻的,轻的几乎融进夜风里,说要怎么形容你的重要呢。

        “人生就好比一个寻宝游戏,我运气好,开局就在金字塔顶端,一路都是好东西,任由我捡,我知道这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我也喜欢,但不那么在意,我只想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装着。”

        “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这个地方,我不知道跟谁说——你看,我有这么多好宝贝,我都愿意给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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