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有偏爱
从骆悦人家里出来,梁空刚出小区,走到自己的车边,接到他人在国外的亲哥打来的视频电话。
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那边的私人疗养院阳光正好,漂亮的建筑,公园似的茂盛绿植。
梁没心情细打量背景,也不关心,人坐进车里,冲屏幕里的人抛出四个字。
“有何贵干?”
梁知非大梁空八岁,平日在外,惯是端矜贵公子的做派,爹还没死,但梁知非也像他们的爹,时不时爱干些长兄如父的事儿,平日里没少“指点”梁空。
只不过他很少亲自出面,都是那位得力大助代为委婉转话。
梁空烦他哥跟他爸一脉相承的破架子,非得叫底下的人传话,所以也不怎么听,行事无拘束,哦一声,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接到这通视频,梁空心里就已经有预料,可能有什么事激到他哥,千里迢迢,等不及一贯的传话流程,开始亲自指教了。
果不其然。
“林绍元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之前打人一顿还不够,背地里开始管人升迁?你以为人家打听不到你头上来吗?做事留一线,从小家里就教的道理,怎么现在反而像学回去了,喜欢做这种断人财路的事了?也不嫌脏水沾到自个身上!你起码给我一个听得过去理由!”
这事儿的确是梁空交代人办的,梁知非不提,他都快忘了。
他跟他哥理念不合。
从始至终,梁空都没有在商场老谋深算几十年的想法,现在坐这个位子,不过是梁知非生了病,要出国做手术,还不能让集团内部那群老狐狸知道。
毕竟一个姓一个爹,梁空才回国接了差事,隔三差五弄出点纰漏来,扮猪吃虎,再自己处理好,显得他背后还有亲哥坐镇,随时随地能给他收拾烂摊子,稳住梁家当前的局面。
等梁知非做完手术回来,梁空肯定要撤的,正经二世祖谁他妈天天上班啊,恋爱都没时间谈,灯红酒绿早都玩厌了,还要硬着头皮作陪,装一副好喜欢的样子。
他没有那种他哥那种资本家心态,什么放长线钓大鱼,莫沾脏水,以和为贵。
梁空一直是蹚惯浑水、鱼不鱼的不重要、我爽要紧的那种人。
既然被问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干脆就认了。
“没什么理由,我单纯就是恶心这种人,我怕这种烂人站得太高,以后踩着别人,世界不美好,他们家要是有本事,那就翻他的身,没本事,我想怎么样他们就得怎样受着,凭我乐意。”
梁知非一脸惨白病容被气出愠绯,立马拔高声线:“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梁空当然不是要气死他。
他们兄弟之间还没有争家产那一套,他跟梁知非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从小面不合心合,虽然兄友弟恭称不上,但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彼此之间不过火可以迁就,一条心护着家里的荣光,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谁都不会顾及兄弟情。
梁知非动手术那天,梁空甚至真情实感揪心了半天,等到陪同过去的老管家打来电话说手术成功,如果恢复得好,很快就可以安排二次手术,切除最后的病灶,梁空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担心他哥挂了。
那他就成了独子,到时候,一堆破事都要挂他身上,推都推不掉,他哥必须好好活着,负责管这些破事,给梁家的子子孙孙赚花不完的钱。
想到梁知非任重道远,梁空不想再聊林绍元的事情刺激他。
他不可能收手,之前查林绍元,高祈轻飘飘一句:泡过,但没泡到,仗着他那个副台长的爹骚扰过一阵。
梁空很清楚,那是因为骆悦人追求小,物欲淡,家里条件不错,她爸爸近几年生意顺遂,家里没病没灾,她没有什么能叫人用钱权拿捏的地方。
不然,那天包厢里那个看到林绍元就瑟瑟发抖,长相几分像骆悦人的“小鹿眼”,未必不是她的遭遇。
男人的劣根性能到什么地步,梁空再清楚不过。
甚至林绍元泡不到骆悦人,转头就找了一个那么像她的“小鹿眼”,林绍元到底在臆想谁,强迫谁,是男人都懂。
梁知非在那头开始用大道理劝他,说生意场上不好戾气太重,和气生财,害不到你头上来,何必非要多管闲事。
梁空懒得和他理论,不合就不合,谁也别说教谁。
深谙人的关注力都是有限的,何况是一个病人,梁空笑一笑,手指刮了刮眉梢,轻飘飘岔开话题。
“前两天高祈给我发了一个视频,你要是感兴趣,身体受得住,我可以发给你看看,你老婆重操旧业,又去酒吧跳钢管舞了,舞技没退步,还是艳压全场的queen”
那头梁知非的声线一瞬撕裂一般:“你说什么?!”
梁空心平气和,配合着,语调放慢:“我说,你老婆,又去酒吧,跳,钢管舞了,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前两天?你怎么不去拦!”
听得出火冒三丈的意思。
梁空悠哉:“我拦什么?尊重他人爱好,那又不是我老婆。”
“梁空!”
梁空有点烦他了,又好言:“我劝你少操心,多治病,你要是挂在外面了,依你老婆这路子,你头七没到她就能另寻新欢,到时候葬礼没举行,绿帽子先给你寄去殡仪馆,本来隐婚没什么大不了,结果因为老婆红杏出墙曝光出来,梁家真丢不起这个人,惜命吧,好好治病。”
那头沉默半晌。
本来弟弟闯祸是要紧之事,但老婆出轨立马变得刻不容缓。
梁知非最终退了一步,妥协道:“行,林绍元的事我不管了,你把那个女人给我捉回来!让她老实在家里待着,你告诉她,我还没有死呢!”
“婚是你骗的,人对你没感情,凭什么老实在家里待着?你跟谁横呢?”
梁知非一瞬气郁到心梗,有时候他根本分不清梁空到底是谁弟弟,反正是他的祖宗。
“你搞清楚!她也是图我的钱!”
梁空:“你以为你除了钱还有什么别的可取之处?”
梁知非:“……”
这时,一旁老管家厚重温和的声音传过来:“空空,你哥哥刚刚吃完药,医生说了,让多休息。”
行,苦肉计又来了。
梁空叹气:“知道了,我去给你管。”
说完还是不爽,补了一句:“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着急结什么婚,啧,给人添堵。”
梁知非压住气,端着架子发号施令:“你让她老实一点,不然就算我死了,她也拿不到一分钱!”
-
第二天起来,昨天扭到的胳膊肿了似的酸痛,连小幅度的动作也很难完成,洗漱完,骆悦人尝试活动了一下,结果就是镜子里的自己痛到五官移位。
好在昨晚睡前给梁空发去见面时间,她还给璐璐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过来,她目前好像,的确生活不怎么方便,需要人照顾。
八点半,门铃准时响了。
骆悦人费力地穿上外套,去开门,梁空换了一身驼色的大衣插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浊世公子的味道。
手一伸。
“包呢?”
骆悦人递出去,免费的拎包工,不用白不用。
车子快开到警局门口,骆悦人接到璐璐的电话,问骆悦人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我做完笔录就回来。”
电话结束,梁空打着方向盘,斜瞥她手机一眼:“屏幕碎了。”
昨天睡前胡思乱想了很多,也没想通什么,刚刚走神到她大学时期那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学长给她系鞋带。
猛然间,听到梁空声音。
她捏住自己的手机说:“哦,我之后去换。”
梁空正要说什么,他自己的手机响了。
听完汇报,他蹙起眉,对电话里说:“让严助先去处理,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到。”
车子停警局前,那位灰色西装打扮的男人,应该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人。
骆悦人第一次见他,跟他打招呼,他却礼貌又准确地称呼她骆小姐,说他是梁空的特助,叫他常彬就行。
做笔录的时候,梁空又接了两通电话,骆悦人能看出来他很忙,出来后,他面上更添几分行色匆匆,说他还有事,叫常彬送她回去。
冬日暖阳照在警局的玻璃门上,反折出灿灿的光晕,澜城冬季湿气重,多雨多风,少见这样的好天。
他们站在台阶下。
很寻常的场景,哪怕一天之内,都会无数次地跟无数人暂别,可偏偏梁空说要走,就有种分离的意味。
那种情绪来得幽微又无声,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点头说开车注意安全。
梁空走到车边跟她挥手。
相似的画面浮现脑海,一如高中晚自习结束,他们无数次在棠杏苑后街分开。
那时候,她不会舍不得他。
因为知道只要想见他,他就会随时出现。
现在他们之间隔的不是棠杏东街那条路,那些隔阂也不如少年时那样好讲清楚出,她也不是拿着一杯奶茶,就追出去直接问他为什么不高兴的小姑娘了。
回程路上遇到堵车,忽如其来的交通事故,让车子不前不后被卡在高架上。
车内安静,常彬问她要不要听歌,骆悦人点头说可以。
过了会儿,骆悦人猜:“梁空是不是不常坐这个车?”
常彬惊讶笑道:“您怎么知道?”
“他很讨厌这种类型的歌,一听到就要皱眉。”
高中毕业,他们去城郊度假,有天晚上听说附近哪个古镇有庙会夜市,高祈开车,梁空在副驾驶,掐了音乐说:“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你自己唱。”
“你是他回国后新招的助理吗?”
骆悦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冒昧的私心,她想了解一下现在的梁空。
常彬说不是。
“我在洛杉矶就给他当助理,他喜欢身边的人说中文。”
骆悦人点点头。
好像是,那次去洛杉矶,他家里金发碧眼的佣人都是说“你好”“欢迎”“祝您有个好梦”。
“讲究可真多。”
心里想着,骆悦人不小心嘀咕出声。
常彬听后一笑,忙替老板解释:“梁先生其实是个挺不错的雇主,可能他看着比较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国内的商道太讲究中庸,儒商是皮子,底下还是资本家那套,像他这样干干脆脆花钱办事,钱货两讫,不爱打感情牌的雇主,还是很难得的。”
骆悦人想想也是。
她的顶头上司密斯董,业界称之为冷血女魔头,娱乐版面多次拿她与另一家时刊的主编比较,觉得pioneer封面卡人太紧,觉得她没有温度。
对此密斯董半个眼神都没有,报纸一扔,只高傲地丢下一句:时尚不需要这种矜贫救厄的温度,时刊封面承载的是一个时代对审美品味的执着,不是你没有,我就给你,那是红十字会干的事。
车流缓缓移动,车厢内的话题已经聊到梁空在国外喜欢干什么。
常彬说他看似游手好闲,其实在国外这几年没怎么停下来。
梁空一直是那这种乐意为爱好砸钱,也有脑子能从中寻得商机的人,他在洛杉矶的别墅灯火不休,那都是他积攒下的人脉,签乐团,养车队,投资潮牌,虚拟货币也玩过,干的很多都是外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但不妨碍他赚钱。
“不过他有些爱好的确不太能理解,有段时间他一直坚持早起看国内的早间新闻,也不是什么时政消息,家长里短的市民新闻,小商铺维权,电瓶车被偷这些。”
这的确和他风格不太搭。
骆悦人大学在平城地方台实习,开始做的是文案岗,后来因为外形气质佳,被调至天气预报的主持人。
那档天气预报就是在早间新闻后,所以她知道有些地方台的市民新闻有多离谱,什么丢了宠物,楼上防雨棚漏水,都要报到一下哀情和愤怒。
非常奇葩。
不过奇葩就对了,庙小妖风大的平城地方台就是靠着奇葩在新闻传媒界获得一席之地。
车子停在观棠新居前,骆悦人下车说谢谢。
她站在小区门口,想了想,费劲地仅凭左手给梁空发了一句:我到家了,谢谢。
他没有及时回复,可能是在忙。
进了家门,璐璐趿拉着拖鞋,一手啃苹果,另一手接骆悦人的包。
她先是问骆悦人怎么被撞到的,又是谁撞的,得知警局处理了,对方也赔了医药费,璐璐才缓了一点气愤。
“就应该让他赔一大笔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我看到桌上那个包破皮了,也是摔的吧,好几千呢,就应该叫他赔!什么叫看在他是生活费不多的大学生份上,还大学生呢,不知道撞了人不能跑吗?幸亏旁边有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不然你要是摔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怎么办。”
今天在警局,对方解释也诚心道歉了。
他蹭倒骆悦人的第一时间回头准备下来,可旁边忽然来了一群大妈,大妈开口就是撞到人要坐牢,他一时间吓到,才会不受控地逃避把车开走。
“干嘛就这么算了,没钱就让他把摩托买了赔你!”
璐璐性子直,遇到这种事很容易怒火飙升,骆悦人用左手抚抚她的背:“算了啦,只要他记住教训不再犯就好了,男孩子都很宝贝自己的摩托车的吧。”
她高中就听项曦说过,梁空从来不外借他的摩托,索卡高祈都不行。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璐璐拉着骆悦人去沙发上坐,又给骆悦人倒来一杯热水,脸上的神情变脸似的秒换,暧昧兮兮地挑了挑眉毛。
“你那个前男友又是送你去医院,又是帮你处理这些事,这一撞啊也不算全坏,你们之间——”
璐璐两个大拇指往一处凑凑,“应该患难见真情,进展神速了吧?”
骆悦人想想,的确……
甚至进展快到,她昨晚睡前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要怎么面对他,她就像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里,被猛一下推到他眼前,他扶住她,那种亲密叫人兴奋雀跃,却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
甚至,觉得像梦一样虚浮。
他碰她的耳垂,她没有推开,后来她躺在被窝里假设,如果他当时亲她,她估计都不会推开。
暧昧真的太叫人上头了。
可稍微清醒一点,她又会想到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事情横亘着。
他问过她在大学有没有谈恋爱,她跟他解释了,说没有,那个给她系鞋带的男生的确喜欢她,但她并没有给对方机会。
她的大学室友和男生的室友是一对,那天是帮忙准备别人的告白仪式,他们负责去校外去拿礼物和花。
因为那一大束白玫瑰实在抱得费劲,对方又以直男抱花很别扭婉拒,她连自己的鞋带松了都不知道,他忽然就蹲下帮她系,还说你抱着花不方便。
她难不成一脚踢开他?
只能说谢谢,以后留个心眼,这人对自己好像有意思,尽量减少接触。
她都清清楚楚地解释了。
可他没有,他没有说他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虽然她有点自信梁空应该没有。
但是,那个半夜一个电话就能让他赶去见面的乔伊小姐又是谁?为什么不说他在国外的事。
好像只是她单方面在说自己的经历。
她想知道,还得偷偷摸摸、旁敲侧击他的助理。
骆悦人越想越气。
璐璐听了她一堆苦水反而笑,骆悦人本来垮着脸生闷气,被璐璐笑得莫名其妙,瞪她一眼,问:“你笑什么啊?我真的很烦,我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有一方面是胳膊痛,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我一会儿想想挺开心的,一会儿想想又不开心了。”
璐璐笑得更欢,甚至啪啪几下鼓掌,欣慰道:“不容易不容易!你终于从古墓派走出来了,终于不是一提起男人就一脸‘关我什么事’的单纯无感了,我以前可担心你。”
璐璐越想越开心,八卦欲也跟着旺盛:“我感觉,你真的挺喜欢他,你以前就喜欢他吧,你每次说到以前的事,记的都是他的好,只是你高中那会儿太钝了。”
“他一直很好,只是以前,我从不觉得我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那个人,总是那么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觉得他的好,是我意外得来的天惠,我很喜欢很感恩,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是我不敢去想这是一件长久的事,就像——”
她声音忽而低缓,轻轻道:“宝殿神祇,是不会只眷顾一个凡人的。”
他太像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
璐璐说:“那又怎么,神还有偏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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